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十一月十五日傍晚,美作三星城,尼子氏主陣。尼子晴久正陰沉著臉望著窗外的點點冬雨發呆。就在昨天,晴朗了近一個月的天氣說變就變,美作國氣溫驟降,出現了連綿的陰雨天氣,由于受到陰雨天氣原本已經抵擋不住的浦上宗景好似又看到了希望一般頂住了尼子軍的又一次強攻,守住了鷲山城,尼子晴久的心情可謂是惡劣透頂。
在石見國,新宮黨求援的書信一封接著一封傳遞到主陣中來,尼子晴久的臉色也一陣接著一陣的陰沉,改名為大內義長的陶晴賢聽聞毛利元就慘敗的噩耗后很快就迫降了吉見正賴和益田尹兼,石見國大半落入其手,兵鋒直指山吹城。和尼子晴久貌合神離的新宮黨當然不會拼死拼活的去抵擋,聽聞尼子晴久戰事不利的消息還不一封一封的前去添堵。
在鷲山城,盡管尼子軍勢已經傾盡全力,且又擁有兵力上的優勢,可是戰局的不順卻依舊無法避免,浦上宗景好似發了瘋一般堅守鷲山城,鷲山城兩側狹窄的山道抑制了尼子軍勢人數上的優勢,添油戰術一直無法高強度的攻擊,又無法繞過鷲山城直取天神山城。
更讓尼子晴久痛恨的是那只備中國的小老鼠蹦跳了出來,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吃掉了毛利元就的大片血肉,然后來到了備前國,一來就讓一直以來信誓旦旦貌似強悍的松田元輝家破族滅,連自己都給家臣伊賀久隆給生吞活剝了。
總而言之,這些天充溢于耳的幾乎都是讓人沮喪甚至絕望的壞消息。
鷲山城合戰浪費了尼子晴久無數的精力,尼子晴久微微瞇著眼睛休息著,一陣腳步聲驚動了他,睜開眼睛,沉聲說道:“是宇山飛騨守來了嘛?”
小侍回道:“宇山飛騨守大人、佐世伊豆守大人、牛尾遠江守大人聯袂求見。”宇山飛騨守久兼,佐世伊豆守清宗,牛尾遠江守幸清。俱都是尼子經久留給尼子晴久的輔佐重臣。
三人聯袂到來,尼子晴久也要給三分臉色,讓小侍打開了木門,三人進來見了禮就坐在了兩側,他穩穩靠向扶幾,說道:“備前戰事糜爛,鷲山城久攻不克。天氣愈發寒冷,人心思家,不知諸位有何高見?”
宇山久兼靜靜地看了一眼尼子晴久,然后挺直了身子,說道:“殿下,數月前臣下從您手中借過一冊孫子兵法。臣下日日熟讀,終于讀懂了一個意思,他在兵書上提到,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意思是說,百戰百勝,并非是兩軍交戰的最高境界。不用通過武力就能達成目的,那才是兩軍交戰的最高境界。”
佐世清宗微微搖搖頭說道:“飛騨守差矣,如果勸降浦上宗景怕是就要放棄浦上政宗,如此一來此戰出兵的意義何在?大義名分又何在?天氣愈發寒冷,再過幾日怕是要下起大雪,一旦雪落。想不撤軍都不行了。”
尼子氏出兵的大義名分就是驅逐浦上宗景扶浦上政宗坐上備前國守護職位,現在要勸降浦上宗景的話就要連大義名分都要丟了,如果說撤軍好比丟面子,那么連大義名分都不要了就是丟里子。
尼子晴久也不是沒有想到勸降浦上宗景,可是他只是想想罷了,一旦做出如此決定必然遭到眾家臣的反對,到時候怕是要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場。瞥了一眼佐世清宗,回頭說道:“飛騨守,何意?”
宇山久兼胸有成竹的說道:“殿下,難道您不覺得。現在正是勸說伊達政衡的好機會嘛?!”
尼子晴久吃驚道:“機會?”
宇山久兼向前進一步,靠近尼子晴久說道:“是的,機會,現在勸說伊達政衡的最大作用,是要讓浦上宗景內心充滿疑惑。不管伊達政衡答應不答應,浦上宗景必然新生疑惑,據報伊達政衡遣軍滅了松田元輝,浦上宗景難道不會害怕對方不會趁勢滅了天神山城。”
尼子晴久眼睛微微瞇了眼起來,顯然宇山久兼的話語說動了他,故作平靜的說道:“你說說,對那只小老鼠該用什么方法才能夠讓他投入我家的懷抱?”
宇山久兼雙眼閃閃發光,微微搖搖頭說道:“殿下,伊達政衡年輕氣盛,意氣風發,要籠絡他倒也不難,可要短時間內成效卻要付出不少代價,實在是得不償失。現在松田元輝滅亡,只要我家大張旗鼓的前去勸說,不管成功與否,必然導致兩家生疑。”
尼子晴久陰測測地說道:“嗯,如此甚是,飛騨守,此事就由你全權處理。”
宇山久兼應了一聲,低下了頭顱,他知道尼子晴久是在懷疑他和伊達政衡內通,不過他的忠心可昭日月,對于伊達政衡他唯有惋惜。
美作國陰雨綿綿,備前國也不例外,原本軍事會議中想要修建的明禪寺城只能夠無限期推遲,伊達家的主陣也落在了岡山城內,這座原本該是金光宗高的居城,鵲巢鳩占后到處都是伊達軍的將士行走。
政衡并不在屋內躲雨,他正立在三丸城頭,雨絲飄灑在他的臉上感到澈澈冷意,一面注視著城下流轉而過的旭川,一面仔細地聽著葛籠衡信派回來的兵匯報前面的最新情況。
那個戰兵連人帶馬全都是濕漉漉的,卻連擦都不顧不上擦一把,跪倒在地喘息著說道:“大將軍,葛籠大人已經進入了兩宮山城,前鋒已經與天神山城浦上宗景聯系上了。”
政衡沉吟了一會,說道:“他怎么說?”
那個戰兵直起身子回道:“浦上宗景派遣了延原景能為使者前來,不日將至。”
政衡嘴角微微翹起,點了點頭應道:“原來是他,下去吧!”說著再一次抬頭望著天空,天空陰沉沉的,陰雨綿綿。延原景能在情報中顯示乃是浦上宗景的股肱重臣,得到了浦上宗景偏諱景字,擔當筆頭家老的職位,政衡能夠記住他是因為他前世的時候曾經看到過宇喜多直家麾下四天王中就有一位延原景能的家伙,也就是說在宇喜多直家下克上的時候,這位浦上宗景的股肱重臣當了叛徒。
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十一月十七日一早,天陰著,還在下著雨,倒是比前兩日要小了一些,旭川漲了許多,也變得越發的渾濁了起來,還好沒有聽聞哪條河川形成洪水淹沒村莊。
延原景能抵達岡山城的時候,政衡正忙碌著查看岡山城的屋舍漏雨情況,還好伊達軍的兵力不多,在岡山城的也就一千七百余人,不過木柴多被淋濕了,入夜后有數十人著了涼,這才是政衡所擔心的事情。
延原景能所能夠見到的大人物全都是身著優雅服飾的貴人,他的主公浦上宗景也是如此,可是看到伊達政衡一身污垢的出現在他的面前的時候還是深深的震撼了,誰都沒有想到已經是兩國霸主的伊達政衡還要親自動手。
政衡倒也沒有因為身上臟亂而認為怠慢了對方,反倒是徑直坐在了延原景能的上首位置,說道:“哦,對了,先說說浦上大人的情況吧,這才是最重要的,我竟然怠慢了,快,上姜湯,給使者也來一份。”
延原景能方才看到跟隨在伊達政衡身旁的還有十余家臣,他們的身上臉上也都掛著污垢,顯然是從外面剛剛回來,深吸了一口氣,行了一個叩頭禮道:“這次的備后之戰,伊達騨正大忠大人勝得酣暢淋漓,可喜可賀!”
政衡接過津田助五郎遞過來的姜湯,喝了兩口,臉色突然變得有一些嚴肅道:“嗯,嗯,助五郎,姜湯中放糖是誰的主意。”
糖這玩意數百年后看起來普通,可是這個時代卻是價比黃金,是十足的奢侈品,倭國本身不產糖,需要從大明朝進口,更是價比天高,唯有喜歡享受的貴人才能夠享受得起。
津田助五郎忙跪倒在地道:“是小人的主意,還請殿下饒恕。”
政衡望著津田助五郎,搖了搖頭說道:“助五郎,我知道這是你的好意,可是今日如果我私下默默享受糖汁,明日就能夠忘卻創立伊達家的艱辛,伊達家也就沒有未來了,好不容易積累的家業也必敗無疑。下去自領杖刑十次。”
津田助五郎潸然淚下,應道:“小人明白。”
延原景能沒有想到吃點糖汁竟然要受到刑罰,他喝了一口姜湯,果然沒有任何糖味,還有點苦澀,以為終于有機會說話了,朗聲說道:“鷲山城穩如泰山,我家殿下要動員五千兵將再次前往援救。”
政衡一下子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景能,你是說,鷲山城已經守不住了?”
延原景能“啊”的一聲回道:“您說什么守不住了,這怎么可能,我是說穩如泰山。”
政衡說道:“穩如泰山,那么為何害怕動員五千兵前去援救?難道不要天神山城了,他不怕他那兄弟趁機奪取天神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