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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回 多事之秋

  第二日,陸英寫了一封奏表,未經有司直接呈給了宮中。如今會稽王把持尚書臺,自己這奏表讓他看到,必然徒勞無功。是以陸英想辦法命人送給了小皇帝。

  天子雖年幼,但他身邊自有明理之人,或許能引起重視。

  陸英既然在國子學推行了新規,那么必須要取得朝廷支持。

  因此他建議精簡國子學人數,培養文武人才,將來不止通過明經考試選拔,還可有政論詩賦,騎射弓馬等各種途徑。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好歹要試上一試。

  幾日后,徐仙民將封存好的學子們策論收集上來,全數交給了陸英閱看。

  之所以不用博士講師收文章,而用役吏徐仙民來做,就是不想讓其他人在自己之前看到內容。

  徐仙民作為雜吏,絕不敢私自翻看這些文章。如果他也是朝中權貴的眼線,那陸英只有收拾行李走人了。

  但憑會稽王等人的才干,必不至于先在國子學這等地方部下暗棋。真有這么厲害的手段,何至于被王孝伯嚇得寢不能安。

  陸英擔心宋演留在京師泄露行蹤,便安排他仍去吳郡躲避,等到局勢明朗時再謀進取。

  這一日,宮中來使稱太皇太后召見。陸英猜測或許與國子學之事有關,便換上官服隨中官進宮一行。

  太皇太后李氏居于崇德宮,離前朝頗遠。陸英隨中官從北門入,又折而東行。到了崇德宮,中官吩咐他在殿外稍候,自行去通稟太皇太后。

  過了一刻鐘,中官來宣陸英進殿,囑咐他不可胡言亂語。陸英笑著點頭,放輕腳步邁入殿上。

  到了殿內陸英不敢張望,低著頭趨步而前,躬身行禮道:“臣國子祭酒華亭侯陸英,參見太皇太后!”

  李氏嗯了一聲,道:“華亭侯,你上的奏本有些主意,哀家覺得不錯!便依你所奏行事吧!省得那些公卿子弟不務正業,整天想著搗亂。”

  陸英連忙謝恩,再次躬身施禮。

  李氏又道:“聽聞你曾給會稽王遞過一份口供,是殿中少監馮鑒親口招認的。可有此事?”

  陸英霍然抬頭瞄了一眼,馬上又低下頭,暗思道:“原來太后是為了此事將我召來,她想知道什么呢?我如果據實說出,她會信嗎?畢竟牽涉到她的愛子孫玿,古語云:疏不間親。我說她小兒子與陳妃合謀殺了她大兒子,她豈能信我?”

  這李氏雖然膚色很黑,但五官尚算周正,根本不像傳言的那般丑陋。看來是有人刻意丑化皇室,將李太后形容得簡直如張飛一樣。

  她見陸英默不作聲,微微不悅道:“陸卿,你盡管如實講來。哀家不是不明是非的人,只想聽實話!”

  陸英無奈,只得硬著頭皮將馮鑒所說一字不漏轉述與她。李氏聽罷,呼吸漸漸急促起來,顯然心中十分激動。

  但當著陸英的面又不好發作,只得揮揮手道:“哀家知道了,退下吧!”

  陸英施禮告退,走到殿外時,方聽得李氏一拍桌案,低吼道:“賤婢,安敢如此!”

  陸英心中無奈,看來太皇太后將滿腔怒火都發作在陳太妃身上了。

  也難怪,會稽王孫玿畢竟是她親子,總不能為了一個死去的兒子,再將活兒子殺了抵命。但陳太妃想來離倒霉不遠了。

  會稽王任命其驃騎將軍府司馬王茂和為江州刺史,督江州全境及豫州四郡諸軍事。

  豫州本是庾楷的地盤,不知會稽王為何要分了四個郡給王茂和。

  王茂和雖是王國寶的弟弟,但非一母所生,在王孝伯起兵時,又自請解職以待罪。是以躲過一劫,如今反而升官了。

  或許是孫元顯為了分殷仲康的軍權,做出的安排,但恐怕必要惹出亂子來。

  陸家送來密報,劉牢之被奪職罷官后,受到王孝伯盛情邀請,去京口做了司馬之職。王孝伯派他東下打擊吳郡楊伯輿。

  楊伯輿本是楊丞相之孫,曾任會稽王孫玿的長史,如今母喪丁憂在家。王孝伯起兵時,傳檄三吳,楊伯輿起兵響應,迅速震動了吳郡、義興等地。

  后來王國寶被誅,王孝伯罷兵,命楊伯輿也偃旗息鼓,去兵解職。

  但他已經在吳郡大行殺戮,誅除了不少異己。哪里還能停得下來!于是一怒之下,轉頭殺向王孝伯鎮守的京口。

  王孝伯派劉牢之率北府軍前去迎戰,楊伯輿潰不成軍,自己不知逃亡至何處去了。

  年關將近,陸英這幾日在國子學中安排新課業,準備推行新體制,忙得不亦樂乎。晚上回家還要閱讀學子們寫的策論,看看能否找出幾個真正的有識之士。

  三步之內必有芳草,古人誠不欺哉!雖然這些國胄都是紈绔子弟,但好歹也是世家公子,還真有幾人文章寫得不錯。

  有的立論大膽,不為朝廷避諱,有的文采斐然,洋洋灑灑數千字。

  陸英反復閱讀,最終挑出五篇認為最好的。一篇為楊元琳之子楊弘所作,一篇為謝太傅之孫駙馬都尉謝混所為。還有三篇來自徐羨之、傅亮、王韶之三人之手,他們都不是高官后人,祖上雖名位不低,目下卻漸漸沉沒。

  看來,中興家族的重任,未必不能由這幾名少年來完成。

  在國子學中與諸位博士商討好了規程,過完春節后便全面推進,陸英終于放下心事,開始考慮將師父李玄陽接到京師來過年。

  往年他一人孤零零在山中,也不知道逢年過節吃了多少苦。如今好不容易暫且安定下來,還是將他老人家接過來團圓一下。

  陸英找到陸道隆,請他派人去大茅峰迎接師父。陸道隆欣然領命,當日便派出了一隊車馬出發。如今薛勇北上,身邊沒個得力人手,只能麻煩這個叔父做些事了。

  晚間,陸英正在打坐調息,忽然窗戶一掀飛入一物。那物事仿佛弩箭激射而入,陸英驚懼間正要躲避,卻見其到了身前突然卸力,蕩悠悠地落在地上。

  陸英細看時,原來是一塊布條,那布條臟兮兮皺巴巴,上面還寫得有字。

  只見破布上以白灰寫道“琳琳有難,速去襄陽”,陸英覽后不由大驚。

  看布條顏色紋理,正是天真道人衣袍上取下。但天真道人為何不進來親口告知,卻要多此一舉呢?什么難處連他都解決不了,還特意來建鄴請陸英去襄陽一趟。

  陸英驚駭疑惑之下,氣息陡然運岔。本來丹田氣過三關達泥丸,再經兩耳頰分道而下,經迎香穴搭鵲橋匯至舌尖,便可與任脈接通,沿胸腹正中下還丹田。

  如此即完成一個小周天,道家又稱為水火既濟玉液還丹。

  但方才經此一駭,內息到了迎香、鵲橋猛地凝滯,卻如潮水般倒涌回去。攪得陸英胸腹、丹田翻江倒海,全身經脈如被火炙一般。

  他如今內力精深,氣息運轉如電,每一次都澎湃充盈,還從來沒有經過此刻倒流的險境。

  他拼盡全力想要使氣息順暢,卻覺經脈中真氣越來越亂走亂竄。試了千百次后終于抵擋不住,陸英喉頭上來一口甜血,腦中瞬間空白無物,向前栽倒在地上。

  等他再醒來時,四肢百骸寸寸錐痛,就如遭受了萬針穿體之刑。他想撐著爬起來,微一用力就忍不住悶哼一聲,噗通又摔了下來。

  試著調理體內真氣,又立刻遭受先前那種苦楚,別說運轉周天,連一關也闖不過了。

  陸英嘆息一聲,只能趴在地上苦笑,自言自語道:“這可比靜女霏煙還要厲害!琳琳…到底遭受了什么磨難?可憐我這般模樣,還能去得襄陽嗎?”

  自怨自艾了一會,想起天真道人又暗暗罵道:“這個老不修,臟道人!好端端進來說句話不行嗎?非要裝神弄鬼嚇我一跳!下次再碰到,絕不給他炙魚吃…”

  天明時,戴菊、翠羽兩人進來服侍郎君洗漱,這也是只有她們兩個才能做的差事。

  陸英府上侍婢雖不少,但他并不允許其她人隨意到身邊伺候。尤其是這種鋪床疊被,洗漱更衣的事情,更只有戴菊、翠羽才能進入臥室。

  翠羽見郎君趴在地上,驚叫一聲扔下銅盆,緊邁兩步撲向陸英,用力將他翻了個身,滿面惶急問道:“郎君!郎君,這是怎么啦?”

  陸英擠出一個笑容,輕聲道:“無妨,扶我起來!”

  戴菊、翠羽二人強忍著滿眼淚水,一左一右將他扶到了床上。

  戴菊就要去請郎中,翠羽要喊幾個人來照顧。陸英制止道:“不要緊的,只是岔氣了。待我休息一會就好。”

  兩個丫頭手足無措地看著他閉眼喘氣,那個風華絕代的少年人仿佛一下子失了平日的光彩,不禁心如刀絞,憂懼驚恐難以言說。

  翠羽給戴菊使個眼色,還是讓她去請郎中來診治一番。自己重新打了盆熱水,用棉布輕輕給郎君擦去額頭的汗水。

  陸英坐了半個時辰,漸漸緩了過來。不用意識調動真氣時,體內還算平穩,也沒有那種錐心蝕骨的疼痛。

  他撐著床榻站起來,在室內來回踱了十多步,感覺還能支應。于是不顧翠羽攔阻,換上棉袍大氅,戴上貂皮錦帽,獨自來到前院之中。

  皇甫思正在門口焦急張望,似乎是等待郎中到來。陸英令他去將白云烏牽來,皇甫思急忙上前苦勸。但陸英主意已定,豈是他所能攔。

  終于還是陸英這個家主獲勝,跨上了白云烏,挽起了韁繩就要下山而去。忽然他想起如今內力全無,萬一遇到險情,恐難以應付。

  又命翠羽回臥房將神術寶刀取來,掛著鞍韉之旁,這才揚鞭打馬,往西疾奔。

憶帝京  小兒也敢稱皇帝!

  英雄如煙歸寂。

  試看更誰存,留下怎得意?

  黃雀還居后,

  代北少年起。

  本擬待,揚名百世。

  又怎奈,早成空計。

  千絲萬縷幾多紛緒。

  辜負離恨獨自去。

  舊主旦夕崩,

  奮起刀兵聚。

  (第二曲完)

夢想島中文    八關鎖鳳邑,公子褐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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