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5年的歐陸風云變幻,幾乎所有國王與大公的視線,都集中在意大利半島,在這個天主世界的中心上。
法蘭西大軍飛速南下,三個月速通北意大利和羅馬。法軍兵鋒所及的那不勒斯,也已經在大軍先鋒的進攻下一觸即潰。法國迅猛的騎兵軍團,輔助以攻城的火炮部隊,似乎是如此的強大,找不到任何的對手!
年輕的法王查理意氣風發,帶領騎士軍團列陣,昂首進入不抵抗的羅馬涅,如同耀武揚威的閱兵。羅馬教廷的權威轟然墜落!教宗亞歷山大六世用貪婪與世俗的權謀,所撥弄出的這場戰爭火焰,不僅燃燒著教宗的神性與名譽,也早已超出了他能力的掌控范圍。
面對法蘭西大軍的急速推進,西西里人望風而逃,威尼斯人則大受震撼。他們在驚恐與畏懼中,啟用了最強大的“金色武器”!城邦共和國的使者帶著債書與金幣,開始了組建聯盟的“召喚”。欠債的伊比利亞雙王是要拉上的,窮困的神羅諸侯也是要拉上的,各地的傭兵團也要盡數雇傭,越多越好。在威尼斯人強而有力的“砸錢”中,一個反對法蘭西的神圣同盟,正飛快的開始成形!
而在神圣羅馬帝國,奧地利大公馬克西米安,也時刻關注著意大利戰爭的一切,表露出對法國的警惕與敵意。當然,他是一位奇妙的騎士君主,除了打仗之外,更擅長血脈的延續。作為哈布斯堡家族的族長,他再次抓住了上主賜下的良機,與米蘭和阿拉貢同時聯姻,散葉歐洲,譜寫著“下半身堡”的傳奇。
然而,無論意大利戰爭局勢如何發展,無論這場漫長的戰爭如何反復,都有一個必然的結果已經提前確定:那就是作為殘酷廝殺的戰場中心,分裂的意大利諸邦國,必然會成為這場戰爭的代價!
就像這個時代的意大利詩人所描述的那樣,文藝復興的繁榮戛然而止,意大利諸邦國引領歐陸的繁盛時代,將伴隨著羅馬教廷的墜落三重冠,就此一去不回了。
“Quantecalamità,quanteruineportatedallearmistranieresullaterrachefuculladiciviltàed'arte….多少災難,多少毀滅,是外國的武器,帶到這片曾是文明與藝術搖籃的土地!…”
當北緯四十多度的北意大利戰火連綿,沿海各港的船只往來如梭,在世界的另一面,同樣緯度的蝦夷海域,卻早已經是流冰千里。
從北向南,西伯利亞的冰風吹凍大地,千島寒流帶來沿海的冰冷。庫頁島南岸的神樺太港已經徹底冰封,蝦夷地北岸的北余寒沼部也同樣如此。而蝦夷中西部,三艘和式商船停靠的北余寒濱部,則是北方海域勉強能通行的終點,也是王國與天臺宗使者會面的所在。
“佛祖庇佑!冰封的蝦夷之海,本以為即將闊別的潔白山川,又一次迎面而來!這世間,真是塵緣難盡,清凈難覓…蝦夷地與山靼黃金部族啊!這一趟越攪越大的渾水,我終究還是踏進來了”
天臺門徒森野清長長嘆了口氣,冰風撲打著他嘆息的臉。隨后,他就穿著深色的高級僧袍,帶著低頭跟隨的松下象二郎,還有緊張不安的彌住僧,從滿載貨物的弁才船上,登上蝦夷地的海岸。
是的,他這一次前來的身份,不再是米屋的豪商,而是天臺宗贖人的使者。有趣的是,他雖然脫下了商人服飾,穿上了僧袍,可他船上的那些持刀護衛,反而都脫下了天臺僧兵的袍服,換做了浪人武士的打扮。就連船上的天臺宗經幡,都盡數收了起來,就像普普通通的商船一樣。
“佛祖啊!這就是蝦夷人的村子?嗯,這一片木柵欄和木屋,確實頗為樸素啊!…”
森野清瞇起眼睛,打量著雪中的寒濱部村莊。之前的黃金交易,都是在南邊尻別川的港灣進行,這座蝦夷人的大村子,他確實是第一次來。而眼下他出現在這里,也就意味著,他與山靼黃金部族,一直小心保持的交易距離,就此消失。他卷入了更深的漩渦,與山靼的黃金部族,更深的糾纏到了一起…
“哈哈!森,我的朋友,你終于如約而來了!我已經等你好幾天了…這一趟北上,一切都還順利嗎?…”
祖瓦羅穿著皮裘,張開雙臂,熱情的從村莊的長屋中走來。在他身旁,跟著主祭洛山達、武士隊長塔米草、先鋒隊長斧山、祭司阿力、祭司龍造寺家弘,還有寒濱部酋長北余河濱。
王國在西海的所有重要首領,都出現在了這里。而在北余部的村莊中,也已經提前布置了近兩百王國武士,只是大多沒有露面。可以說,對于這一場會面,王國的重視程度,已然達到了最高!
“是啊!祖,我的朋友,我們又見面了!這一次北上一切順利,我們沒有在勝山館停靠,而是遠遠的繞了過去…當初告別的時候,我可沒想到,會這么快與你再會啊!貴部的強大實力,真是讓人驚嘆!…”
森野清站在港口,被祖瓦羅熱情擁抱了一下,笑著搖了搖頭。
這些“山靼黃金部族”、“東海膠人遺民”見面擁抱的粗野習俗,帶著太明顯的北地夷風,真是讓人為難。若是黃金山靼氏族以后,要打起斯波氏的家門招牌,這待客的習慣上,還是要仔細改上一改…
想到這,森野清又嘆了口氣,指了指港口處停泊的兩艘遮洋船,苦笑道。
“祖!你可真是瞞得我好苦啊!我之前失蹤的那艘遮洋船,竟然是連船帶人,被你們給‘請’走了…要知道,這艘遮洋船上的貨物和工匠,可是讓我虧了上百斤黃金,又挨了宗門的責難!而我的老友,蠣崎氏前任家主信廣公,也因為這艘失蹤的遮洋船,損失慘重…”
“哈哈!真是抱歉!森,當時劫船的時候,不是還沒認識你來著?…你放心吧!我們是朋友,真正的朋友!這艘遮洋船的虧損,我會賠給你的!…來,來!到長屋里坐坐,我們一起飲酒!”
祖瓦羅爽快大笑,把這筆舊賬認了下來,準備用“錢”將過去的事一筆勾銷。不就是一百斤黃金嗎?王國又不差錢,差的只是花錢的門路!而眼下,這位近畿的大商人,便是最靠譜的一條花錢門路,能把無用的“黃金”,變成真正的好東西啊!
“祖!先不急著喝酒…我這次前來,三艘船都按照你的要求,裝滿了貨。其中兩船是八百石米,另一船是一千斤火藥,加兩千斤鹽!”
“贊美主神!這八百石米,兩千斤鹽,來的可真是及時!嗯,火藥只有一千斤?”
“是!鹽和米都好說,籌集起來不難。但火藥采購不易,市場上也很少流通,確實是既昂貴又麻煩…哪怕以米屋的能力,倉促之間,也只能籌集這么多了!實際上,這東西一旦買的多了,就非常顯眼,不僅容易被人抬價,還容易被人關注…”
“眼下的情形,要大量穩定的獲得火藥,只有兩條路子。一條是聯系堺港或者九州的商人,從海外弄來硝石。另一條,就是依靠我天臺宗對村莊信眾的影響,降下佛旨,依靠數以萬計的信徒,在各村各町收集硝土…只是這種大動作,以我在天臺宗的地位,還是不大容易,遠不如覺慧僧正行事方便…”
森野清站在原地,三言兩語,便把話題引到此行的正事上去。他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神情復雜的詢問道。
“祖,這三船貨物,還有船上的人,都交給你們…不知道覺慧僧正,是否安好?…”
“哈哈!主神庇佑,他好得很!平日里大口吃鹿肉,大口喝魚湯,越辣乎越愛吃。這幾個月,他一個人,就吃了我好幾斤香料,還總是找我們要神煙吸。等他吃飽喝足后,就閉著眼睛打坐念經,一點都不鬧騰,甚至都養的胖了…而眼下,他就在村子里的一間茅屋中打坐,還不知道你來的消息呢!”
說起這位“大和尚”,祖瓦羅嘴角揚起,也是有些佩服了。不是佩服別的,就佩服大和尚那種不管做了什么虧心事,惹下多大的亂子,處在何種糟糕的情況下,都能念頭通達、坦然自若的樣子!只要刀不架在脖子上,對方就完全一副“祭司長老”的做派,該吃吃、該喝喝、啥事都不往心里擱。
“佛祖啊!覺慧這家伙,竟然吃鹿肉,破了葷戒?還吸神煙?呃…那種奇怪的神煙,確實令人難忘…”
“混蛋,這該死的混蛋!闖下了如此大禍,一次折了五百僧兵,害我四處奔走,夜夜都睡不踏實,要為他來擦屁股…他自己倒好!俘虜也當的有滋有味…可真是個混蛋啊!”
森野清一時無語,恨的牙癢。祖瓦羅說笑了兩句,也回到正題上來。他神情一肅,看向停靠的和人大船,沉聲開口。
“森!按照約定,我會把這位覺慧祭司長老還給你們。而你們要帶來的,那兩位和人氏族的貴種,斯波神裔?”
“象二郎!你親自上船,把榮棟少主和越姬請來吧!還有那幾位斯波家臣,也一同‘請來’,交到山靼武士的手中!”
“嗨依!”
松下象二郎深深鞠躬,神情無比鄭重,身體也微微顫抖。他知曉自己即將做的事,關系到尊貴武家的延續更迭,是何等的一件“大事”!他幾乎是腳步僵硬的,像是木頭人一樣,一下一下的上了船上。
過了片刻,伴隨著斯波家臣們雜亂憤怒、不甘掙扎的喊聲,兩位和人貴族服飾的少年少女,就在象二郎的帶領,在“商船武士”的陪同下,局促不安的慢慢走來。
走在前面的少年面無血色,雙手捧著什么木牌樣的東西,手指用力攥緊。而走在后面的少女,則穿著素色的小袖,緊緊抱著一個狹長的木匣,就像抱著最后的依靠。她半低著頭,只露出半張雪白的小臉,眼睛害怕的盯著腳下的厚底木鞋,白襪都沾上了粉雪。
“主神庇佑,確實是那個沏茶的少年!斯波榮棟…嗯?他懷里抱著的木牌是什么?寫了那么多字?”
祖瓦羅眼神閃動,仔細讀著斯波榮棟手中的氏族位牌。他能勉強看懂上面大多數的漢字,只是不大理解著其中的含義。
“従五位下中務大輔検非違使左衛門大尉尾張守…斯波氏先祖…足利家氏?旁邊還畫了一個‘二’的圖紋?…”
“噢!這是供奉先祖的神臺嗎?足利?足利!這個名字好熟…對了!那什么幕府大特拉托阿尼,好像也姓‘足利’?…”
祖瓦羅若有所思,沉吟不語。斯波榮棟面色蒼白,看了眼簡陋到可怕的蝦夷村落,又看了看那些高大野蠻的山靼武士,渾身都輕顫了起來。
這簡直是如同噩夢一般的遭遇!年輕的少年,滿懷著復興家門的希望,登上天臺宗的船隊,去往荒涼的蝦夷地開拓。結果,他滿懷憧憬抵達的,卻并不是傳聞中“貧瘠卻有開拓前景的和人地”,而是“真正蠻荒的蝦夷村落”。迎接他的,也不是“尊奉管領、聯姻通婚的蠣崎武田”,而是“真正野蠻的兇殘山靼”!
“慈悲的佛祖啊!榮棟,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把你帶到如此蠻荒的蝦夷北地…但作為義廉公托付給天臺宗的最后血脈,你需要像真正的武士那樣振作起來!既然身為武士,這些艱難與困苦,又如何不能忍受呢?越前斯波氏的家門,可都肩負在你和越姬的肩膀上啊!…”
在蝦夷的風雪中,在村落的港口處,森野清神情哀傷、一臉誠摯,安撫著少年的心。他用力按住少年的肩膀,注視著對方怯懦的眼睛,就像一位真正寬厚的長輩,正色道。
“佛祖庇佑!宗門把你們送到蝦夷地,還要為你們向幕府,討取蝦夷守護的職位,可謂是仁至義盡了…而我把你交給黃金氏族,正是為了你們斯波氏的延續與復興,尋到了唯一、也是最好的一條道路啊!”
“榮棟!蠣崎氏不過區區數千石,兩三百武士,勉強在和人地立足。他們的力量,又如何能比得上強大富庶的黃金氏族?黃金氏族不僅有披甲武士上千,騎兵上百,更有滿船滿倉的黃金之富!這樣強大的力量,幾乎與十萬石大名等同啊!而以此刻斯波氏最后的這一點余脈,寥寥十來個追隨的家臣,又哪里有什么更好的選擇呢?…”
“更何況,強大的山靼黃金氏族,也愿意鼎力支持斯波氏!只要你和越姬,與黃金氏族聯姻,聽從黃金酋長的安排…只要血脈融合在一起,嶄新的斯波氏,就會在蝦夷絕地重生!而山靼與蝦夷人的力量,也會帶給斯波氏,無限可能的希望,甚至有一日,重新奪回你們在越前的守護領地!”
“榮棟,你要記住我的話,時常反復的想一想。而現在,你最該做的事是…來!向我的摯友,向你的義父,向尊貴的黃金酋長祖瓦羅,行義子拜見的禮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