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源大道歌》是宋徽宗宣和年間曹文逸真人所做 此文通篇一百二十八句,從頭到尾,沒有一句隱語暗喻。文逸真人雖然是坤道,這篇《靈源大道歌》卻并非專講的女真丹法,而是清修一脈入門根基所在,大道所之,勸修士渚平地基,琢磨心性。
張大師開場表白了摒棄門戶之見,萬法溯源,要見黃老根本。便將這清修派的經典拿出來,從“我為諸君說端的。”一直到“大道終于不負人。”字字解說,句句闌揚,沒有絲毫瓶漏隱諱。
錢逸群的心性修養,早在不自覺中入了門徑,此時再聽張大師演說《大道歌》,冥冥中自有契合,心中泛起陣陣歡喜。
堂車眾道卻沒有錢逸群這樣的際遇。
這卻是為何?
原來清修一脈遠較符篆、丹鼎更為源遠流長了且看黃帝問道廣成子,問的是“道“,絕無“法”、“術”之說。其修行法門更是師徒授受,不假文字,最重言傳身教。師父往往放任弟子,直到要緊關頭方才臨門一腳,點破癡迷了 這樣對于大根牲的人而言,自然契合道理了誠如木師所言。不給指路方有無窮路數,一旦指路便只有一各路走。
然而世上到底名師多于明師,上士廖若晨星。許多道人修行不得法,心性沒人磨,只憑著祖懷傳下乘的書冊典籍、只言片語,妄自揣摩,各積誤解,哪里能入大道門徑?
《靈源大道歌復自宋元以來,流傳甚廣,在座眾道多有背過的,再聽張大師說起來,心中頗有“不過如此”之感。
好一場盛會洌像是專為錢逸群所開,余眾盡為背景陪襯。
錢逸群每日早起,在張怖門賞恭候,隨師禮拜,護法壇前。散講之后便回單房,打坐靜修,靈蘊滋養,摸索內丹原理。如蕪三日,錢逸群的氣質為之一變,舉手投足之間正氣充沛氣定神閑,頗有高真模樣。
“元真!我今作偈一首,請為參詳!”張大師說完了《靈源大道歌》。
“大道從來有玄音,有緣洗耳細傾咕。
色色空空原非相喜喜怒怒無關心。
真陽還須求子午抽添更要問庚申。
只看玄空一輪月,朝朝暮暮四時春。”
偈子說罷,張大師起身下座,眾道謝師。
大師道。“功歸祖懷,德歸大眾。“
話音一落,道樂大奏,眾道士轉誦天尊圣號,恭送張大師回案。
錢逸群緊隨張大師身后,路過山門突然聽得外面一聲佛號,震得人精神恍惚,腳步虛伐。許多道士并無內煉外修,登時跌倒在地,場面大亂。
“不管他。”張大師淡淡言道,便要再走了 “,小僧慧光,頂禮嗣漢天師府、上顯下庸張大真人。”門外傳來另一聲佛號,換了個人自報家門,卻也是個和尚。
張顯庸正是張大師的名諱。
錢逸群忍不住轉頭望向張顯庸,心頭砰砰直跳暗自惴道。那邪道果然是胡說八道!還說他是天師八將…害我信以為真,原來人家竟然是如假包換的張天師!
張顯庸乃是朝廷冊封的第五十一代天師,號正一嗣教光揚祖范沖和清素大真人,掌天下道教事!
尤其是最后那個,“掌天下道教事。”便是朝廷給的教權。凡開門論道、供奉道門祖師的三清弟子,都歸他管了 錢逸襁在吳縣想找神仙抱大腿,連冷門如伍柳丹法都想到了,卻沒想過去龍虎山找張天師,實在是因為這位天師離他實在太高太遠!何嘗想得到自己竟然稀里糊涂地給天師做了兩回護法。
原來這三天宣講,早有多嘴的道人傳給了熟識的信眾。那些信眾自然回去之后也要傳說,只到了第二天,瓊花觀門靠就早早有信眾等著,焚香頂禮,求入門旁聽極為虔誠。然而道門自有規矩,這些信眾再熱心也只能守在山門之外。
唯一變通之處,便是有道人將張大師宣講內容整理成冊,許他們抄閱罷了。
如今三天宣講完畢,張大師答應舉行一場亦福法事,為眾信眾消災解厄。故而門口早早就有一大干信眾排隊,都想輪個靠排。此時突然冒出來一個,和尚,少不得又是佛道之爭。
陳監院上前對張大師道。“大師,那慧光是大明寺方丈座下弟子,號稱南國辯才第一。”
“與我何干。”張顯庸橫了一眼陳監院,抬足便行。
陳監院上靜躬身行禮道。“大師,大明寺乃是揚州第一古氟,鑒真和尚傳經授戒的法壇,信眾頗多。”
當時許多信眾并沒有佛道之分,今天在寺里燒香,明日又去觀上隨喜,見佛拜佛,遇神頂禮。陳監院攔下張天師,無非是因為怕在信眾面前墜了名頭,壞了瓊花觀名聲,被和尚們搶了香火。
“道門守弱妹下,有什么好爭的。”張大師微微蹙眉。他見陳監院一副欲語還休模樣,心中又不忍了,便道。“立觀度人,也免得不正法弘教。本師尚未回窈告罄,便是法壇未罷,護法何在!”
錢逸群上靠道。“弟子在。”
“去把那狂僧打發了。”天師隨手一指大門,面色如常,好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錢逸群頭皮一麻,躬身道。“弟子智慧禾明,除了打打殺殺便只會胡攪蠻纏,怕丟了道門的臉面。
“執道不足以令人生敬,威德不足以令人生畏,哪里還有臉面在?”張天師道。
陳監院臉上紅透,如煮熟了大蝦,連忙躬身告罪。“弟子之罪。”
“速去速回,我在此等你。”張天師見陳監院還算恭謹明理,這才停了法駕,原地轉向大門。
寶幢分列左右,華蓋覆于頂上。瓊花觀的道人們搬來法壇大椅,請張天師落座。
錢逸襁見天師坐鎮,又才陳監院墊底,心中暗道。我也不管你那么多,你個禿驢要是跟我瞎得瑟,直接打得你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快步走向正門,朗聲對左右道士道。“吾奉天師之命,打發狂僧,左右且開了山門。”
吱呀呀山門開異,外面信眾頓件涌了進來,散向兩旁。
一個光頭和尚,身著黃色法衣,大紅袈裟,手中持著一個木魚,脖子上柱著一串佛珠,上前一步,輕敲木魚。“阿彌陀佛,道士膽怯了么?”他身后跟了四個棒僧,各個勁裝,顯然很有砸場子的經驗。剛才那聲獅子吼,也是出自他們其中之一。
“大清早開門見禿,乃是逢賭必輸、行事必敗之兆,道人怎能不怯?”錢逸群市井里也廝混過,毒舌洗禮也經歷過,嘴上功夫恐怕比劍術還要強些。
那慧光和尚談經解空辯才無礙,但是碰到蠻不講理、冷嘲熱諷、出口成臟之人卻禾必勝得過。
“道士還存了成敗之心,落了下乘呀,速速散開,小僧要向天師討教。”慧光一甩袈裟,便要揚長避短,總不信張天師也是如此。
“笑話,你既然分了上乘下乘之別,道人不入車乘,難道與你在上乘同席么?”錢逸群冷笑道。
陳監院聽了心中一緊,暗道。這豈非老子所言水之為物,處下而不爭么?這道人年紀雖輕,果然有些乘歷,難怪大師點名要他護法。
他怕周圍百姓愚魯,聽不懂這么高明的機鋒,喚來幾個平日善于解老子、莊子的道人,附耳,丁囑,讓他們散入信眾之中,以老莊經義解釋錢逸群的對答。
那幾個,道人聞言大喜,暗道。監院果然好計謀!又可喜有厚道人這樣的少年真修,這慧光禿驢怕是要踢到鐵板了!
當下一一分開,找到自己認識的信眾群落,發揮解說。
慧光聽錢逸群隨口應答便頗有佛理,的確是自己先有上下之分別心,還有什么臉面說人家存了成敗的分別?他暗自忖道。莫非這道人是張天順的徒弟?他們正一道不是修煉符水么?怎么也會機鋒?我且試他一試了 因問道。“道士色中人耶?境中人耶?”
“道士道中人了”錢逸群立刻反問,“僧人者,曾字人旁。既然曾經是人,如今是什么?”
慧光見錢逸群肯跟他打機鋒,心意足了大半。他自幼長在佛寺。各論經典何嘗少讀了當下賣弄道。“曾經六道輪回,如今只念彌陀。出自五濁六穢,人中芬陀利華。”
這偈子說起來也有些水準,沒有回罵錢逸襁,只是自表經歷過苦海無涯,最終回頭是岸,乃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其中更藏了凈土宗二祖善導大師的譬喻,可謂羚羊枉角,不著痕跡。若是有佛門高僧在此,也不得不點頭贊嘆。
瓊花觀卻是道士的主場,不說有沒有道士通曉佛經,且說這些信徒都是平凡小民,多半連字都不識得。你若說白蓮花,人家還能“哦”一聲,偏說什么芬陀利華,落在聽眾耳中只會問一句。那東西能吃么?
慧光見周圍反應慘淡,心中不喜,卻尚未尋到根源,更加著力賣弄,喝問道。“道士曾經是什么!”
“你大爺!”
錢逸群手中暗扣落寶銅錢,默誦乾坤一擲,朝慧光和尚擲去。登時漫天金錢,爍爍映日,噼飭啪啦落了一地了 周圍信眾齊聲驚呼。
慧光嚇得舉起袈裟大袖便要遮擋。
錢逸群疾進疾退,凌空抓住一枚金錢,收了落寶銅錢,哈哈笑道。“和尚膽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