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一學院在東海郁洲山上,離岸登船,經數十里水路方至。
郁洲山島周回數百里,山海經云“郁山在海中”。言此山自蒼梧徙至此處,山上猶有南方草木。
島上山多峰奇,巖堅洞幽,谷秀花香。有大小山峰數百座,最高峰稱神女峰,直聳入云,隔絕人間。
一登島,沿岸圍壁連綿,內中圈著好大個演武場。此處是下院,專習武藝兵略。
相隔不遠處還有杖器庫、車馬院,以及由學院生員組建的馬步水軍,都駐扎在沿海各山下。非但日日操演,也有防御守島之責。
將坐騎交由車馬院負責照料,二人再往里走,到了神女峰下,有一座書院位于潭水之畔。
竹樓茅舍,瓦堂書館,到處是朗朗書聲,空氣中都彌散著紙墨香氣。
賀丑娘道:“蘇先生居住在峰頂。這里是中院,學諸子百家,學文章史典。島上的學子大多是中原流民孤兒,蘇先生數十年來將他們恩養于此,又讓人教授文武之技,無人不對先生感佩敬仰。”
陸英由衷贊道:“善莫大焉!功莫大焉!蘇先生真了不起,竟然做下這么大事業。”
賀丑娘笑道:“可惜先生七日下山一次,平常不許人登上神女峰攪擾。你想見他,可要等幾天了。”
陸英笑一笑道:“如此神仙福地,等幾日又何妨!”
轉身看看四周山海景色,又問道:“柔影小姐受蘇先生青睞,難道也不能登神女峰嗎?”
賀丑娘白了他一眼道:“我當然可以上山。但是你…未得先生允許,私自上山的話…”
陸英笑道:“好說,好說!”
他也不強人所難,當下就在書院中閑游起來。因自幼清凈向學,陸英也是愛書之人,到了這不染人間俗塵的圣地,自然一洗心中躁動,也很快融入學海中去了。
走著走著,忽聽一聲呼喚道:“小姐,陸公子!”
原來是胡小坤正在館內讀書,看到陸英與賀丑娘并肩行來,忍不住呼喊。
賀丑娘冷聲道:“不專心讀書叫什么!”
胡小坤縮縮脖子,但仍是放下書本,來到階下施禮道:“小坤拜見小姐。見過陸公子!”
陸英道:“胡小坤,原來你也在此讀書學文,我還以為只會撐船、哄人呢?”
胡小坤笑道:“陸公子說笑了。小坤所行皆是小姐之命,憑我的膽量哪敢去騙陸公子!”
賀丑娘道:“當心你舌頭!胡說八道。”
陸英笑道:“如此說來,我從很早以前就落入賀小姐的羅網中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胡小坤道:“小姐心地善良,雖然騙過你,但都是善意的謊言。當然不是禍了!”
陸英又道:“你小子油腔滑調,恐怕沒讀過幾本書,光學這些把戲了。”
胡小坤道:“不瞞陸公子,小坤本來是下院之人。自從上次辦事回來,蘇院長看我還算機靈,就允許我入中院讀書識文,確實還沒讀幾本書。”
陸英道:“原來如此。”
賀丑娘罵道:“我看你也不是讀書的料,趁早滾回下院去喂馬的好!”
胡小坤低頭不敢言語,乖乖回去捧起書本,又大聲誦讀起來。
陸英與賀丑娘相視莞爾,這孩子鬼靈精怪,將來不知能不能成材。若是肯用心讀書,自然是錯不了的。
又走了一段,前方有一處水榭位于潭水畔,一半臨水,一半在陸。
水榭內有一少年,約莫十七八歲,正在地上寫寫畫畫。時而皺眉,時而敲敲腦門,好似碰著了什么大難題。
陸英心中好奇,不禁走上前去,俯身看他所畫何物。看了半天,忽然驚覺,原來這少年在地上亂畫的,竟與玄英道長托沮渠蒙遜帶給自己那本書中所繪略有相似。
陸英摸摸懷中,卻不曾帶得書來,不禁嘆惋一聲。
那少年聞聲抬頭道:“公子有何賜教?你也看出我算的不對了?”
陸英忙道:“不敢不敢。在下并不通此術,只是看到足下所寫,與我一本書中內容略同。本想拿出來與足下共同參詳,可惜今日不曾帶得!”
那少年興奮地起身道:“公子那是本什么書?”
陸英搖頭道:“不認識…”
少年道:“可是記載五星七曜運行規程的?”
陸英又道:“看不懂…”
少年又蹲下身,盯著地上的符號嘆息道:“我以周髀演算日月,金木水火土各星運行之跡,卻總是算不對…”
陸英暗道:“慚愧,原來這少年是在演算星象周則,我對算術自來不感興趣,竟是沒有看過幾本這類書籍。
“那恐怕玄英道長的書,也是關于星象之學的。既然我看不懂,日后有機會就送給這個少年吧。記得道長曾說,他是轉贈于我,我日后也需轉贈于人,難道就應在他身上?”
想到這里,陸英問道:“在下陸英,草字華亭。不敢請教足下高姓大名?”
那少年聽到陸英陸華亭之名,認真打量他兩眼,施禮道:“原來是華亭侯當面,失禮了!在下寇謙,上谷人,家父曾為東萊太守。”
陸英心中一驚,拱手笑道:“原來是寇公子。公子若是不棄,我們同飲一杯如何?”
寇謙笑道:“華亭侯既然到了郁洲山,當然該在下盡地主之誼。只是寒舍簡陋,恐怕委屈了尊駕。”
陸英道:“諸葛孔明臥居草廬,一朝風云際會,功蓋三分之國。陳景略一代寒士,灞橋前與桓大司馬‘捫虱而談’,終成北漢名相。寇公子今日寒陋,怎可知他年功業難量!”
你道陸英為何驚奇,原來這個寇謙,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在本來的歷史中,寇謙身為北魏國師,一手創立北天師道,被尊為寇天師。
想不到竟在這里遇到鼎鼎大名的“天師”。如果能將此人招納為臂助,憑他的才智聰慧,必可在洛陽干出一番大事業,又怎能再讓他去投效拓跋氏!
寇謙聞言也是大喜,想不到天下聞名的華亭侯如此禮賢下士。當即請賀丑娘與陸英來到他所居斗室,三人就在榻前擺下桌案,對飲敘談起來。
這一談才知,蘇先生此時并不在神女峰上,而一樁機密大事也漸漸浮出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