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塵正要重新布下陣法,應對錢逸群的強擊。
錢逸群一路狂奔,在諸多加持之下速度快得驚人。只見兩邊景色飛速倒退,轉眼之間就沖到了苦塵面前。
節隱劍幻化出上百支幻影劍,浮在空中如同一片大云。
“爆!”
錢逸群劍指一刺,百余支幻影劍重歸于一,在刺入苦塵珈藍陣的同時,迸發出強大的力量。
強光讓苦塵和錢逸群都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即便隔著眼皮,還是能夠感覺到這股強光的刺激。
阿古拉站在遠處,吃驚地看著這強力一擊,回想起之前自己被擊殺的情形,簡直天上地下。他不由好奇:莫非之前那妖人并沒有殺我之心?
珈藍陣上,護法法相微微動搖,蓮花花瓣墜落一地,融入土地。
這威力超過了苦塵的想象,也讓錢逸群自己吃了一驚。
—多半是那個老薩滿給我的秘法加持。
錢逸群心中暗道。
苦塵身子晃了晃,總算腳下沒有動搖,他帶空氣中的靈蘊平復,方才開口道:“道長,還有一擊。”
錢逸群哈哈笑道:“你可是受了內傷?還死撐著么?最后一擊可不是玩笑,若是真的殺了你,頗有些可惜了。”
苦塵手捻佛珠,平靜道:“無妨。”
“你我并沒有要命的仇怨,道人我實在不忍心用那招天外飛仙。”錢逸群面露慈憫,好像真的不想殺苦塵一般。
“無妨。”苦塵仍舊是這兩個字。
—難道修為越高的人,語言能力就越弱么?你丫能換個詞么?
錢逸群盯著苦塵,嘆了口氣:“你是不知道‘天外飛仙’的厲害。一旦使出,我便會人與劍合一,宛若隕星降臨,這方圓一里之內恐怕都要化作廢墟!你別為了個賭賽,傷了自己性命。”
“請。”苦塵說罷,雙目微微閉上,又在心中尋摸出兩個護身法術,準備硬抗。他對“天外飛仙”的威力半信半疑。
疑的是:在這人間界,肉體終究是個累贅,真能達到化身隕石的強度,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信的是:這道人背景深厚,說不定真有天上真仙用些手段傳授了這種秘法玄術。
“既然如此,道人我也不就不留手了。”錢逸群咬牙道,“你死了別怨我!”
“若是小僧接不下來,如何讓道長心甘情愿?”苦塵準備好了法術,豎掌胸前,微微躬身:“道長請了。”
錢逸群收回節隱劍,大咧咧轉身,賣出后骨,朝前走去。
苦塵原本是個火爆性子,年輕時游歷四方,除魔衛道嫉惡如仇。到了中年,這性子方才磨平了些,洗脫殺戾之氣,漸漸有了高僧法相。如今他結就圣胎,更是名副其實的高僧了。再加上通悟前世,有地藏菩薩的大悲大愿,這才成了如今這般“好說話的菩薩”。
只是他常年除魔,要殺人的法術學了一大堆,真正保命護身的佛法卻不多。除了珈藍陣之外,只有金剛陣、明王不動陣而已。故而苦塵專心備陣,卻沒發現錢逸群似乎站得有點遠。
錢逸群已經退到了與阿古拉并排的位置,他轉過身,看了看身邊的阿古拉,道:“老人家,您退開點,別誤傷了。”
阿古拉繃著臉,退開兩步。
錢逸群也不管他,看了看苦塵并沒年色,又退了兩步。
苦塵暗道:那秘法要隔開這么遠才能用么?真是雞肋,難怪不曾見他在對戰中用過。
錢逸群在原地轉了兩個圈,看了看地上土攘,面對苦塵,又大大倒退數步。
苦塵微微皺眉,總覺得哪里不對。
錢逸群高舉雙手,在頭頂交叉,深深吸了口氣。
要來了。
苦塵眼簾微閉,準備發動護身法陣。
兩息。
三息。
苦塵沒有等到傳說中的天外飛仙,不由奇怪,睜開眼睛望去,頓時嘴角抽搐。
視野之中,只有一個背影,越行越小。
“快逃啊!”
錢逸群沖進樹林,沖狐貍和山鷹大——聲。
狐貍早就發現不對,正等著錢逸群過來。它跟著錢逸群跑了兩步,意識到速度上存在極大差距,又不愿進瞳爐之中,萬一錢逸群被圣人干掉了,自己豈不是沒有出頭之日了?它叫道:“咱們分頭跑。”
“沈陽城外等我。”錢逸群也不矯情,使出全身力氣發足狂奔。他也不辨方向,手足并用,借樹騰挪,時而木替身,間或以鬼步,專挑尋常人無處落腳之處行去,真個是跑得歡暢淋漓!
苦塵當然知道自己上當了,緊追了幾步,發現在這步速上果然追不上厚道人,只得停下腳步,對阿古拉道:“唉,小僧并無半點惡意啊。”
“他不信。”阿古拉沒好氣道,心說:我也不信。
兩個圣胎境界的高人,望著跑得無影無蹤的厚道人,都有些唏噓:在我們年輕那會兒,哪有如此節操喪盡之人!
“這下又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阿古拉說完,突然想道:我又沒有能殺得了他的法術,真的抓到他又能如何?難道真的跟他熬著,看誰活得長?
一念及此,阿古拉頗為沮喪。
苦塵探手入袖,急急一扯,隨手揚出一個個寸許來長,指粗細的小木輪。說是木輪,其實更像是棗核,正中四面削平,其余兩頭漸漸斜去,形成尖頭。之所以稱為“輪,”是指法輪常轉,摧碾消滅的意思。
這些木輪在空中懸浮,并不落下,分成三組轉動不停。最上一組共有十枚,色分金、黑,兩兩相對。中間那組只有三枚,閃爍銀光。
最下一組是六枚,乃是香木本色,只是有或長或短的線條,其中涵義自然只有苦塵能解。
這便是地藏占察輪。
能卜算九生十類,過去未來。別說一個道人,就是大歲金仙也逃不出去。
當然,若真是大羅金仙,苦塵即便算出來也未必讀得出。
這三組木輪轉了良久,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阿古拉看得不耐煩,正要轉身離去,突然見木輪金光大作,總算是好了。
“大博,”苦塵道,“小僧算出他要去遼陽。大博可要與小僧同去?”
阿古拉心潮低落,本來只想回草原繼續苦修,最終歸于長生天的懷抱,被苦塵這么一問,又動了心:“他說過要去沈陽的。”
“聲東擊西之計。”苦塵對于地藏占察輪十分自信,滿滿言道。
“既然如此…”阿古拉心中一動,“你便自己去吧!”他是想起了和尚侵占薩滿的神壇的事來。
這兩者雖然都是不可寬恕的仇怨,但和尚所犯是公仇,更加嚴重。相比之下,與那道人不過是私怨,既然自己沒能力殺了他報仇,也只能怪自己學藝不精。由此說來,自己怎能與法門之敵站在一國?
薩滿教雖然原始得連教義都沒有,更不存在教派、宗門,但薩滿之間卻有親人一般的聯系。阿古拉得知自己徒弟被殺,就如聽說自己兒子被殺一樣。再聽說佛教來了之后,殺戮薩滿,就相當于聽說了自己兄弟被殺。
有這樣的仇怒,他自然不肯跟苦塵同路。
—當下之計,與其報私仇,不如將僅存的薩滿召集起來,將那些禿頭趕出草原!
阿古拉主意打定,拄著馬頭杖,施展秘法,徑直朝西去了。無論什么時代,要想弘揚自己的教門,只有借助世俗君王的力量,即便圣人也不例外。他便是要去找皇太極,教導出更多合格的薩滿。
—看那道士修為不高,但是身上的寶貝與秘法卻威力十足。想來和尚那邊也是一樣。我們只專注于聆聽長生天的教誨,沒有想過將秘法用在交戰之中,實在是走錯了路子。
老薩滿邊走邊想,很快腦海中就梳理出一套秘法與體術并重的教學大綱來。隱隱之中,這套教學大綱處處都有厚道人的影子,卻又處處想的是克制厚道人。這種糾結之心,讓阿古拉著實大費苦心。
苦塵看著老薩滿離去的背影,憐憫地搖了搖頭,徑自往東去了。
他當年能夠在漫長的追尋中一直死咬高仁不放,而高仁同樣是個推衍高手,可見這占察輪的可靠性的確極高。又因為此番北來,錢逸群也果然如他占卜所示,在此地與他相遇,結果也同樣準確:各無所傷。故而苦塵對占察輪深信不疑。
唯一的問題就在于,苦塵能占,錢逸群也能變。對于星未入命的錢逸群而言,他的一思一念都是交關變數。之前被苦塵逮住,純粹是沒想到這和尚千里迢迢跑來北疆。如今知道苦塵要抓他奪寶,心中自然關切,在選擇逃亡路線的時候,首先要考慮的便是苦塵這個因素。
—他們都知道我要去沈陽,我偏偏虛晃一槍,去遼陽鬧點動靜出來,然后直接去建奴的老寨赫圖阿拉,掘了他們的祖墳!
錢逸群之前的確是這么想的。
占察輪也十分盡職地給出了“遼陽”這個答案。
然而錢逸群很快就改變了主意:兵法有虛實之道,他們多半以為我說要去沈陽是調虎離山,卻沒想到我真的說到做到,肯定有出其不意之效果。而且去了沈陽還可以先與狐貍、山鷹、老鹿會合,到時再南下遼陽也就沒什么牽掛了。
錢逸群主意打定,直直朝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