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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兩百六十二章 真正的騎士,從不用叉子

  “上主庇佑!以撒總管,好些年沒見,你確實發達了不少啊!竟然在地價不菲的里斯本商港里,有這么一片靠海的倉庫小院和兩層小樓…”

  “啊哈!尊敬的羅倫佐騎…行會大總管,這都是城邦共和國(La

  Serenissima)名譽出眾,行會商人誠實經營,蒙受圣母的賜福!而我作為城邦商業行會的一員,都是借助了行會的名譽,才能在里斯本僥幸立足,為上主與共和國,做出些微末的貢獻…”

  “哈哈!以撒,謙虛是上主教導的美德,可過分謙虛就是驕傲了!在我這次過來前,還覲見了城邦主教一面…主教對商會送來的香料很是滿意,對你額外的奉獻,也是贊賞有加啊!”

  “啊…主教的奉獻?我,呃…哦,對了!我也有一份來自南方大陸的禮物,奉給商會的庇護人,尊敬的議員們…對!是早就備好了的,備好了的!…”

  北大西洋的波濤,沿著嶙峋的葡萄牙海岸向南,直到行過一處彎角,才霍然放緩。開闊的海灣曲折向內凹陷,天然的深水良港能抵御風浪。漫長的塔霍河也在這里匯入大洋,不僅帶來沿途富饒的河邊田地,還沖擊出較為平坦的河口平原。而這些極佳的地理優勢匯聚在一起,就形成了伊比利亞半島西側的第一大港口城市,葡萄牙王都里斯本。

  此刻,在里斯本外港的角落,幾個富商裝束的貴人,正在十多個扈從的護衛下,快步走入臨海倉庫區的一處兩層小樓。前面的猶太商人以利亞撒滿臉堆笑,在前邊引路。后面的兩人一老一少,都謹慎地戴著商人的寬帽,低調步入小樓所在的院落。直到院落的大門闔上,“老富商”才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一張飽經風霜的意大利面龐,正是老騎士羅倫佐。

  “上主庇佑!羅倫佐騎士,這處小樓雖然偏了些,卻是極好的觀景臺!我經常呆在這里,看著來往的商船,估算往來的貨物種類與數量…”

  “哈哈!以撒,你可真是天生的商人,精明的像是金幣長了眼睛…”

  “啊哈!都是為城邦效力,為行會效勞…”

  眾人笑著登上小樓,語氣也輕松了許多。從這座海邊的小樓往外望去,港口繁盛的景象一覽無余。數以百計的黑膚奴工,正在港口裝卸忙碌,揮汗如雨。來自各國各邦的大小商船,都掛著不同的王國與城邦旗幟,匯聚在塔霍灣的里斯本外港中。而剛剛從南方大陸返回的葡萄牙王室艦隊,與艦隊帶回的那些利潤十倍、令人垂涎的南方大陸貨物,則毫無疑問,是這種商業繁榮最根本的吸引源泉。

  “上主呀!這可真是處繁榮的港口,和威尼斯商港都相差仿佛了…葡萄牙人的南方大陸貿易,可真是賺得盆滿缽滿,讓城邦的議員們都心生羨慕啊!…”

  “羅倫佐,城邦的諺語說,‘光榮的道路,不是鮮花鋪成的’,‘唯有聰明人,才能發家致富’…葡萄牙人能有這種繁榮,就來自他們造船與航海的智慧,來自于他們探索大海的勇氣與無畏!在我看來,葡萄牙貴族的冒險與探索精神,可比城邦中那些安坐莊園里,享受花園與美人的貴族議員們,那些沉迷酒色財貨、肥頭大耳的家伙們,要強上了許多!…”

  “呃…”

  聽到這一句犀利的評價,老騎士羅倫佐微微一滯,有些無奈地看了眼身后戴著帽子、挺著胸膛的年輕人。而引領的猶太商人以利亞撒,則明顯吃了一驚。他一邊小心端倪,一邊笑著詢問。

  “羅倫佐騎士,這位年輕英武又睿智的貴人是?…”

  “咳!以撒,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西爾維斯特·特蘭議員的長子,喬凡尼·特蘭騎士!…”

  “啊!竟然是特蘭議員的長子,莫洛總督的曾孫?!難怪如此英俊不凡,又這樣貴氣逼人,如同神話中的飛獅…”

  猶太商人以利亞撒一臉笑容,連忙逢迎了好一會。而年輕的喬瓦尼則摘下帽子,矜持的昂著頭,瞥著猶太商人似笑非笑,顯然有些看不上眼。以利亞撒一邊陪著笑,一邊則轉頭,對憨直粗壯的斯拉夫仆人招呼道。

  “伊萬!去,把我最最好的那桶杜羅葡萄酒拿來!我要招待尊貴的客人!…”

  “呃…老爺,您是說,最最好的?…”

  聞言,伊萬憨厚木訥的臉上,難得地有些驚愕。老爺曾經反復叮囑過他,家里來客人的時候,如果說“好酒”,就是兌上七八成水。如果說“最好的酒”,則是酒和水一半一半。只有說“最最好的酒”的時候,才是原酒拿上來,一點水都不攙的。可他跟了老爺好幾年,這還是第一次聽對方說,“拿最最好的酒上來”…

  “不錯!最最好的杜羅葡萄酒,北邊波爾圖的杜羅河谷產的,十年前的那一桶!…這兩位,可是最尊貴的客人!…”

  以利亞撒大手一揮,把笨嘴的斯拉夫仆人趕了出去。面對兩位威尼斯共和國的來客,他臉上始終帶笑,比面對欠債逃跑、據說出海送死去了的哥倫布時,那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畢竟,作為一個放貸的猶太商人,他沒有可以依靠的國王,沒有可以效忠的貴族,如同天主世界的浮萍。雖然看似富裕悠游,但卻實則無根無靠,甚至有些如履薄冰。

  在動輒殺掉債主還債的騎士與貴族面前,他能夠用來護身的,就只有教會的虎皮,和威尼斯城邦商會總管的身份。在兩者中,教會的勢力更強,卻只是把他看成能隨時拋棄的白手套,關鍵時候是根本靠不住的,反而會把他吃的骨頭都不剩。而只有重視商業、法律完備的威尼斯共和國,懂得使用商人的價值,對他出身的歧視也少些,是唯一能在關鍵時候救他命的…

  “主人,這是最最好的那桶!一點水都沒兌!”

  片刻后,伊萬就把裝酒的木桶整個抱了上來,還用難懂的斯拉夫語嘀咕了兩句。幾個斯拉夫仆人一通忙活,先是架起一個U形的木桌,在猶太商人的示意下,把兩位威尼斯貴客坐的一面墊的高些,代表客人的地位更高,以示尊重。然后,餐桌鋪上一層亞麻的白布,一直垂到客人的膝蓋上。此時還沒有用餐巾的習慣,桌布垂下的部分,就是用來擦手和擦嘴的。

  接著,伊萬又拿來一個帶鎖的金色高腳杯,放在桌子的正中。而猶太商人則親自掏出一把精巧的鑰匙,把高腳杯打開,給兩人展示了下干凈空空的杯底。這是中世紀貴族聚會的傳統之一,先證明杯子里沒毒,然后眾人共用一個杯子輪流喝酒…嗯,要死就一起死。

  “上主見證!這可是真正的好酒…來!我先喝一口,祝福城邦繁盛富足,商會金銀流淌!…”

  猶太商人以利亞撒倒上滿杯的紅酒,先大口飲了兩下,作為尊重和誠意。接著,他把酒杯傳給老騎士羅倫佐。老騎士淺淺的飲了一口,笑著祝福了一句,就傳給年輕騎士喬瓦尼。喬瓦尼則仰著頭,用力豪邁地一飲而盡,任酒水如血般流下脖子。

  “哈!好酒,真是騎士的好酒!”

  看到溢出的酒水,以利亞撒心疼的哆嗦了一下。但他臉上還是笑,又吩咐仆人端上裝有鹽、香料和刀勺的“寶船”。這是一種刻有十字架的船型容器,為了食物安全,同樣帶著鎖。接著,一個更大的敞口“寶船”端了上來,里面放著三個銀盤,分別裝著切好的白面包、熏肉和干奶酪。

  “這是里斯本的白面包、來自塞拉諾的火腿,還有勃艮第修道院的奶酪…還沒到中午,先吃些簡單的墊墊…”

  以利亞撒笑著介紹,同樣每種都吃了兩口,以示安全。老騎士羅倫佐嘗了幾下,老臉上露出滿意。

  “喔!葡萄牙人的白麥面包,卡斯蒂利亞人的黑豬火腿,勃艮第人的山羊奶酪…不錯,真是不錯!…”

  年輕騎士喬瓦尼怔了怔,也卷著火腿奶酪,手抓著吃了些面包。這些精致的餐點,恐怕連普通的男爵、子爵都享用不起,甚至比他追隨尼德蘭攝政馬克西米安做騎士扈從時,吃的還要好些。

  “嗯?這個背叛耶穌的猶太商人…竟然如此富裕?倒是有些不簡單…”

  這時候,仆人伊萬拿了幾個叉子過來,先遞給猶太商人一個,接著遞給老騎士。老騎士眉頭一揚,想了想,又擺了擺手。接著,伊萬有些遲疑,看向年輕騎士喬瓦尼。

  “呃…叉子?要么?…”

  “嗯?問我要不要叉子?…”

  看到遞來的叉子,年輕騎士喬瓦尼愣了愣,勃然色變,怒斥道。

  “該死!難道我像個懦弱的娘們,或者拿不動食物的老頭嗎?…這種腐化墮落的拜占庭玩意兒,又怎么是一個健壯勇猛的騎士,該用的餐具?!真正的騎士,就該用握劍的手吃飯!滾下去!…”

  “呃…是!”

  聽到年輕騎士的訓斥,仆人伊萬有些茫然,但還是低著頭,小心的退下了。猶太商人看了看手中的叉子,臉上顯出尷尬,又不知道說什么。作為一個放貸商人,他對于騎士們的規矩,確實知道的不多。

  作為一種最先在拜占庭帝國流行的餐具,叉子剛一出現,就被羅馬教會貼上了腐化、奢靡的標簽。而后,這種過于“娘炮”的餐具,也被尚武的騎士們嫌棄,視為柔弱與無力。在他們看來,真正的騎士,就該用刀切著吃肉,用手抓著吃飯,勺子只能喝湯,叉子就是娘炮!…

  雖然在此時的意大利諸城邦,隨著商業繁榮、各種食物的出現,方便的叉子已經進入了貴族們的日常生活。但這種餐具依然難登大雅之堂,不適合出現在正式的貴族聚會中。更不用說依然被騎士精神籠罩的法蘭西、神羅與西班牙了。而喬瓦尼的少年時代,恰好正是在神羅的‘騎士楷模’身旁度過的…

  “咳!以撒,上主見證!我這次前來,是為了兩件事…”

  老騎士羅倫佐輕咳一聲,緩解了眾人的尷尬,也談起此行的正事。

  “第一件事,是香料的供應。隨著半島圣戰結束,共和國上下都收益不少,對香料的需求也大大增加。而奧斯曼人供應的香料有限,價格又貴的出奇…議會便派我來這兒,在葡萄牙人身上想想辦法,多弄些來自南方大陸的香料…”

  “而第二件事則更為重要,還是和葡萄牙人的新航路有關…若昂國王鑄造的克魯扎多‘十字軍’金幣,正源源不斷地流入市場。眼下這種金幣的數量雖然不算多,但增長的勢頭很猛…議會的議員們很有些憂慮,特意任命我為代表,前來調查此事…”

  “我需要明確的消息!關于葡萄牙人在南方大陸的金礦產出,關于他們能夠鑄造的金幣數量…如果能安排的話,我需要和你認識的那個‘供貨商’,那個跑南方大陸的葡萄牙海軍軍官,私下里親自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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