返回鶴首城已有旬月,天氣越發地寒冷,忽大忽小時斷時續地連續下了好幾日的雨水,到了天文二十三年頭一個月的中旬的時候,天下更是飄起了綿綿雪花,到了午夜綿綿雪花變成了鵝毛大雪,天地間頓時變成了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中,莽莽群山猶如披玉的冰龍連綿橫亙,在漫天風雪中巍然佇立。回到了鶴首城,政衡的政務非但沒有減少,反倒是增加了不少,一些積累下來的公文需要處理,更多的是一些奉行前來匯報近期的工作。
政衡成為家主也非一日,身為穿越者的優勢雖然越來越少,可是處理文件方面的時候還是能用到后世的一些取巧辦法,半月下來,經歷了日夜處理繁重的政務,終于將一應瑣碎雜事都處處理得妥妥帖帖。
這一日,瑣碎政務終于告一段落,政衡稍稍松了一口氣,倒也沒有像往常那般急著前往后院關懷他的妻妾們,獨自一人盤坐在一張蒲團上,戴著棉線手套手執一本《魏武注孫子》。
倭人崇《孫子兵法》,向來作為朝廷和武家的秘籍不能外傳,到了體制崩潰的戰國時代方才稍稍流通,可還是掌握在少數武家手中,在戰國時代中獲得赫赫威名的俱都是通研《孫子兵法》的武家。
政衡今世出身小豪族,少時便出家為僧,熟讀佛書,對于兵法一說多依靠前世從網絡上得到的知識,在戰爭和處理事情中學以致用,盡管戰無不勝,穿越者的歷史優勢早已經消失,閑暇時候便降下身來熟讀各類兵書,結合前世今生為己所用,倒也讓他進步神速。
政衡時常在想,若他在前世的時候對待任何事情都能夠如此認真的話,怕不會那么地渾渾噩噩,也能夠成就一番事業吧。只可惜啊,政衡輕輕嘆息了一聲,在戰亂不斷的時代里,這樣的想法只能夠算是一場不切合實際的癡想,就算想要真正沉下心來做一番文章也難以實現。
書房內很安靜,靜得幾乎能夠聽到雪花落在屋脊上時候的簌簌細響。屋角兩架大銅盆里火頭燒得旺旺的,炭火從火堆上覆著的一層黑木炭的縫隙里透射出赤紅色光華,時不時地伴隨著嗶啪幾聲的脆響炸起幾顆耀眼的火星子,在暖烘烘的空氣里閃爍著、飄蕩著,又悄無聲息地熄滅,就象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聽著外面雪花落下的聲音。看著窗外的雪景,政衡手中的《魏武注孫子》放在了書案上,緩緩的陷入了沉思。
坐擁吉備四國,相當于前世的一個地級市,他現在就相當于前世的市長兼市委書記,也不能如此說,他的權利比起市長和市委書記加起來都要大的多。掣肘也小許多,權利大同樣代表著責任大。
名義上坐擁吉備四國要變成如臂指使一般確非易事,政衡要學習改進的地方還有許多,要將紛亂的政局趨向平穩也非易事,衣食住行樣樣都要操心,當然最為重要的是槍桿子和軍糧兩件事情。
誰掌握了槍桿子,誰就能夠稱王稱霸,就能夠防止麾下將領下克上。熟讀歷史但凡成功被下克上的可憐蟲俱都是先是架空了權力失去了槍桿子,然后才被奪取了基業。
要想掌控槍桿子,就需要從各個方面來保證,最為重要的是給這支軍隊以連續不斷的榮譽感和錢糧供應,一支常年不打仗的軍隊不管說的如何好聽,看得也是如同儀仗隊一般整齊,可是其缺少了精氣神。唯有不斷取得榮譽,賞功罰罪,才能夠讓軍隊信服于他。
為了讓這支從頭到尾都是政衡創建的軍隊始終如一的掌控在政衡的手中,他用一整套野蠻卻有效的制度來掌控。四色旗體制,看似荒誕,實則非常有效,四色旗的旗主都是政衡,每旗都有四到五名互不統屬的侍大將,再加上可以直接向政衡匯報的十余位行駛監軍職責管理后勤的奉行,以及數十位由政衡直接從微末提拔的足輕大將構成。
在軍制上可說是無懈可擊,起碼在政衡有生之年內無懈可擊,他今年才十九歲,身體康健和沒有意外發生的情況下,還有數十年的時間來完善這套體制,現在最讓他感到擔憂的是錢糧的情況,確切的說是來自海上的威脅。
陸路上伊達領四周已經沒有任何敵人可以對他構成威脅,出云尼子家鬧得你死我活,但馬因幡的山名佑豐糾纏于武田國信,播磨夾在伊達和三好之間左右搖擺,安藝國早非年前的安藝國,至于大內義長,還有九州的大內義隆牽制著。現在伊達家唯有海路一條短板,與三島村上的冤仇早已經化解不開,能島村上走向鼎盛的脊梁被政衡打斷,失去了陸地上的港城,仇怨極深,因島村上在備后國一戰中站在了毛利一方戰后幾乎喪失了全部備后國的利益,來島村上雖說沒有直接利益沖突,可是村上一族在瀨戶內海稱霸的原則就是不管對內矛盾重重,對外一定要團結一致。
在赤穗郡開港建船非一朝一夕之事,就算是建造了船只,也需要一支操持船只的水軍,三備靠海不缺水手,卻缺少擁有真正本事的大將,要想要在海面上與熟知瀨戶內海情況的三島村上正面對決,短時間內難以成功,唯有直搗黃龍方才為上策。
輕輕的舒了一口氣,將腦海中紛亂的思緒壓了壓,政衡不由嘆了一聲氣,要想直搗黃龍奇襲三島村上談何容易,當日能夠成功靠的是出其不意,現在卻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
將自己的心神從房檐上灑落的雪花上收了回來,政衡重新捧起了《魏武注孫子》,想要從書中得到一線契機。
又漲了一歲的津田助五郎悄悄來到了屋前,抖落了落在衣服上的雪花,輕輕的扣擊了數下木門,說道:“殿下,宇山夫人的母親已經住進了宇山殿中。”數日前,宇山久兼以久念女兒為由讓他的夫人前來鶴首城,政衡當然清楚現在尼子晴久在出云國內并非占得優勢,方才想著從宇山夫人為楔子與伊達家達成一定的諒解,最起碼解決一批俘虜的問題。
聽到宇山夫人的名字,政衡的神色有一些漠然,對于這個女人從一開始他就沒有任何感情,更何況他也非瞎子聾子,在出征在外的日子里,鶴首城內發生的事情全都有她的身影。
政衡漠然的說道:“知道了!”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助五郎,你的父親已經兩個月沒有來了吧,給他去一封書信,讓他在畿內招攬一批筑城之人,我要在今年筑造新的城市。”
津田助五郎聽得微微一喜,少年老成的他知曉這或許是天王寺屋走出困境的機會,由于瀨戶內海動蕩不安,堺鎮商戶受到嚴重打擊,許多商家難以為繼,就算是財大氣粗的天王寺屋同樣受到了沖擊。
筑城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夠建成的,也并非將石頭壘起來就可以了,還有許多后續工程,這對于天王寺屋來說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更何況現在的伊達家遠非當日可比。
津田助五郎退了下去,不久,草間四兵衛便來到了屋前,稟報道:“殿下,剛剛二階堂信弘親自前往宇山老夫人隨行留宿的宅邸拜訪,在宅邸外徘徊了一圈,沒有得到回應,返回去了。”
政衡冷哼了一聲,轉念一想,二階堂信弘也是挺老辣的人,他能犯這樣明擺著的錯,他會不清楚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宇山老夫人留宿的地方,還會親自前去,更讓他覺得有蹊蹺。
宇山夫人在鶴首城內詭影重重,在鶴首城外跳上跳下的就是二階堂信弘叔侄兩人了,在其他人都偃旗息鼓之下,反倒是他們異常活躍,接連的勝利消息傳來之后方才偃旗息鼓。
政衡是一個念舊的人,回城后沒有馬上處置他們,而是徹底的邊緣化了。他平平淡淡的說了一句:“知道了!”
他坐在桌前,緊閉獨目,陷入了沉思,很快他便睜開了眼睛,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輕輕叩擊了一下書案,然后對著進來的侍從吩咐道:“讓上野政長來一趟!”
不久,上野政長帶著政衡的詔命來到了二階堂宅邸,叩開了大門,走了進去,送上了政衡轉交的一把短刀,什么也沒有說,什么也沒有答,然后便退了出去,等在了屋外。
二階堂信弘前往參見宇山老夫人本就是取死之道,他知道唯有自己一死,方才能夠保全侄子佐次郎一命,“一切都結束了。”他慢慢地站起來,平靜地卷起榻榻米上的兩層席子。
然后,他取下政衡送來的短刀,坐在桌前,緩緩環視四周,他輕輕嘆息了一聲,拿起刀,用紙擦了擦刀尖,“悔不當初啊!”他喃喃道,橫下心來,閉上眼睛。二階堂信弘猛地將刀尖對準腹部。
身體猛地撲上去,血涌如注。
上野政長帶著那柄帶血的短刀回稟了政衡,政衡黯然神傷的吩咐道:“算了,佐次郎就讓他返回故鄉務農去吧!”停頓了片刻,吩咐人將這個消息通報給野山益朝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