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央行里很多都是同年,但王韶的級別還是不太一樣的。
畢竟是排在前幾位的進士,在別的進士還在候缺的時候。
王韶就已經補缺了,這一點就體現出了不同。
只是既然有缺了,怎么還來到自己這里,歐陽辯倒是有些詫異的。
無論是好奇也好,還是說接待老同年也好,歐陽辯都必須出面。
“子純兄別來無恙啊!”歐陽辯在公廨接見王韶,表現得既誠懇又熱情。
王韶看著歐陽辯,嘉佑二年后,兩年多的時間不見,當年那個扎著半長不短的小孩子,現如今已經和自己差不多高了,臉上的笑容和當時沒有什么不同,只是身份地位卻是截然不同了。
他王韶在一個偏遠地方當主簿,每天在知縣縣丞手下抄抄寫寫。
而自己的這個同年,卻已經是名震天下的大宋財神,掌控著大宋的經濟命脈,往來的都是中央高級官員,時常被皇帝召見,去外面出差的時候,州府的長官想要見他一眼,還得看他的行程,這境遇之差別判若云泥啊!
不過歐陽辯誠懇的笑容,喚醒了他往昔的記憶,王韶的臉上浮現出笑意:“季默兄別來無恙!”
歐陽辯哈哈大笑,走上前就用力地抱了抱王韶,絲毫沒有陌生的感覺,抱完之后,歐陽辯就拉著王韶坐到茶桌前,燒水洗盞泡茶。
王韶笑道:“季默還是喜歡這么喝茶。”
歐陽辯哈哈一笑:“茶是性命,不飲沒命;每天一杯茶,身體頂呱呱。”
王韶忍不住啞然失笑:“又是這套歪理邪說。”
兩人從茶切入,回憶起當年一起參加文會宴會的事情,王韶又說起補缺之后每日的蠅營狗茍,雖說是見識了一些人情世故,但終究覺得是在虛度時日之類的話。
歐陽辯一邊聽一邊回應,朝九晚五的社畜生涯,沒有誰比他更加清楚的了,倒是讓王韶頗為驚奇。
“季默,我這一次來,是聽說你這邊籌辦了護衛隊,我希望能夠來你這里歷練歷練。”王韶也不客氣。
歐陽辯驚詫道:“子純兄,主簿官雖小,但也是正途,你先熬個幾年,到時候朝廷開制科,只要考中,你就可以升遷,甚至回京做京官,這可是正途,何必急在一時?”
王韶笑道:“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我不太喜歡,你知道的,我其實更加喜歡軍事一些。
每日在縣衙里面處理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著實讓我感覺到頭痛,還不如來你這里,帶帶兵,實踐一下我讀過的兵書。”
王韶這么一說,歐陽辯倒是釋然了。
王韶對軍事的確很感興趣,之前在嘉佑二年的時候就知道了,再結合王韶以后的經歷,便知道王韶的選擇其實是挺符合他的個性的。
王韶作為神宗時候的名將,雖然是進士出身,但絲毫不遜色于那些沙場中搏殺出來的名將。
尤其他是一個戰略家,后來的《平戎策》,提出“收復河湟,招撫羌族,孤立西夏”方略,為宋神宗所納。
他被任命為秦鳳路經略司機宜文字,并率軍擊潰羌人、西夏的軍隊。
后設置熙州,主導熙河之役,收復熙、河、洮、岷、宕、亹五州,拓邊二千余里,對西夏形成包圍之勢!
后來累進觀文殿學士、禮部侍郎等職,官至樞密副使,以“奇計、奇捷、奇賞”著稱,戲稱之“三奇副使”。
這是個罕見的戰略家。
這一點從他的指揮作戰風格可以看得出來。
他善于用兵,極有謀略。
每當帶兵出去作戰,都事先把部下各將領召集起來,告訴他的作戰計劃,然后再也不過問了,而每次戰斗都能取勝。
有一次夜晚,他在帥部帳中睡覺,部隊前鋒與敵人發生遭遇,雙方發生激戰,箭石如雨,殺聲震天,軍部那些侍者都顫抖不已,而王韶仍安然酣睡。
這就是王韶。
王韶能來…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歐陽辯斷然應承下來:“子純兄是大才,能來自然是我的福氣,斷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子純兄不如把參謀處給帶起來如何?”
王韶有些疑惑:“參謀處?”
參謀他知道,是唐后期節度使幕僚之一,掌參預謀畫,但參謀處他則是第一次聽說。
歐陽辯解釋道:“參謀的意思你應該是知道的,參謀處大體意思一致,但參謀處的權限卻要大得多。
在我的設計之中,參謀處應該是軍隊的大腦,參謀處是央行軍事的指揮中心,負責貫徹執行央行的命令、指示,搜集和提供情報。
擬定和組織實施戰略戰役計劃和動員計劃,指揮并部署協調作戰行動。
并負責擬定和組織實施武裝力量建設計劃,掌管護衛隊隊的組織建設、裝備計劃以及軍事訓練、行政管理等事務。”
“嘶,那豈不是說,參謀處什么都管?”
王韶倒抽了一口涼氣。
歐陽辯說讓他擔起參謀處的擔子,他還以為只是戰時出出謀劃,沒想到竟然要掌管整個護衛隊。
王韶很感動,這是何等的信任啊!
歐陽辯笑道:“只是統籌而已,訓練有護衛隊隊長負責,裝備等有后勤處負責,參謀處則是作為統籌,將各個部門統合起來,當然啦,最重要的還是指揮并部署作戰行動。”
“季默,我雖然對軍事感興趣,可是,我并沒有…”
王韶不是很有信心。
歐陽辯笑道:“誰都從不會開始,咱們有時間,到時候就是打土匪而已,慢慢練就是了。
而且參謀部也有種家、折家等將門子,你只要將他們統合起來就好了,子純兄,你堂堂嘉佑二年進士,不會沒有這點信心吧?”
這是在激將了。
王韶笑了起來:“你小子還對我使激將法呢,成,你成功了,這事我接下來了,你放心,保證給做的妥妥帖帖!”
歐陽辯大笑起來。
一時間,他志得意滿。
誰能夠想到,一個小小的護衛隊,竟然集結了王韶、種誼這兩個以后的大宋名將?
這等豪華的陣容,若是干不出什么來,他歐陽辯也可以趕緊找個河投了,灰溜溜回現代繼續當社畜去了,免得丟了穿越者的臉。
有了種誼、王韶以及狄家家將主持,歐陽辯總算是暫時可以暫時從繁雜的事務之中脫身了。
時間進入了嘉佑五年四月。
這個月歐陽辯將重心轉移到了家里。
他得安慰他的老父親。
梅堯臣死了,去陪他的五白了。
“自有五白貓,鼠不侵我書。
今朝五白死,祭與飯與魚。”
愛貓如命的梅堯臣梅直講染了疫病去世了,終年五十九歲。
歐陽修和梅堯臣的友情幾十年了,梅堯臣的去世,對歐陽修來說打擊非常大。
歐陽辯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回家看完歐陽修。
歐陽修請了假在家休息,見到歐陽辯,開心地笑了起來。
歐陽修的身體狀況這幾年就不太好,現在看起來似乎更不好了。
歐陽辯和父親聊了起來,歐陽辯抱怨道,幾案之勞,氣血極滯,左臂疼痛,強不能舉。
歐陽辯哭笑不得:“你就別給別人寫那么東西了。”
歐陽修嘆息道:“可都是好友們拜托過來,哪里能夠不寫呢,有些人還是我的好友,他們的墓志銘,我總該盡點心意。”
歐陽辯掃視了一下桌案,上面就擺著《程公神道碑銘》、《唐君墓表》、《張君墓志銘》、《王公墓志銘》、《吳公墓志銘》等數篇墓志銘。
歐陽辯勸道:“墓志銘還是別寫了,這事過于繁重了,墓志銘講究真實可信,你又是個認真的,每次都得反復核實墓主的所有生平事跡,看那么多東西,你眼睛也受不了。”
歐陽修苦笑道:“還是得寫,就像你梅世叔的,我和他這么多年的朋友,他去了,我當仁不讓得寫的。”
歐陽辯看了一下已經寫了一半的《梅公墓志銘》,沉默的點點頭。
歐陽修道:“我這身體是越來越差了,好在你也有出息,老大也結婚了…”
歐陽修低聲似乎在自言自語:“…前晚我正在燈下讀書,忽然聽到一陣聲響從西南方向傳來,我當時吃驚地側耳聆聽,心中暗暗詫異。
…那聲音,初聽時就像淅瀝的雨聲夾雜著蕭颯的風聲,忽然間奔騰澎湃,好似夜間波濤洶涌、風雨驟至;
…又像是金屬相擊發出的鏦鏦聲響,或者是軍容整肅的部隊黑夜行軍,悄無人聲,只有齊刷刷的腳步聲陣陣響過…”
歐陽辯默默地嘆了一口氣,這是已經開始出現幻覺了啊。
歐陽修:“…啊,原來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夏雨到了!”
歐陽辯:“…”
“爹…你就別太傷心了,明天我帶你去城外游玩,實在不行,咱們就去玉仙樓,據說最近有幾個清倌人…”
歐陽修眼睛一亮:“說的什么混賬話,兒子帶父親去逛青樓,像話嗎…”
歐陽辯不由得有些慚愧。
“…不用你帶,我自己認得路,記得給我打好掩護。”
歐陽辯:“…”
“哦,對了,梅公的悼詞我寫了好長一段時間都寫不完整,甚至都提不起筆來為好友寫一句哀悼之詞,你…幫我寫一寫吧。”
歐陽修沉默了一會,又道:“梅公的后事我原本應該義不容辭地承擔起來,但我著實有心無力,料理后事的事情你也幫著操辦一下。
梅公一生官卑俸薄,驟然離世,遺下寡妻幼子和年邁的高堂老母,景況蕭條,令人唏噓!…”
歐陽辯輕聲道:“父親你好好休息便是,這些我來處理,我將之前借給他的院子給過戶過去給小世兄,然后給兩個西湖城的店鋪,讓小世兄無憂無慮的長大,至于蔭官的事情,還得父親你去辦了。”
歐陽修總算是露出笑容了,在歐陽辯的服侍下喝了些湯藥,然后沉沉入睡。
至于什么去玉仙樓的事情,不過是父子之間的打趣罷了,這時候的歐陽修哪里有心情,就算要去,也得身體好了再去。
歐陽發攜妻子去了杭州,胡瑗去世之后就在杭州住了下去,還沒有回來呢。
父親病了,歐陽辯趕緊修書去杭州,希望大哥趕緊回來。
三哥歐陽棐則是去了狄青那里學藝去了,倒也不必專門叫回來。
歐陽辯讓二哥歐陽奕和母親照料父親,自己帶上于謀陸采薇,去梅堯臣的府上幫著料理后事。
梅堯臣府上來了不少人,同僚好友等等,但大多都是看了看留點錢就走了,歐陽辯到了,趕緊安排靈堂等諸多事宜。
梅堯臣算是朝廷要員,歐陽辯趕緊寫了訃告讓人送去禮部,之后的定謚號、追封之類都需要禮部去處理。
歐陽修身體不佳,作為死者最好朋友的兒子,歐陽辯責無旁貸,從喪禮開始到結束,都是歐陽辯出面在料理。
等喪禮完成之后,歐陽辯便讓開封府管理房屋過戶的人親自來這里辦理,將院子過戶給梅堯臣才兩歲的幼子,又將店鋪轉到他的名下,這才算是將所有的事情料理明白了。
至于給這個小世兄蔭官的事情,得等歐陽修自己病好了再辦吧。
歐陽辯感覺忙活這個事情比他籌辦央行和籌辦央行護衛隊還要累。
主要是宋朝的喪禮著實過于繁瑣了,還得照顧人家老母親和寡妻的心情,好在有陸采薇去陪伴兩個女人。
他和于謀統籌全局,他手下的人也多,隨時叫過來幫忙處理就好了。
他主要是接待賓客,梅堯臣還是認識了不少人的,賓客來了,梅堯臣寡妻老母都不太善言辭,只能歐陽辯來代為作答。
不過整個過程下來還是收獲了一些東西的。
賓客對歐陽辯嘖嘖稱贊,認為歐陽修急公好義,而代生病的父親來幫好友料理后事的歐陽辯,則是個大大地孝子,父子倆都是大大地好人之類的話。
這可不是什么客套話。
在宋朝做官好名聲是非常重要的,而孝道就是其中的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