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柔影冷聲道:“你們幾個先回山暫避,等過了風頭,再回大陸澤繼續行事。”
幾人躬身領命,不敢多說半句。原來這幫人正是那大陸澤水匪,以景飛虎為首七八個人。
他們奉了申屠柔影之命,一路潛逃到了此地。又是他們救下了落水的宋侯,并要挾他綁架白靈兒,引陸英獨自追來。
可憐陸英誤信人言,全然忘了防備申屠柔影,以至自己也著了道。
等景飛虎等人離去,胡小坤跟申屠柔影算是比較熟絡,他笑問道:“小姐,這趙國公主怎么辦?既然小姐是要抓陸道長,現在還要帶著她嗎?”
申屠柔影道:“少廢話!把他抬上馬車。”
胡小坤吐吐舌頭,連忙與申屠柔影兩人將陸英搬上馬車,塞入車廂之內。
申屠柔影命胡小坤駕車,自己也擠了進去,不知這窄小的車廂之內,三個人如何坐臥。
一輛馬車,一匹馬駕車,后面拴著三匹馬走在路上,旁人見了都不免多看幾眼。
申屠柔影沒有將白云烏和自己的坐騎交給景飛虎,而是讓胡小坤把韁繩拴在了馬車上,一路跟隨馬車前行。
行至泰山郡,但見每日路途中亂兵不斷,民匪混雜,紛紛持刀弄槍,兼道北上。申屠柔影擔心引來兵禍,命胡小坤駕車躲入山中,等過段時間再上路。
原來,泰山郡郡守張愿本是吳國之臣,但他有心求富貴,便叛吳投敵。卻并不降趙國,反而降了高車族翟氏。
要說高車族,在段垂初起兵時,也相助鮮卑段氏立過大功。后來首領翟斌不滿職位低微,便起了反心,最后落得兵敗身死。
其侄翟真繼位首領,又被部下鮮于乞所殺。鮮于乞自立為王,不久即被高車族部眾殺死。翟真之子翟遼繼位,殺郡守占據黎陽,聲勢重新壯大。
張愿見溫詳敗退,又有趙國魏郡太守齊涉叛趙,并遣人來結盟。張愿于是決心富貴險中求,糾合郡中流民,率數萬人北上,意圖聯合黎陽的高車族翟遼及占據新柵的齊涉,擊敗段氏攻占兗州之地。
如今張愿領流民北上,一路燒殺搶掠,氣勢如虹直撲祝阿城,占據翁口,隔濟水與高陽王段和隆對峙。
申屠柔影躲入山中,馬車搖晃,陸英漸漸蘇醒。但見自己與白靈兒貼著車廂分臥兩邊,頭對腳,腳對頭,中間坐著申屠柔影。
陸英暗暗運氣,卻不知這女子給她下了什么藥,手腳酸軟,氣息全亂,竟是一點內力也提不起。
白靈兒不知醒沒醒,想來也是中了她的毒。可恨自己救人心切,沒有細思申屠柔影用心,被她設計羞辱,簡直豈有此理。
形勢比人強,陸英虎落平陽,只能溫聲笑道:“柔影小姐,你什么時候給我下了迷藥?這藥好霸道,竟然比弩箭上的毒性還要厲害百倍!”
申屠柔影閉目打坐,并不搭理他。陸英又笑道:“白靈兒也是被你下了藥嗎?那宋侯倒是聽話,你讓他干嗎便干嗎!”
申屠柔影仍然不言不動。陸英強忍怒氣,仍然笑道:“柔影小姐,你長得這般美麗,為何要戴著斗笠,豈非浪費了老天給你的本錢?若以真面目示人,恐怕傾國傾城也不是虛言…”
申屠柔影果然忍不住斥道:“住口!輕薄狂徒!柔影之名豈是你叫的?”
陸英見她開口,笑道:“申屠姑娘,你為何對我這么感興趣?費這么多心思把我擄來,是要我做你們家上門女婿嗎?錢塘離此數千里,幾時能到啊!”
申屠柔影道:“再敢胡說割了你舌頭!”陸英搖搖頭,緊緊閉上了嘴巴。
不一時,白靈兒悶哼一聲,也醒轉過來,看到馬車中情形,顫聲道:“陸大哥,是你嗎?”
她頭在馬車最里,只能看到陸英腿腳,軀干頭臉卻被申屠柔影擋住。但是認得陸英衣衫,是以激動地發問。
陸英答道:“白靈兒,是我…你無礙吧,在河中有沒有嗆著?”
白靈兒聞聲哽咽道:“無礙的,在河里我嗆暈了過去,直到晚間上岸才醒來。那老賊不知給我下了什么迷藥,又昏昏沉沉不知外物…你為何也被抓到了這里,這個姐姐是誰?”
陸英道:“我也中了這個姐姐的迷藥,她手段好不厲害!聽說她叫申屠柔影,也不知真名假名!”
白靈兒道:“柔影姐姐,你名字這么好聽,人定然也是極美的…為何要抓我和陸大哥?我們這是要去哪,怎么感覺在上山?”
申屠柔影不答,白靈兒討個沒趣,只得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白靈兒又問陸英道:“陸大哥,你是為了救我才中了…這個姐姐的迷藥嗎?那郭家水寨的老賊呢?”
陸英簡略說了她落水后經過,不過也不敢說宋侯與申屠柔影是一伙。至于他們兩人被帶上馬車的原由,陸英也不甚清楚,本就無從講起。
馬車駛到半山,道路崎嶇再不可行。于是申屠柔影扶著白靈兒下車,繼續往山巖嶙峋處攀爬。
胡小坤架著陸英下來,陸英體力稍強,差可自己行走,只在陡峭處用胡小坤扶一把。
白靈兒見到胡小坤,不由錯愕驚異,但她并未多問,似乎也知道身處險境應該忍耐為上。
周遭巨石錯落,林木參天,地上干草雖不甚滑,卻間歇有山泉流淌。
一路手攀腳爬往上登,耳聽風嘯猿啼,眼觀錦羽飛翔,陸英不由嘆道:“好景致,好山色!可惜呀可惜…想不到陸某未老先衰,連路都走不動了!”
胡小坤笑道:“陸道長,你只是中了小姐的靜女霏煙,過幾日自然就好了。不會一直走不動路的!”
陸英奇道:“靜女霏煙?聽這名字也不該對我下此毒手啊,我又不想做靜女淑媛,何苦如此相待!”
胡小坤低頭偷笑,不敢議論小姐的不是。申屠柔影在前方沒有回頭,只是冷冷道:“胡小坤,顯出你能耐了?”
胡小坤忙道:“小姐,陸道長擔憂以后走不動路,小的只是安慰一句。”
陸英不理她恫嚇,又道:“不過這名氣取得倒也貼切,還真是讓大丈夫也變成了身嬌力弱的閨閣女子。難為你們小姐想得出來!”
胡小坤得意道:“我們小姐聰慧絕倫,學貫古今,這點手段只是小意思罷了…”
申屠柔影不悅地咳嗽一聲,胡小坤趕緊閉嘴,沖陸英吐了吐舌頭,繼續低頭攀登。
四人登上峰頂,眼前忽然遼闊起來。往南看漫山遍野紅葉盈谷,往東看溪流泉瀑渾似白練。
山頂之上方圓百丈,只有幾塊形如老牛的大石臥在此處。
大石久經風雨侵刷,其表粗糲卻棱角圓融,就如一位滄桑的老人,懂得以溫順面對生命的凄風慘雨。
申屠柔影和白靈兒坐在一方山石上,背后還有倚靠,便如坐在老牛身側一般。
兩位絕世佳人并排而坐,一個金發碧瞳,一個青絲如云,難為造物主有這等巧思,把兩個形貌大相迥異的美人雕琢得各有殊色。
陸英靠在石上喘了幾口氣,笑問道:“申屠小姐…為何要爬這么高,在山下暫避幾日不行嗎…可把陸某累慘了…”
申屠柔影冷笑道:“虧人家還說陸華亭人中龍鳳,武藝超群,爬這么個小山就氣喘吁吁!”
陸英無奈道:“若不是中了小姐的‘靜女霏煙’,小道我…跑著上來也不會臉紅!”申屠柔影哼一聲,不再理他。
白靈兒笑道:“陸大哥,這山上風景好美,又能望見層云峰巒,雖是累點也值了!”
陸英順著她指點望去,果然更遠處高峰突兀而起,云海繚繞,宛如仙境,一時看得如癡如醉。
此時有一個聲音道:“阿彌陀佛…幾位小施主,打擾了,貧僧在此恭候多時!”
眾人驚了一大跳,卻見二十步外轉出一名和尚,身著赭黃僧袍,手持一串菩提數珠,四五十歲年紀,形貌溫和,慈眉善目。
申屠柔影起身環抱雙臂問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
那和尚笑道:“貧僧于天門禪定,望兜率天遙想師兄。昨夜忽然看到北方白光灼灼,料知二位施主必來此處,是故不曾離去。”
申屠柔影皺眉道:“大和尚不要弄玄虛唬人,什么天門,什么白光的!我們明明有四個人,你卻說兩位,到底何意?”
她雖語氣冰冷,但心內已是有幾分敬畏,仍想探明究竟。
那和尚不答她所問,卻道:“女施主莫急,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如何?”
申屠柔影道:“要講便講,嘴在你身上,我豈能攔你!”
和尚合十口宣佛號,道:“貧僧師兄數月前剛剛圓寂,他生前渡化無數眾生,但仍感生也有涯,而成佛彌遠。于是近年來立下宏愿,要升入彌勒兜率凈土,繼續修行不輟…
“春日時我寺中來了一名僧人,此僧形貌丑陋,觀之奇詭獨特。僧人要在寺中借宿,當日雖房舍盡滿,師兄仍允其所請,讓他在講堂暫住。
“誰知,當晚值夜的維那師見其從窗隙間自由出入,自是大為驚怪,便稟報了師兄知曉。師兄知此僧必有異能,便急忙前去禮問,問他為何而來。
“那奇僧答曰:‘自有所為而來’。我師兄又問:‘我自揣量罪障頗深,怎得度脫’?那奇僧道:‘不然,你善根深厚,機緣已熟,即可度脫。但須沐浴圣僧,所愿必滿,因緣始熟’。
“于是那奇僧開示沐浴之法。師兄請問來生所生之處,那奇僧乃以手指向西北天空,作勢行法,即見隨其手撥處云開天霽,備睹兜率天妙勝之報。
“此夜,僧眾數十人悉數同見彌勒凈土殊勝之景。而今想來仍令貧僧心花怒放…”
申屠柔影一百個不信,但見他面容真誠,眼眸純凈,又不由有幾分神往,她問道:“你師兄是何人,法號怎么稱呼?”
那和尚接著道:“過了幾日,師兄準備照奇僧之法沐浴,忽見一異兒,神奇難說,領著數十伴侶,來到寺中嬉戲打鬧。
“師兄沐浴畢,但言‘我要走了’,第二日便坐化圓寂…阿彌陀佛,師兄功德圓滿,受接引升入兜帥凈土,真乃我世人之大幸也!”
申屠柔影若有所思,一時忘了言語。那和尚笑道:“我師兄人稱印手菩薩,法號‘道安’的便是!”
申屠柔影點頭道:“世傳道安大師左臂有肉隆起,方寸如印大小,故稱印手菩薩…敢問大和尚尊號?”
還不待那和尚回答,只聽陸英笑道:“道元大師!想不到今日有緣在此得見,真乃不勝之喜!”
原來此僧正是曾在建鄴棲玄寺掛單的道元和尚,淝水戰后與師兄道安回恒山寺中避亂,不知如今為何來到此地。
道元和尚捻著數珠道:“陸施主,雖未見其面,卻早知其人。前緣注定,豈非妙哉!”
陸英道:“常聽昌明兄提起大師,說您道法高深,神機妙算。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道元和尚笑道:“陸施主不必替我臉上貼金,這位女施主的迷煙,貧僧可不會解!”
陸英道:“大師,您以前也知道申屠姑娘大名嗎?”
道元搖頭道:“雖然不知女施主名姓,但貧僧方才說過,你二位祥光蓋頂,皆是福緣深厚之人…”
申屠柔影想起給陸英下的靜女霏煙藥力將過,便向他走了兩步,手往鬢后撩了撩頭發,正要施為。
卻聽得道元和尚道:“女施主,你今日有難,貧僧或可相助,不知可否近前來聽我一言?”
申屠柔影停下腳步冷笑道:“大和尚,敬你是前輩,何苦一味故弄玄虛?我有何難,你且說來聽聽!”
話音未落,突然聽山下傳來一名女子呼喝,聲音遠遠飄上來,仍斷續可聞說什么“小賤人何在”、“姑奶奶來也”之類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