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天勝見錢逸群還記得自己,憂喜交加。如果可以,他絕對不愿意在這個場合與錢逸群相見。
眼看著厚道人展露妖道本色,殺人如割草。
聶天勝很清楚自己的斤兩,貿然上去只是被割的份,人家或許根本都不會記得曾割過他這么一根草。然而不上前,就得帶著兄弟們跑路。這來回一趟非但沒拿到半分好處,還白白貼了盤纏進去,他無論如何都不甘心。
至于投降厚道人這一節,聶天勝想都沒想過。別說教中兄弟的仇還沒有報,光是不辨時務,貿然投節,日后在綠林道上怎么混?他一個妖道,難道真的能屠盡根深蒂固枝葉繁茂的王家么?
聽說這妖道還得罪了九華山、九仙宮、玉清宮…反正在豫皖地界上所有那些大人物,他都得罪遍了!眼看著日后他連買個包子都沒人敢賣,怎么可能投靠他?
然而一切的計劃都趕不上變化。
聶天勝剛為了避開妖道,特意假裝勇猛地帶著弟兄們巡防至此,本想著不會有人過來,偏偏碰到了王家大小姐。
這位王大小姐就算不報自己的名字,聶天勝也不會錯過…因為她長了張標準的王家臉,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王家人。他雖然不知道什么叫顯性基因,但是很清楚什么叫血親。再看這位大小姐獨自狂奔,腳下一雙纏足似小非大,身上錦衣繡服,玉、佩金簪…這身份豈不是呼之欲出么!
聶天勝當即就迎了上去,驚訝道:“王家小姐!”
王家小姐大為吃驚,疑問道:“你認得我?”
深閨女子若是讓外面的男人認出來,那豈不是閨門不正,女德有虧么?然而王家小姐絕非俗流女子,想到身后追兵,以及那兩個為了她而殿后送死的忠仆,她完全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悅。
“你們是紅陽教?”王小姐看著眾人頭上的紅頭巾,“快!快把我藏起來!”
“小姐…”聶天勝左右顧盼,沒見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給我一套你們的衣服!”王小姐大膽叫道,“快些!那妖道就在后面!”
聶天勝頓時身子涼了半截,當即點了幾個弟兄的名字,分別出了頭巾、上衣、長褲、鞋子…總算湊齊一整套,讓王小姐換上。反正紅陽教本就有些烏合之眾的感覺,服色各異,只是混成一團,所有都只記得他們是紅陽教,絕不會挨個辨識。
王小姐是真爽快,臭烘烘臟兮兮的衣服一到手,大庭廣眾之下便往身上套,沒有絲毫扭捏。她也知道,只要自己扭捏那么一下,估計就只有落個身首異處的結局。
,“快!你們快將地上的腳印踩亂!”王小姐指揮道。
紅陽教眾齊齊望向聶天勝,等他發話。
聶天勝心中格外滿意,心道:平日里的積累人望,果然看出不凡來。這小娘一來就想搶我的話頭,不給你顯露一手恐怕不知道你聶爺爺也有個三兩三!
“來幾個人,這里踩一下。”聶天勝隨手一劃拉,頓時有弟兄上前,一陣亂踩。
“你們,還有王小姐,跟我來這邊!”聶天勝又道。
王小姐頗有些遲疑:“那邊是條死路啊!”
“聽大師兄的!”身后有個稚嫩的聲音叫道口年紀越小的人越容易愚忠,這少年人顯然是被聶天勝洗了腦。
聶天勝卻正需要這一聲吼,贊賞地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小子日后倒是可以引為心腹。
王小姐頓時明白這里是誰說了算,連忙道:“對對,聽大師兄的。”
聶天勝信步領著一干人等回到小巷子處,果然迎面是堵風火墻,死得不能再死的路。只是這里卻有玄機,乃是風火墻下一口大缸。這種水缸足能裝下兩三個人,是平日里積攢雨水,以備火災的。
聶天勝道:“把那人撈起來。”
幾個教眾面露淫邪顏色,上前搭了人梯,果然從缸子里撈出了什么東西。
王小姐定睛一看,原來是條泡得發脹的死人手臂,頓時緊閉雙眼,不敢再看。只聽到耳邊水聲嘩啦,又有紅陽教徒的淫笑不時傳來,她身上就像是被萬只螞蟻爬過似的,雞皮疙瘩落了一地。
“把她頭砍下來,當王小姐替身!”聶天勝大聲道。
——原來是個女子,可她怎么會死在這里?那妖道不是從內院往外殺的么?
王小姐心中一緊:是了!一定是這些賊寇,見形勢有變,竟然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阿彌陀佛,這伙改不了吃屎的狗才!該讓那妖道生吃嘍!
她雖然想得不差,卻是誤會了聶天勝。
聶天勝是帶人逃避要到的,哪有這個花花心思?他正巧撞見黑風寨的老朋友韋高峰帶著手下弟兄在這里快活,只看到個白花花的身子,便聽到那伙土匪喊“晦氣”。
原來是那女子不堪凌辱,竟然撞刀尖自戕了。
聶天勝當時眼看著黑風寨的人將這女子拋入水缸中,一時應景想起來了,便撈出來借頭一用,卻沒想到因此被王小姐誤會了。
原本聶天勝也是個工于心計,注重細節的人,只是眼下為了潑天富貴,要斗膽去捋一捋妖道的虎須,心情激蕩,哪里還顧得上那么多?再說這王小姐自己手里,說好聽點是保護,說難聽了就是肉票!王家勢力再大,也得按照綠林規矩辦事。
聶天勝又想到了不按規矩辦事的妖道厚道人,暗暗詛咒:看你日后買個包子都是實心的!
取了那冤死鬼的腦袋,聶天勝趕回巷口,遠遠就見有人腳步飄忽,猶如神仙中人,把心一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這一身剮,怎能把妖道騙下馬!
“道長!故人聶天勝有重禮獻上!”聶天勝擼直了舌頭,鼓起全身勇氣迎了上去,大聲叫道。
“你是那個紅陽教的大師兄?”
“道長好記性!”聶天勝原本還想秉持不卑不亢,平等互利的姿態,只聽錢逸群似有若無的說了這么一句話,萬般城府千重心防頓時化作烏有。他賊忒兮兮湊了上去,拱手抱拳道:“道長可是在找什么人么?”
錢逸群暗夸了他一聲“湊趣”,道:“有位小姐剛從這里過去,你們可見到了?”
“正是要將這份重禮獻給道長呢!”聶天勝一臉表功的模樣,招了招手,“拎上來!”
教眾中有人領著個女人衣服包裹的重物,來到聶天勝身邊,放在地上,揭開一看,赫然是一顆人頭。
錢逸群目光飄忽了一下,撇嘴不悅,道:“惡心巴拉的,算什么禮物!”
聶天勝說了幾句話,覺得這道人也是血肉之軀,不是三眼的馬王爺,干笑道:“這就是道長要找的那位小姐吧。”
他咬重了那個“吧”字,也好為被錢逸群揭穿留下一條后路。
一般而言,這種留后路的事,總會用上。
“你們將這女人的頭砍下來的時候,她早就死了,那位小姐卻是剛剛逃過去,時間對不上。”錢逸群心中已經算出了這女子的死亡時間,突然閃過一道靈光,笑道:“你這般欲蓋彌彰,多半是藏了那位小姐吧?”
“道長!”聶天勝被錢逸群一語道破,嚇得跳了起來,“道長說得哪里話!”
“江南官話。”錢逸群獰笑著,目光掃過每個教眾的臉龐,只有一人微微側頭,像是不想被人看到。再看那人的人中、胸口、腰肢、盆骨,鐵定是女子無疑!
“就是你!”錢逸群一手指向那女子,“不過,現在已經沒關系了。既然你們紅陽教鐵了心要跟著私通建奴的王家一起死道人我就成全你們!”
“跟他拼了!”聶天勝大喊一聲,手中罡氣刀旋即打了上去。
赤盾珠嗡地一張一收,這記攻擊已經被化作云煙。
眾人口誦紅陽教刀槍不入神咒,朝錢逸群沖了上去。
錢逸群傾身后撤,口中高喊一聲:“雷來!”
令人畏懼的掌心雷滾滾而出,轟入人群。但凡被波及到的,無不聚攏一團,抽搐倒地,口吐白沫。只有體質極好的,方才沒有當場死去。
聶天勝早在第一擊之時,便已經尋摸好了逃跑路線。他直沖王小姐,如同游魚一般在人群中滑溜,幾步便已經脫離了戰圈。
王小姐也不負所望,發力狂奔,絲毫沒有摔倒、回頭、哭喊等害人害己的坑人行徑。
錢逸群并不介意這些人逃跑,反正今天他一個人在這里大殺四方,肯定會有人逃出去。他倒是很期待逃出去的人宣揚他的“惡名”,甚至包括“建奴走狗”的惡名。因為他堅信清者自清,等他拿了皇太極的項上人頭,不知道全天下有多少人會被他打得耳光啪啪作響。
一念及此,錢逸群忍俊不禁,如同修羅道里的阿修羅一般,在腥血之中璀然而笑。
這笑容帶去的恐怖,甚至超過了誅仙劍的殺氣。
但凡看到這個笑容的人,便如化作了巖石,周身上下沒有一處能夠動的。
“師弟救命!”
一個異常響亮的聲音傳到了錢逸群耳邊。
厚道人循著聲音望去,在遠處的二層小樓上,兩個年輕女子被五花大綁,正扯著嗓子朝他喊些什么。
錢逸群很清楚地看到了那兩個女子的容貌,正是柳定定和方清竹。
她們的聲音原本傳不了這么遠,卻有幾個和尚在她們身邊,擺弄著一個陣法。
看來需要才是發明創造的原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