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逸群對干明朝滅亡的認識,還停留在初級階段:內有反賊,外有建奴。
現在鄭元勛說朝廷不牧商稅,這與他的生活經驗完全不符。在他的生活認知中,朝廷非但在收關稅,而且收得極高,甚至是一關一稅。許多小商人跑上幾個月,最后也就落點糊口的飯錢罷了。
腦子仔細一轉,他才明白。原來朝廷不收的是鄭元勛這樣大商人的稅。比如鄭家,鄭元勛本身就是舉人,他還有個同樣是舉人的哥哥,家里早就改了門墻,不用納稅了。至于其他大商家,同樣是官伸出身,或者就是舉人、進士等豪族入股,誰敢牧他們的稅?
反倒是那些小商賈,像交過路費一樣交稅。姑且不說別的,蘇州商業發達,水道縱橫,每十幾里水路就有個稅關,這稅得交多少?只是一錢銀子都落不到國庫里去。
“如今鹽商總會已經派人送來了函文,要將我家趕出去呢。”鄭元勛身為大鹽商,自然是鹽商總會的股東之一。但是他家壞了規矩,自然會引起全體鹽商的抵制。
“這也就罷了!如今還有賊人,傳椿些我家里金子打墻,白銀鋪地,就連樹上長出來的果子都是翡翠瑪淄。”鄭元勛哭笑不得,“如此荒謬的事,竟然有人信以為真,要打這影園的主意。我還得去外面采買健仆,卻又怕是賊人混進來的奸細。”
錢逸群哦了一聲,略一沉思,謀劃道:“其實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那金子現在何處?”
“已經送到了南京戶部,要追回來已經來不及了。”鄭元勛氣惱道。
“不用追回來只需出一本《拾金記》便可。”錢逸群道,“這三萬兩金子其實不是你家的。鄭少爺夢中得神人指點,挖出了這三萬兩黃金,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然要呈送朝廷。
鄭元勛眼睛一亮,臉上頹色一掃而空,道:“道長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只想著如何挽回敗局,卻沒想到還能如此獨辟蹊徑!”
“這金字的來歷卻要考究一番。”錢逸群道,“若真是別人私藏的贓款被令郎轉送了敵暗我明,這才是最頭疼的事。”
“犬子死活不肯吐口,說是只能告訴皇帝!我惱他大逆不道,便將他鎖在房里了。”鄭元勛道。
錢逸群起身笑道:“貧道去見見他。至于打影園主意的宵小也不必多派人手真有大股賊人來了知會貧道一聲便是。”
鄭元勛當即謝過,又暗道:難不成你能保我家一世?該買還是得買,只是可以不用著急,定要底細清白的人家才放進來。
錢逸群辭別鄭元勛由鄭府管事領著去了淡煙疏雨院。原來這院子又是三座小院拼出來的。鄭老夫人住的中間主院,鄭元勛夫婦和兒子住在東院,西院是鄭家女兒和侄女住的地方。
鄭元勛的兒子大名叫做鄭翰學,字紹遠可見家人期望之高。此時被關在屋子里,心中積郁,時不時便要怒吼咆哮,作力發泄。
錢逸群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里面砰砰作響。那管事滿臉苦澀道:“少爺又在作踐自己了。他只要心中一不舒坦,便要用頭撞桌子。”
鄭府的家具都是用酸枝硬木做的,可以傳世數百年不腐不爛撞桌子可的確比撞墻還狠心。
錢逸群等管事開了門,抬足邁了進來正與一個年輕無須,面色蒼白,雙眼泛紅的少年人對視。
那少年人自然便是鄭翰學。他本以為是父親來了,抬頭卻見是個比自己年長有銀的道人,不由一怔。
“你是何人?”鄭翰學問罷,轉念想道:是了!他們一定是當我發了瘋,或是有什么妖邪作祟,特意找了個道士來驅邪的!哎,這天下就沒有人能了解我一片苦心么!真乃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錢逸群見鄭翰學一臉幽怨憤惹,未語先笑,道:“紹遠兄,貧道有禮了。”
“你是何方道士?”鄭翰學又問了一遍,倒是安靜了下來。
“不才厚道人,本是穹窿山修士,路過揚州,借住尊府。”錢逸群說著坐了下來,反客為主對鄭翰學道,“請坐。”
鄭翰學一愣,坐下吧,好像被他所攝。不坐吧,卻又像聽他教訓的晚輩。他心中好一番糾結,還是坐在了錢逸群對面。
“貧道所來,其實是為了那三萬兩金子的事。”錢逸群開門見山。
“口哼,原來如此。”鄭翰學不屑道,“我該說的都說了,有些事讓人知道了,徒然惹禍。”
錢逸群聽了大笑,道:“你將這三萬兩金子露白,把鄭家逼到如此窘境,還能惹更大禍么?”
“只要讓我一見帝尊,我鄭家便能成為與大明江山同生死的豪族!”鄭翰學昂首道。
錢逸群不禁笑道:“就算讓你見了皇帝,你又要與他說什么?莫非有什么救國之策,中興之法?”年輕人知道了些政事,便忍不住想做國事顧問,好像那些一把歲數的閣老、部臣,都是酒囊飯袋。
上一個抱持這種態度的年輕人,如今已經被曾經極度賞識他的皇帝凌遲處死。
他叫袁崇煥。
“雖不至于中興,卻對時局頗有裨益!”鄭翰學一臉堅定道。
錢逸群笑道:“想來你是不肯告訴我的。”
“你是皇帝么?”鄭翰學冷眼諷刺道。
錢逸群也笑了笑,模了模胡渣,道:“其實貧道更想知道,這三萬兩金子是從何而來。”
“這也只能告訴皇帝!”鄭翰學傲然道。
“可是五鬼搬運之術?”錢逸群直接問出了心中疑惑。
五鬼搬運術又稱五鬼運財術。傳說中的五鬼運財術中的五鬼,指的其實是瘟神,又稱五瘟。分別為春瘟張元伯、夏瘟劉元達、秋瘟趙公明、冬瘟鐘士貴和總管中瘟史文業。只要學得真法,得了真符,便能使喚五鬼將別人家的財運到自己家。
“口哼,那些東西算得什么。”鄭翰學不屑道。
錢逸群見他并不否認玄術所得,只是鄙視五鬼搬運之術太過低級,不由心中暗道:我倒不知還有這等大手筆的玄術,何不探聽一番?不過此子性格執拗,連他爹說了都不聽,不使些手段怕是不成的了。
“貧道聽你也是胸懷大志的,”錢逸群笑道,“不如這樣,你且看這里。”說著,他從腰間解下金鱗簍,放在桌上,伸手從里面一抓,登時抓出一柄春秋式樣的古劍來。
鄭翰學臉上顯然有驚訝之色,嘴里卻道:“這等江湖戲法,算得了什么?”
錢逸群并不怪他,手中掐起御劍訣,嘔當一聲寶劍出鞘,在空中舞了兩個劍花,重新入鞘。他將古劍推到鄭翰學面前,道:“這劍,你看如何。”
鄭翰學雙手抓起了古劍,翻來覆去,抽出插入,反復看了良久,方才道:“竟然看不出機關在哪里。”
錢逸群大笑道:“世間自有神仙術,哪堪戲法消磨。”
鄭翰學遲疑片刻,腦中急轉,臉上漸漸浮出一番欣喜,興奮道:“我便知道吾道不狐!你也與我是一樣的,對吧!”
“這個”錢逸群咧嘴笑道,“都是人,還都是男人。”
“我是說這個!”鄭翰學在屋子里的環視一周,找到個挑香灰的小銅勺,讓錢逸群看清楚。
“是銅的吧?”鄭翰學追問道。
錢逸群點了點頭,這銅勺做得很精致,材質卻是很普通的黃銅。
鄭翰學取回銅勺,生出右手食指,略一凝神,輕輕點了點,道:“你再看。”
錢逸群再拿回手中,分量已經不一樣了。
這不再是銅勺,而是金勺了!
“你什么時候發現自己有這種本事的?”錢逸群手里拿著金勺,略有擔心問道。
鄭翰學不知這道人緣何有此一問,好像認準了這本事是從天而降。他想想也是,這種點石成金的本領可是花錢也學不來。“我天生的!”他道。
“不可能。”錢逸群心中精測是里的異能神通。若是天生有這異能,鄭家早就發現了。看他一有錢就亂來的德性,也不是能夠隱瞞二十年不為人知的低調之人。
“應該是數月前的事吧。”錢逸群直接道。
“哦,對,差點忘了,你也是一樣。”鄭翰學尷尬笑道,“不過說起來,你這御劍的本事可比我的點金術差遠了。”
錢逸群不置可否:“那三萬兩金子,就是用這法子點出來的?”
鄭少爺點了點頭,道:“每天只能用半尺長寬高的生鐵塊點成金磚,若是點多了就會咳嗽,半天都好不了。”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就算是里的偽神通,也要耗施術者本身的杰。錢逸群的草木之心耗的是肝木之杰。錢衛的隱身術耗用心火之杰。鄭翰學的點金術自然要耗肺金之焦,用多了非但會咳嗽,還會哮喘呢!
錢逸群沒有跟他解釋,只道:“你想用這點金術晉身?”
“我想報國!”鄭翰學一臉正氣,斬釘截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