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過半,雨季步入尾聲。特瓦坎谷地富饒的田野中,翠綠與金黃交織,玉米已有了豐收的跡象。山谷南北,到處生機勃勃,只是不見了忙碌的人群。
成群的彩鹀從天空中落下,大膽的棲息在玉米上。它們晃動著艷麗的頭羽,破開綠油油的嫩皮,一下一下,啄食著剛剛成熟的包粒。蓬尾浣熊也從山林中冒出,頂著一副呆萌而愁苦的臉,小心翼翼,伸出長長的手臂,偷搶田間的包谷。
粗魯的貒豬則不管這么多。它們成群結隊,從泥濘的沼地里奔出,渾身是驅之不散的臭味。中美洲的猯豬又叫“領西猯tuan”,“臭鼬豬”。它們的外形與舊大陸的野豬相似,但體型略小,獠牙銳利,攻擊性更強。
這種臭鼬豬與其說是“豬”,倒不如說是“臭鼬”。它們的肉味道之臭,連吃慣蟲蟻的部落民們,都很難下咽。同樣,它們的數量極多,戰斗力很強,沒有了可怕的兩足野獸,在南方的山林中幾乎毫無天敵。此刻,這群猯豬沖進玉米田中,就用有力的粗蹄子,刨倒成熟的植株,然后大塊朵頤。
“嗚!...嗚!...”
蒼涼的號角聲,突然在南方的山谷后響起,驚起一片飛鳥。浣熊晃著長尾,抱著玉米,落荒而逃。猯豬則聚在一起,躲在玉米田中。它們警惕的瞇起小眼,望著不遠處,行人踐踏出的土路。不一會,大群可怕的兩足野獸,就出現在它們的眼中。
“哈!咕嚕咕嚕!”
猯豬挺著獠牙,低聲咆孝,向靠近的兩足野獸示威。靠近的兩足野獸卻越來越多,口中還發出可怕的尖利嚎叫。
“咕嚕咕!”
“嗚嗚,掌控風暴的雨神啊!請您落下雷霆,擊殺殘暴的北方蠻子,救救您虔誠的子民吧!呃!...嗬嗬...”
閃亮的銅矛迅疾刺出,嚇了路邊的猯豬一跳。它們知曉這種兩足野獸獠牙的恐怖,能輕易殺死大量的同類。聚集的十幾頭猯豬轉身就逃,只留下一群哭嚎的米斯特克部落民,還有一具緩緩倒地的頭人尸體。
“噗嗤!”
紅發的犬裔獵手茶波瞪著眼,從頭人的脖頸處,拔出鋒利的銅矛。然后,他又把染血的矛尖,在頭人的頭發上擦了擦,避開對方的衣服。隨后,他盯了會頭人身上,染血的粗布棉袍,稍稍有些可惜。
“這種結實的布袍,在荒原上,可是稀罕物。哪怕染了血,洗一洗,也還能穿...”
紅發獵手茶波想了片刻,看了會押送的俘虜們。他隨手一指,就選了一個混身赤裸,身形句僂的部落民。
“你,把他的衣服脫了,穿在身上,帶著。”
“啊?啥?衣服?帶?”
聽到蠻子武士的話,部落民迪迪呆在原地,不知所措。他聽不懂北方的納瓦語,只能勉強聽懂幾個通用的詞匯,那就是“衣服”,和“帶”。
“你!”
獵手茶波揮動長矛,瞪了一眼。這些南方部族的話,他也聽不大懂。他干脆自己動手,把頭人的長袍剝了,然后扔給部落民迪迪,又做了個穿的動作。
“啊,這!這是貴人的衣服,我,我,是低賤的蟻民,怎么能穿?...”
迪迪看懂了蠻子武士的動作,神情卻越發惶恐。在米斯特克語中,他的名字“didi”,就是地上的螞蟻。而在米斯特克人的部落中,他也是最為卑微的底層部落民,甚至沒有自己的衣服。
“你!穿,帶著!我的。不穿,就死!”
獵手茶波面露不耐,再次豎起鋒利的銅矛,指向部落民迪迪。蟻民迪迪嚇得渾身一個哆嗦,立刻把頭人的長袍披在身上,上面還帶著貴人的血。接著,他彎下句僂的腰,把頭人身后沉重的背簍,也背在自己的身上。
周圍的部落民一片側目,他們看向兇悍的紅發蠻子,面露深深的畏懼。接著,他們看向穿著頭人衣服的迪迪時,則一臉憤怒與仇恨。
蟻民迪迪背著竹簍,再次打了個哆嗦。獵手茶波卻已經對他失去了興趣。他瞇起眼睛,仔細看著奔逃出十幾步后,又再次聚集的猯豬,左手已經摸向了背后的大弓。
“這是南方的臭豬。和荒原上的一樣,沒法吃。”
另一名紅發獵手米奎搖了搖頭,按住了茶波的手。要問他怎么知道,那當然是嘗過一次。那經歷,實在是令人不堪回首。
“果樹茶波,這次劫掠,繳獲的糧食足夠了,不需要浪費寶貴的箭失!”
米奎輕聲對茶波說話,眼睛卻看著迪迪背著的竹簍。
“南方的臭豬?呸!”
聞言,獵手茶波皺起了眉頭,嫌惡的“呸”了口唾沫。在食物緊缺的荒原,每一次被迫吃臭豬肉,都是一種令人嘔吐的折磨。那種味道,就像在吃沼澤地里,爛了好多年的泥巴。
而說來有趣,茶波名字的來源,是一種果樹,tzapoyo,而米奎的名字,則來自另一種樹,mesquite,牧豆。兩人都是以樹為名,實際上,也出自同一個荒原部落,現在則在同一個旗隊。
“南方的玉米,好!南方的臭豬,不好!南方的部落,富庶,人多,不能打,極好,是大地母神的好!...呃,對了,還要贊美主神!”
獵手茶波伸出粗糙發紅的大手,握住脖頸的太陽護符,和獵手米奎一起,真心的祈禱了兩句。周圍的一百多犬裔戰士,也紛紛低頭,贊美著神性的天地,歌頌著至高的主神。
“贊美主神,維齊洛波奇特利!她至高至大,比大地母神還大!嗷嗚!...”
看著祈禱呼喊的蠻族武士,上千被俘的青壯部落民低著頭,神情低落,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被俘的這些天里,他們也曾向信仰的雨神祈禱。只是雨神的庇佑,像是逝去的暴雨,遲遲未至。而他們日復一日,被紅發蠻子們押著,離開富庶的谷地南方,去往未知的蠻族之地。
高聳的云中神廟出現在天際,越來越近,而高聳的神石城,就在西邊不遠。眼看著,他們就要離開扎維之地,從此徹底失去雨神的庇佑...想到這,一些部落民低下頭,無聲而壓抑地低泣了起來。
蟻民迪迪沒有哭。他只是眨著眼睛,看著對日高呼的蠻族武士。他聽著對方的話語,努力記住一個重復的關鍵詞,“喂起蘿卜奇特哩!”
短暫的祈禱很快結束,而歸途就在眼前。犬裔武士們興高采烈,呼喊著北地的方言,押送著數以十倍的米斯特克俘虜。俘虜們的右手,都被堅固的劍麻繩索,齊齊拴住在一起,渾身上下,沒有任何的金屬或者石片。而押送的犬裔武士全副武裝,提著銅矛與銅斧,背后還背著大弓。
米斯特克的俘虜們只能低著頭,背著裝滿糧食與財物的竹簍,拖曳著,走向命途叵測的西北。阿茲特克聯盟人祭的傳聞,在他們的心頭回蕩,讓北上的道路,顯得格外艱難而遲疑。
只是雨神的拯救,從未降臨。而雨神的武士,蜷縮在堅固的神石城中,看著墨西加人大肆劫掠,不敢有絲毫的襲擾。又或許,他們早就避開雨神的注目,在暗中,達成了背棄神靈的協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