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雨夜,漫長而美麗。溫風繞懷,石蓮花開落,有清露在草間滑落。雀鳥歡歌鳴唱,狐貍翹尾輕搖,美洲虎伏地長嘯...直至夜色沉沉,不見云開霧散,唯有一曲清歌繚繞,動人心弦。
“月落日升,一夜雨疏風驟;尋幽探秘,直至腰酸背痛;花開勘折,令人神清氣爽,沉醉不知歸處”
第二日上午,修洛特腳步悠悠,踩著淅瀝的雨點,重新來到大殿,與等候已久的武士長議事。而一向侍立左右的娜修,嗯,她今日行動不便,就沒有出現。
“這個月的降水,還是這么充足!”
修洛特站在窗前,看著低垂的云空,回味著昨夜的風雨。他的嘴角,揚起一絲笑容。
“夏末高溫多雨,正是玉米飛速生長的穗期。只要喂足了雨水,今年的秋天,應該會有個不錯的收成。”
“不錯。主神庇佑!田野間玉米的長勢,很是喜人。”
伯塔德沉靜地點了點頭。他拿起紫陶的水壺,沖泡了一杯木槿花茶,遞到殿下的手中。接著,他看著有些疲乏的殿下,委婉勸戒。
“殿下,高溫多雨,玉米雖然長高,卻有著徒長的風險,需要有充足的陽光照耀...這云雨雖好,卻不能貪多啊。”
“確實!若是多雨沒有陽光,玉米莖稈徒長,就會發生倒伏,讓收成受損...嗯?”
修洛特飲了口花茶,品味著濃郁的花香,點頭贊同。隨即,他看到武士長炯炯的目光,稍稍一怔,就醒悟過來,有些尷尬的回應道。
“...征戰辛苦,偶爾歇息一二...”
“殿下,您可是有很久,沒有在早晨練習武藝了。”
伯塔德微微一笑,點到即止。他也飲了口花茶,自然地引開話題。
“身為武士,總要錘煉強健的身體,凝聚堅定的意志,并蓄養肝中的精氣‘尹霍特爾’...殿下,不如明天一早,我來陪您習練吧!”
“早起,習練武藝?”
聞言,修洛特眼神閃動。十年的回憶涌入心頭,讓他不禁有點恍忽。從十歲起,他就跟隨著美洲虎奧洛什,進行著武士的訓練。而從十三歲起,陪練的對象,就變成了忠誠的武士長,直到他去年十九歲成婚。不知不覺,武士的訓練,竟然放下了一年...
《從斗羅開始的浪人》
“好!”
年輕的王者片刻思索,就神情一肅,果斷點頭。他注視著沉靜的武士長,感慨的說道。
“伯塔德,到了現在的位置,能夠勸戒我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你若是在不久后離開,王國中又能有誰,來接替于你呢?”
“殿下,美洲虎奧洛什,經驗豐富,目光敏銳,能夠掌管王國大局。他對您的忠心耿耿,我走之后,諸將之中,當以他為首。”
“嗯。美洲虎奧洛什,是父親留給我的大將,也是我少時的老師。我一向信任非常。只是,他要坐鎮王國,不能伴隨在我左右。”
修洛特沉吟了會,再喝了口茶,笑著問道。
“除此之外呢?”
“老將埃塔利克,堅毅沉穩,作風剛健。他是殿下的家族武士出身,資歷深厚,對殿下忠誠不二。諸將之中,當以他為第二。”
“老將埃塔利克,是祖父留給我的大將。他老而彌堅,能夠托付重任,替我坐鎮南方。然而,埃塔利克雖然身體康健,能夠上陣殺敵,卻已經年過五十...”
“殿下,您的家族武士眾多,世代追隨效力,忠心都經過考驗。大祭司已然去往神國,雄鷹軍團長則在國王身邊,您便是他們唯一效忠的主上...神廟衛隊長埃爾維,大祭司侍衛長埃卡特,大祭司親衛埃瓦,都可為您出戰廝殺!”
伯塔德想了想,著重推薦道。
“侍衛長埃卡特,他的武藝,絲毫不在我之下。殿下,您可以召他在左右,隨身護衛安全,繼續習練武藝。”
“侍衛長埃卡特?”
修洛特閉目沉思,一個剛毅沉穩的身影,就出現在眼前。那同樣是他兒時,就已經熟悉的家族武士。
埃卡特護衛祖父多年,忠誠度無需懷疑。祖父逝世那晚,他更是率領死士,在喬盧拉圣城中大肆放火,來回沖殺,血戰一夜一日,給南路大軍入城創造了良機。
“好!伯塔德,你提醒的很好!...嗯,還有什么建議嗎?”
武士長遲疑了會,才謹慎開口。
“殿下,您的親族兄弟,都已年歲漸長...或許可以培養一二。”
“嗯?我的親族兄弟?你是說...”
“一切由殿下決斷!”
伯塔德低頭行禮,并不多言。
修洛特抿了抿嘴,默默思索。在這個貴賤天生、家族高于邦國的時代,君主的親族們,往往掌握大權。即使有著某種不可說的風險,在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是君王最重要的支持力量,忠心肯定要勝過其他神裔。
長者特拉卡埃勒爾就是先君蒙特蘇馬的兄弟,也先后扶立了三位蒙特蘇馬的孫子,擔任聯盟的國王。
“算一算,修瓦里小我四歲,今年十六;修加戈小我五歲,今年十五。他們兩個,都完成了基礎的武士訓練...長兄如父,父親把兩位弟弟交給我,總是希望他們能夠有所成就。到了此時,東征不會再有什么大的變局...也罷!”
修洛特思考片刻,就做出決斷。
“派出使者,把他們倆個從欽聰燦王都,叫到軍中!先從親衛營的侍衛做起,不要有任何優待。”
在納瓦語中,瓦里(cuauhtli)的意思是白鷹,而加戈(galgo)的意思是灰狗。嗯,鷹和狗,都是墨西加人喜歡的名字。所以,修瓦里、修加戈兩個名字的含義,就是“修白鷹”與“修灰狗”。
“遵從您的旨意,殿下!”
伯塔德恭敬行禮,修洛特點頭沉思。
父祖的家族武士,王室的親族兄弟,都是可以依靠的忠誠力量。而除了他們之外,剩下的,就是他一手簡拔,一手培養出的親信將領們。
“伯塔德,眾將之中,誰可為第三?”
聽到這個問題,武士長神情一肅。他想了許久,小心的回答道。
“殿下,世襲貴族庫盧卡,聰慧多思,質樸忠誠。他能收武士民兵之心,對殿下滿心敬服,處事條理清晰,兼有靈活手腕...眾將之中,可為第三!”
“哈哈,猴子庫盧卡!這幾年來,他為我鎮守北方,管理犬裔旗隊,穩穩壓制著查帕拉湖區與奧托米三邦...真正善于戰斗的統帥,不會有出奇的勝利,也不會有智名與勇功。因為一切準備齊全,便沒有行險的必要。”
修洛特笑了笑,喝了口茶,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
“猴子啊,他再磨練幾年,就是可以做元帥的人物!東方的大事,我曾經想過派他去。只是,我又擔心他太靈活,不好放的太遠。畢竟,有些忠誠,不要用時間與距離來考驗...”
聞言,伯塔德心中一凜。他立刻跪倒在地,向王者俯首。
“殿下!主神見證,我對您忠誠無二!...”
“伯塔德。”
年輕的王者抬起眼眸,注視著跪倒的武士長。隨后,他伸出雙手,親自把對方托起。
“你我之間,雖為君臣,實為師生。我信任于你,如同信任自己的手足。東方群島之事,我會盡數托付于你。東方的泰諾人之地,若是合適,也可封土為王...”
“殿下!請您不要再說。”
武士長額頭生汗,沉靜的臉上,顯出惶恐。
“您是尊崇的太陽,要勝過世間一切!”
“嗯。”
修洛特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么。他話題一轉,溫和的問道。
“聽說,你準備把自己的侄女,嫁給黑狼托爾泰克?”
“是,殿下!我的侄女,‘珍珠’阿夏麗(a)已經十六歲,到了出嫁的年齡。托爾泰克是我一向看重的后輩...”
伯塔德的神情,依然有些緊張。
“殿下,您若是覺得不妥,婚約也可以取消...”
“不,這個婚約很好。”
修洛特笑著點頭,對于親信大將的聯姻,他并沒有什么不滿。
“眾將之中,緊接著猴子后的,就是黑狼托爾泰克。他勇勐絕倫,鋒銳無雙,戰功赫赫,行事又十分果敢。雖然,他有些好殺好斗的小毛病,但本身的性格,其實直率而質樸,甚至有些單純...你把侄女托付給他,沒有看錯!”
說到這,修洛特頓了頓,嘴角揚起。
“伯塔德,倒是你,都四十過半的人了,既不婚娶,也沒個子嗣。我已經吩咐了娜修,今天晚上,就給你送兩個特拉斯卡拉人的少女。趁著還有時間,去往東方之前,在王國中留下后代!”
“殿下!這...我...”
伯塔德神情局促,欲言又止,竟然罕見的有些紅臉。
修洛特笑容一收,嚴肅的吩咐道。
“伯塔德,這是給你的王令,必須遵行!”
“不是,殿下...我...我已經有了子嗣。”
“什么?你說什么?”
伯塔德咬了咬牙,壓低聲音,小聲回稟道。
“是個女孩,剛剛兩歲。在聯盟水師團長,安納特里身邊...按照安娜家族的習俗,女孩要歸她...”
“啊?!你和安納特里,有個兩歲的女孩?”
修洛特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會尷尬垂首的武士長,真心有些刮目相看。這事情做的隱秘,在湖中王國內,都沒有什么風聲。
“伯塔德,你為何不把女孩接來,帶在身邊撫養?或者,我來派出使者,為你向阿維特國王提親。”
“殿下...不用。”
聽到此處,伯塔德搖了搖頭,平靜而堅定。
“聯盟的水師家族獨立傳承,不傾向王室任何一方。安納特里若是和我成婚,就無法繼續統領水師...她并不愿離開。”
“至于孩子,如果她在水師家族中接受培養,就很有可能,繼任湖泊母親‘安納特里’的名號,成為下一任水師團長...而我在殿下身旁,承擔重任,也無暇教導孩子。”
修洛特看著沉靜的武士長,好一會后,才幽幽嘆了口氣。
“伯塔德,辛苦你了。”
“殿下...”
君臣兩人一時沉默,同時舉杯喝茶。過了半晌,低沉的對話聲,才在大殿中再次響起。
“黑狼之后,眾將又如何排序?”
“世襲貴族埃茲潘敬畏于您。他鎮守西南,作風狠辣,做事果決,堅忍如狼。黑狼之后,他可為第五。”
“然后呢?”
“雄鷹武士巴爾達,忠誠于王室,敬服于您。他資歷深厚,是禁衛軍團大將,做事沉穩,雖無奇謀勇名,卻也不會有什么疏漏...眾將之中,他為第六。”
“嗯...繼續說。”
“再往后,就是詩人統帥巴拉莫,鎮守北方荒原。他善得人心,思維縝密,不懼艱勞,也無太多野心...工礦司長內卡利,負責銅鐵礦區。他久經戰陣,處事果決,勤勉嚴厲,又有虔誠信仰...火炮營長圖帕,敏銳好學,忠誠聽命...王國眾將,只要殿下您掌權一日,就都無二心,忠誠可靠!”
修洛特滿意點頭。能在此刻,被君臣兩人提及的,都是王國中掌握實權的將領,統帥千人以上的大將。
“很好!還有嗎?”
“除了資深的王國將領,還有歸降的塔拉斯科將領,以及善戰的犬裔眾將...紅蛙可卡,堅韌敢戰。紅猴奧左馬,靈活多智。紅鹿馬薩特,善于奔襲。紅螈阿諾,長于治軍...”
“犬裔眾將...”
修洛特眼神閃動,仔細思索起來。犬裔眾將信仰靈活,有樸素的辯證思維,接受起新事物很快。這樣的特點,很適合應對即將到來的歐洲殖民者...
“伯塔德,要是從四名犬裔將領中,選出一人,隨你一同出海。你想要誰?”
“啊?”
伯塔德面露驚訝。他看了看殿下認真的表情,略一思索,就肯定地給出答桉。
“殿下,我要紅螈阿諾。”
修洛特饒有興趣,看著平靜的武士長。
“為什么?”
“因為,紅螈酋長阿休洛特已死,王國中只有阿諾。”
伯塔德笑了笑,詳細解釋道。
“阿諾曾經隱姓埋名,在村莊中耕種。與其他幾位酋長相比,他沒有太多的野心...東方群島遠隔數千里,若是將領們有太多的野心,便會成為王國的隱患。”
“...嗯。”
修洛特沉思良久,看著誠懇的武士長,重重點了點頭。
父祖留下的家族大將,王室培養的親族兄弟,平民出身的親信統帥,還有征戰歸降的各部將領...他們一同掌握著湖中王國的軍事力量,彼此既有合作,也有牽制。而把他們匯聚在一起的,便是王國中,至高唯一的王者!
“不,還有一支水上的力量。這支力量雖然目前尚且渺小,卻有無限可能的未來!”
年輕的王者眼中閃動,思緒起伏。數息后,他挺直嵴梁,看向西方,沉聲開口。
“王國的探索船隊,現在何處,歇息多久了?”
“殿下,王國的探索船隊,歸來已經有半年。現在,為首的兩位隊長,都在王國南方水師的駐地,紫草城中安歇。”
“歇息了半年,足夠了!”
修洛特嘴角翹起,宣布王令,不容拒絕。
“派遣使者,讓兩位探索隊長駕駛長船,沿著塔爾薩斯河,逆流東來!一月之內,他們就要到達水谷城大營,聽候新的調遣。”
“殿下,塔爾薩斯河上游的中段,異常險峻,難以通船...”
“夏季多雨,一些支流水位上漲,可以通行小船。嗯,派些本地的漁民引導。另外,在上游沿途,安排特拉斯卡拉民夫。實在難行的地方,就動員千人,在陸上拖曳越過!”
“這...在陸地上行舟?...”
聞言,伯塔德神色驚訝。他仔細想了會,又點了點頭。
“確實,長船雖長,倒也不算沉重。只要人力足夠,拖曳倒是可行。而眼下南路軍中,俘虜眾多,最不缺的,就是人力。”
“哈哈!”
修洛特大笑出聲,做出決斷。他望著主神的神像,帶著王者的決心與意志,朗聲祈禱。
“主神庇佑!旱地行舟,自然是要一展宏圖,去往廣闊的東方!...我就在這里,等著他們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