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菁燕生來就是一個非常自負的女人,她自認為不比任何男人差,唯獨這李奇除外,她總是以為自己能夠揣摩透李奇的心思,但每每冒出這種想法時,李奇就會給她一記悶棍,讓她從夢中醒來。
而這一次她是徹底服氣了,她終于明白自己看到的不過只是李奇的冰山一角,這個看上去清秀俊雅的男人,內心究竟在想什么,誰人也沒有無法猜出,或者說沒人能夠想到那么遠去。
其實不要說她了,哪怕是秦檜,最忌憚的也就是李奇的不確定性,因為李奇做事不同于他人,像蔡京、王黼他們,他們通常是將所有的一切都隱藏的非常深,就毒蛇一樣,突然伸出來咬你一口。而李奇的話,他會將所有的一切都擺在桌面上,讓你看的清清楚楚,可是每當有人覺得自己已經看清楚了,然而結果總是會出乎人意料,這就是李奇最神奇的地方。
但話說回來,這其實只是一個商人具有的最基本素質,商人在談判的時候,合約上寫的夠清楚吧,但是真正的利益一般都不在合約上面,這一紙合約不過只是一個觸發點,它能夠衍伸出很多的利益,就看你能否發覺,一個真正成功的商人,是能夠將利益最大化的。
所以生意的談判,不在于合約上的賺與賠,畢竟大家都不是傻子,真正的博弈乃是合約背后的利益爭奪。
當然,有一點還是不得不承認,李奇口才實在是非常了得,他總是能讓人親不自禁的去期待,往往這一種期待就很容易讓人不由自主的愿意跟隨他,這用后世的語言來說,就是人格魅力。
眨眼間兩日過去了。
寧武派人來通知李奇,說他們已經有答案了。
一場決定廣西人民命運的談判正式拉開了帷幕。
“寧武(...)見過樞密使。”
這一回,十八大部族的首領臉上多多少少都帶有幾分恭敬的意思。
“諸位免禮。請坐。”
李奇手一伸。微微笑道。
這官親民不代表官威就是錯的,就是不愛民,真正的大官,身上自然就會散發出一種威嚴來。這跟中國的傳統有關,即便是威嚴也是由內向外,顯得非常內斂,像那些耀武揚威的官員,一般都是一些小腳色而已,根本就不入流,真正的大官,像蔡京那樣的,一個眼神就足夠了。
李奇雖然年輕,但是在這方面也能夠做到收放自如。他跟高衙內那群二貨在一起的時候,你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個一品大員,這其實是他的本性,而且你跟插紅花的高衙內擺官架子,也沒啥意思。但是在某一些地方,面對某一些人,他還是能讓自己像一個一品大員。
李奇品了口香茗,長久以來的經驗告訴他,談判前喝點水,效果是非常好的,目光緩緩由左至右掃去。道:“我非常期待的你們的決定,不知你們商冇量的怎么樣?”
寧武站起身道:“我們可以答應樞密使的要求,但是我們還有幾個要求?”
“說。”
李奇極其簡單的回應了一句,顯然他是早有準備的,要是沒有要求,那他才不放心了。
寧武道:“其實除了財富以外。還有一樣東西是我們兩廣百姓更加需要的。”
“什么?”
“尊嚴。”
“尊嚴?”李奇微微笑道:“這兩個字說簡單也簡單,說復雜也復雜,你還是詳細說說吧。”
寧武道:“其實道理很簡單,大家也都心如明鏡,常言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朝廷根本沒有將我們視作大宋子民,朝廷對待漢人和對待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就說那科考制度,在儂智高造反前,我們兩廣百姓一直受到歧視,雖然后來有所改善,那也不過是朝廷為了安撫我們,害怕第二個儂智高出現,給予的也只不過是一些施舍罷了,這不是我們想要的。”
針對儂智高起義,那張端義的《貴耳集》卷下曾有簡括扼要說明:“依智高發三解不得志,遂起兵于兩廣。”
這宋朝科考雖然發展極快,但是也存在這不少弊端,這漕試就是宋朝的鄉舉,通常都是漕試中舉后,才有資格上京會試,但是如果你會試落選,你就必須再返鄉重新參加漕試,必須要再中舉才有資格上京會試。
眾所周知,宋朝恩科特多,一年不來個幾回,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開恩科立國的,但問題也就來了,儂智高家住最南邊的廣源州,也正是因為儂智高的起義,朝廷最后將廣源州賜給了交趾的,不管這廣源州是屬于誰的,反正都離京城很遠很遠,來回一趟不容易。
如果漕試中舉后,不用再參加漕試,直接可以上京會試的,那么儂智高就可以直接在京城等下次會試,可是當時他必須又得趕回來參加漕試,在來回的路上就耽誤了好幾輪科考,那么這樣一來,京城子弟的機會就非常多了。
對于離汴京最遠的兩廣百姓,這是非常非常不公平的,京城子弟都考了幾回,他們才能趕上一回。
說白了,這漕試其實就是京城大官為謀私利而成立的。
而且當時科考非常,儂智高自負學識了得,而且他確實也不錯,可是屢屢不中,一連三次,這讓他覺得非常絕望,他本想報銷朝廷,可惜生不逢時,即便到了后來,他還是想內附宋朝廷,但是卻被婉拒,這前前后后的遭遇逼著他起兵反宋。
總而言之,當時宋朝廷的外交政策真是不忍直視啊!
當然,漢人看不起這些少數民族,也的確是存在的。
李奇在這方面做了不少功課,道:“那你們想要怎么樣?”
寧武遲疑了一下,道:“自然應該受到與漢人一樣的尊重。”
李奇笑呵呵道:“你好像挺不自信的。”
寧武沒有做聲,他對于這方面的確不是很自信,因為這么年過去了,朝廷始終還是保持對他們的歧視,即便是偶爾施與恩惠,那也只是表面功夫。
李奇搖了搖頭。
寧武皺眉道:“樞密使不肯答應么?”
“你誤會了。”李奇笑道:“我只是覺得你們太單純了。”
單純?
所有人都驚詫的望著李奇。這個詞用在他們身上好像真的不是很恰當。
“不瞞你們,在來這里的路上,我一直都還在考慮怎么跟你們討價還價,但是現在看來。根本就不需要了。”李奇笑了笑,道:“算了,還是我來教教你們該怎么談判吧,談判的關鍵首先你必須得開出一個對自己非常有利的條件,這不是沒有誠意,而是給雙方一個討價還價的余地,不然還要談什么,直接簽約就行了啊。”
寧武聽得是似懂非懂,道:“樞密使的意思難道是是我開的條件太低了。”
“不是太低,是相當低。”李奇苦笑的搖搖頭。道:“你們好歹也動腦筋想想,即便與漢人一樣,你們還是吃大虧啊!就拿這科考來說吧,這兩廣是什么教育環境,窮鄉僻壤。方圓百里都難找出一個好老師,而汴梁了,師資力量是強的可怕,更為重要的是,考試是考漢人的東西,你們拿什么去和汴梁百姓比呀,說的直白一點。這兩廣百姓還就是考不過漢人,這不是說你們的天賦不行,而是條冇件不行,其余方面同樣也是如此,這里落后杭州、汴梁太多了,不可一下子就趕上。你們的起點落后漢人太多了。”
寧武等人聽罷,覺得此話大有道理呀,可是對于兩廣百姓而言,能與漢人齊平,他們就已經非常滿意。不敢奢求太多。
“那不知樞密使的意思是?”
李奇這么一說,寧武真的覺得自己特單純了。
李奇道:“當然得區別對待,拿甲乙丙三個等級來分,汴梁學子在那么好的學習條件下,肯定是非甲不取,不然他們也對不起這優良的學習環境,但是對于兩廣人民而言,能夠拿到乙丙,就已經非常不錯了,證明他們的天分不弱于汴梁的學子,這中間的差距就在于先天條件上面,這種人朝廷應該加以培養,不知你們聽說沒,朝廷最近已經開始在整改科考制度了,也將會根據各地的學習環境,增加一些等級的劃分,不能一視同仁,應該給與像兩廣這地方的學子一些優惠的條件。”
寧武欣喜道:“此此話當真?”
“當然,朝廷現在的政策,就是不放過任何一個人才。”
李奇說著又揮揮手,道:“算了,算了,還是由我來說吧,讓你們這些人提條件,非得越整越苦。除了高考以外,最令兩廣百姓關心的就是賦稅了,同樣的,在兩廣的經濟體系沒有完全的成型時,朝廷不打算征收當地居民的賦稅,相反,朝廷還會給予足夠的支持,幫著兩廣百姓大力開墾荒地,推動貿易,等到兩廣百姓富起來后,朝廷才會開始征收賦稅,這一套制度已經在燕云地區施行了,那里的契丹人也是深受其益,但是具體怎么把,還得等朝廷完全接管這里,了解這里的民情后,才能夠施以具體方案。”
不可思議!
在坐的人真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宋朝廷竟然會做出這么有良心的事,這太不像朝廷的風格了,不過這也難怪,他們對朝廷的印象,至今還停留在宋徽宗時期。
李奇繼續道:“關于這些方面,我暫時無法具體說明,只能告訴你們朝廷目前的政策走向,總而言之,就是朝廷這一次是決定整頓兩廣,務必做到在我大宋版圖內,沒有一塊窮鄉僻壤,但是有一件事,必須要現在做,相信從這件事也可以表明朝廷的對兩廣的政策,那就是平反儂智高。”
“什么?”
所有人大驚失色,其中還包括杜明、牛皋。
這儂智高那就是兩廣的方臘,是朝廷的死對頭,當初朝廷不禁將儂智高一家人斬盡殺絕,差點都將儂智高滅族了,狄青當年可也殺了很多人,弄得當時儂氏族人為了避免屠殺,只得改成農姓。
基于宋朝的尿性,自開國以來,無數次寬恕外侵者,并且還以德報怨,不愧為君子之國,但是對于內患者,宋朝還真是沒有姑息過,一般采取的方法都是趕盡殺絕,不留后患。
所以當李奇提出為儂智高平反時,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不已。
李奇心里非常明白他們臉上的震驚之色,又笑道:“你們沒有聽錯,朝廷決定為儂智高平反,并且將會給予謚號,而且將會恢復儂氏。”
站在角落里的農哥,愣了好一會,突然抹了抹眼角,喜極而泣,他祖上本也是儂氏族人,只是后來改性為農,如今終于可以拾起祖上姓氏,這對他或者說對于整個儂氏,都是一件非常非常值得高興的事,就好像撥開烏云見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