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報中寫道:陳太妃突然崩逝,太皇太后命會稽王主持葬儀,皇帝有旨要追封生母為皇后,但還未得到太皇太后許可。
豫州刺史庾楷不滿被分權,反復唆使王孝伯再度起兵。
趙國段氏與北魏拓跋氏意圖聯手攻打西趙慕容永,奪取晉陽之地。
北漢國蒲登派了大司馬、雍州牧竇沖出兵華陰,意圖不明。
另外,秦國姚子略有使者到了襄陽,似乎有與郗暉密謀的舉動。
陸英暗道:“姚子略的使者,難道是韓旭?他一路殷勤伴我營救朱將軍,又說是為了玉璽而來,莫不是從頭到尾皆在他謀算之中?
“城南別院與弗沙提波碰面,說是弗沙投火自焚,最后卻連根骨頭都不見。又早對檀溪寺佛塔知之甚詳,當我遇難時半步不來塔內相顧,難道他與那迦同為一伙?
“如今救出朱將軍,趁我不備再探聽玉璽下落,果然打的好算盤!”想到此處,陸英大步出了外間,問伺候的仆役韓旭何在。
仆役卻道,韓先生方才匆匆離去,說是忽然想起有要事未辦。陸英緊咬牙關,看來所料不差,這韓朝日定是去取玉璽了。
正思量間,卻見門外跑來一名仆役,急急稟道:“郎君,有客來訪,指名道姓要見朱將軍…”
陸英奇道:“何人?可是襄陽本地官紳?”
那仆役喘著氣答道:“不是本地人,聽口音像來自北方。是兩個道士,一老一少…”
陸英道:“你去告訴他們,朱將軍病體沉重,不便會客!”
那仆役躬身答應,正要轉身出去,就見當先一名矮胖道士大咧咧走了進來,一副目無余子地神色,絲毫沒有做客的禮數。
陸英心頭大驚,來人竟是倒虎山酋陽子,后面跟著一位五旬上下的高大道士,應是他師長之屬。
二人不請自來,就這么闖入內院,朝陸英投來四道別樣的目光。
酋陽子看向陸英的眼神幾分驚詫,幾分了然,還有幾分意外之喜。
那道長看陸英卻是神目如電,毫無半絲溫和,仿佛一碰面間就起了無窮殺機。
陸英同樣既驚且怒,元象宗不甘寂寞,鼻子也頗靈光,不用問肯定是為了傳國璽而來。
這酋陽子為人卑劣,本來就仇怨深結,如今在此相見,注定少不了一場惡斗。
但自己內力全失,身旁又沒有幫手,難道要折辱于他不成!
看那個年長道士也不像善類,緣何初見就敵意至深,讓陸英全然摸不著頭緒。
酋陽子顛狂地叫道:“姓陸的!竟在這里碰到你,哈哈,也算你流年不利,明年今天恐怕就是你的忌日了…”
陸英冷笑道:“想不到酋陽子不在倒虎山安心修道,竟然跑到我大吳境內出此狂言!”
酋陽子道:“道爺出世入世,何處不可修大道?倒是你這狂徒如今連道袍都脫了,難道要做官家鷹犬嗎?”
陸英道:“說起鷹犬,在下甘拜下風。”
酋陽子怒道:“朱旭何在?我師父九靈真人駕臨,還不出來迎接!”
陸英打量了兩眼九靈真人,見他身形高大,面容冷峻,氣度神情似極了元象宗主玄英。不愧是玄英老道的大弟子,著實有點高人的派頭。
他并未如徒弟一般腰挎寶劍,只是手握拂塵,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陸英抱拳施禮道:“晚輩陸英,見過九靈真人。不知前輩來此找朱將軍何干?朱將軍被奸人所害,如今傷勢沉重,臥床不起,恐怕不能出來會客了…”
他言語有禮先行穩住九靈真人,希望其自恃身份不要出手,免得真把自己性命送在這里。
留下酋陽子一人,即使敵他不過,也好徐圖計策退之。
九靈真人冷哼一聲,沉聲問道:“你便是陸英?你師父是何人?”
陸英再躬身道:“師尊道號玄陽,如今在茅山靜修…”
九靈真人瞳孔一張,道:“李玄陽!難怪,難怪…”
說了這兩句便不多言,只一雙眼緊盯著陸英,與初時那種殺機凜凜又有不同,教人實在捉摸不透。
陸英聽他說話聲音,無緣無故有兩分熟悉,還以為是年幼時見過的哪位師父友人,但又實在記不起這容貌何時見過。
當下不由喜道:“前輩認識家師?那當真萬千之喜…”
九靈真人吐出一口濁氣,仍然沒有言語。
酋陽子道:“姓陸的!你少在這閑扯…趕緊把朱旭交出來,道爺有話問他。”
陸英皺眉道:“我說過了,朱將軍曾被人擄去囚禁了數日,如今身負重傷,不便會客!”
酋陽子惡向膽邊生,仗著師父在身后,一言不合抽出寶劍便朝陸英刺來。
陸英情急之下捻起手指,竟下意識生出要一指退敵的心念。
他仿佛又回到了禹山塢山洞之內,面對困了眾人數日的大手印,只能用手指彈水珠破敵。
但此時既無水珠借力,又不是巧破妖陣之時,那冰冷鋒利的劍尖微微一滯,仍飛速的刺過來。
酋陽子見他抬手,還道有什么暗器打出,腳步一頓舉左手格擋,卻連根毫毛都無。
他還當陸英故意捉弄,心中怒氣更盛,手里寶劍直刺陸英咽喉,絕無半分留情。
危急關頭,忽聽得身后呼呼風響,一柄鋼叉帶著勁風越過陸英肩頭,當的一聲擊在寶劍上。
酋陽子撥開鋼叉,虎口微微發麻,定睛看時,卻是大個子薛勇如瘋虎般從墻后撲來。
雖然薛勇武藝精強,但與道門上乘功夫相比,還是差了一截。
然而酋陽子曾經在他手底吃過虧,見他怒嗔雙目張臂撲來,竟然不由往后退去。
陸英欣喜回頭,見到薛勇不由心內大定。
薛勇邁開長腿猛沖向酋陽子,撿起鋼叉和他斗在一處,竟來不及與陸英敘過別情。
再看薛勇身后,一名勁裝結束的女子挽弓挎刀跟來,居然是趙國公主駕前賀丑娘。
陸英笑問道:“賀姑娘,別來無恙!怎得你與薛兄同來?是在公主那里過得不如意,故投奔在下嗎?”
他不知薛勇在河北這些時日,與白靈兒多有來往,明里暗里也做了不少事情。
如今賀丑娘受公主之命前來,自然也是為了傳國玉璽。
只是如何碰巧此時趕來,其中原由一時難以細說。
賀丑娘聽他發問,仍然是初見時一副怯怯模樣,囁嚅道:“陸…大人,公主待我很好,我并不想投奔別人…”
陸英深深望了她兩眼,只得搖頭嘆息,這姑娘久在公主身邊,怎么還是村姑作態。
難道自己看錯了人,還是她心機太深,隱藏的太過圓滿。
當時從南天門與白靈兒同往河北,途中巧遇賀丑娘,確實起了些疑心,也曾懷疑過她另有身份。
但又好像抓不住任何頭緒,怎么也看不透這個粗手笨腳的丑丫頭。
當下只得道:“公主一向可好!趙國還太平吧?”
賀丑娘正要作答,卻突然一抬眼,見薛勇一人敵不過酋陽子。
當即顧不得陸英,從他身旁一閃而過,赤手空拳上前加入戰團。
陸英一怔,這眼神似曾相識,可并非在賀丑娘臉上見過。
然而此時也來不及細想,先暗暗替他二人捏一把汗,不知能否在酋陽子手下討得便宜。
賀丑娘力氣頗大,與薛勇配合起來倒也得當。
只見她一往無前照著酋陽子頭臉招呼,看似雜亂無章的拳掌,卻逼得酋陽子狼狽不堪。再加上她身后還有薛勇手持鋼叉在外圍掠陣,倒虎山名門弟子一時間反而全然落在下風。
九靈真人暗暗搖頭,似乎對徒弟十分不滿。但他自恃身份,定然不會與兩個粗通拳腳的晚輩過招。
是以場中的酋陽子左支右絀,肩頭臉頰挨了好幾記,鼻青臉腫的好似街頭群毆中落敗的潑皮一般。
陸英看了半晌,逐漸定下心來。他知今日酋陽子定然不能難為自己,有薛勇與賀丑娘在,九靈真人也不會親自動手。
于是抱起雙臂,優哉游哉地瞧起了熱鬧。
這賀丑娘當日在宇文府前勇救公主,卻聲稱并不曾習過武藝。如今與薛勇并力接敵,那笨拙質樸的姿勢,多帶有軍中搏殺之形,應是隨錦羽女騎衛日久,也受了行伍技擊的影響。
酋陽子寶劍方架開刺向胸口的一叉,賀丑娘右拳便趁勢攻入了半尺之內。
酋陽子左膝抬起,撞向賀丑娘小腹。因他身材矮小,而賀丑娘頎長高挑,這一撞難免更往下偏。
賀丑娘怒叱一聲,急忙后撤一步不讓他挨到身子。又轉向酋陽子左側,雙掌齊出,一高一低打他左耳與左肋。
薛勇鋼叉此時已經再次遞到了酋陽子臉上,他不得不低頭躲閃,卻正撞在賀丑娘掌底。
賀丑娘也不想傷他,“啪”一聲清清脆脆又扇了一記耳光。
把酋陽子打得眼冒金星,急忙將寶劍凌空揮舞兩下,狼狽地跳出戰圈去。
九靈真人忍耐不住,咳嗽一聲止住徒弟,對陸英言道:“陸家小子,你說朱旭被人擄去折磨了數日,此話可當真?堂堂吳國大將,有何人敢如此待他?”
陸英苦笑道:“前輩,朱將軍已經免官奪職,如今雍州刺史可另有其人!俗話說不怕官,只怕管。一個沒牙的老虎,誰還把他放在眼里啊…”
九靈真人聽他話里有話,料得他也不敢信口雌黃欺瞞于己,于是一甩袍袖,轉身大步離去。
酋陽子見師父如此,情知今日得不了便宜,雖心有不甘,也無可奈何。
他色厲內荏地對陸英吼道:“姓陸的,待我師父辦完大事,再來與你算賬!你且給我等著。”
陸英抱拳譏笑道:“道長慢走,正事要緊!”
酋陽子怒氣沖沖學著師父的模樣甩開袍袖,提著寶劍疾步去了。
薛勇扔下鋼叉,轉身上前下拜道:“大哥,許久不見,一切安好啊!”
陸英忙將他扶起,心內也是百感交集,只說得一個“好”字,喉嚨便被什么物事堵住,再也無法言語。
兩人把臂互視,四只眼噙著淚花,忽而又開懷大笑,把些煩惱都拋到天邊去了。
賀丑娘看得直扭頭,神情尷尬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