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三十五章 欽定
天幕低垂，雨季的烏云籠罩蒼穹，遮擋住正午的太陽。特斯科科湖上沒有粼粼的波光，只有匆匆離去的小舟，躲避著可能到來的驟雨。廣闊的湖中都城里沒有一絲風，也沒有一絲雨，如同在深沉的天地間凝固。而宏偉的大神廟落在天河的陰影里,像山巒般靜靜佇立，又如暗海般寂寂浮沉。
高聳的首席宮殿，就坐落在宏偉的大神廟旁。神靈的布幔無風低垂，扭曲了主神的身軀，斜斜的落在墻邊。神靈的壁畫暗淡無光，模糊了主神的面孔,沉沉的隱入角落...今日的一切，仿佛都帶著某種不詳的預兆。
“天...黑了？”
不知過了多久,暗海中沉眠的長者，緩緩睜開了渾濁的眼睛，望向昏暗凝滯的天空。他躺在柔軟溫暖的棉床上，卻感受不到一絲舒適，也體會不到什么溫度。這具身體已經過于蒼老，幾乎要離他的靈魂而去，只是靠著最后一口氣，才勉強連在一起。
影子切瓦利抱著陶罐，沉默的肅立在長者身旁，臉上罕見的浮現擔憂。大殿中寂寥無聲，唯有死亡臨近的呼吸，與衰亡彌漫的低語。直到好一會后，長者的眼中才恢復了一絲清明，注意到身旁的影子。
“你...回來了？”
“是的,長者。”
影子低下頭,向影子的主人行禮，收起所有的表情。
“如何？”
“大祭司在喬盧拉城，飲下了藥劑...一部分親衛護送他的尸體，南下修洛特殿下的大營。剩下的親衛在喬盧拉舉兵，放火報仇。”
影子沉聲回答，不帶任何感情。這是他動身離開前，最后得到的消息。
“大祭司，去了啊...”
長者慢慢點頭，神色稍稍變化。他在影子的服侍下，緩緩坐起，遙望著陰沉而巍峨的大神廟。這座傳承不到百年的奇觀，聯盟神權的中心，再次地失去了高居神座的管理者，也即將失去幾乎與它同歲的主人。
“嗯，不錯...小修特爾，你按照約定，先走了幾日...現在，你應該到了吧？替我向眾人問好了嗎？我也要過來了...”
長者垂下眼眸，喃喃的低語了一會。接著，他看向影子，伸出手。
“切瓦利，給我一瓶精力藥劑。”
切瓦利沉默了會,拿出一瓶紅色陶蓋的藥劑,顫抖地交到長者手中。這種藥劑,使用強效的草藥，透支身體中的生機，來保持一段時間的清醒與敏銳。而以長者的身體，喝下這樣的藥劑...
“影子，派幾個使者，把大祭司團的祭司長老們，還有我的兒子卡卡馬津，都一同喚來。嗯，先通知烏格爾長老。”
長者抱著藥劑，沒有喝，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他平靜的吩咐了幾句，就垂下蒼老的眼眸，閉目蓄養精神。
很快，使者們帶著最緊急的旨意，匆匆離開宮殿，四散而去。不過三四刻鐘，祭司長老烏格爾，就第一個背著竹簍，氣喘吁吁的趕來。他的竹簍里，還是毛巾、蒲扇，和一些侍奉人的物件。
“尊敬的長者，烏格爾向您致意！”
烏格爾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向長者磕了幾個頭。他心跳的厲害，頭上也帶著汗。
長者神色平靜，靜靜的看了會微胖的祭司長老。直到對方小心翼翼，抬眼偷瞧，他才淡淡一笑。
“烏格爾，起來吧！把背后的竹簍放到一邊。你以后是要主掌大祭司團的領袖，身上背著這些，實在不像個樣子。”
“是...啊！長者？我來...主掌大祭司團？”
聽到后半句，烏格爾震驚當場，連嘴巴都張得大大的。他呆呆的仰起頭，注視著長者微笑的臉，話語完全結巴。
“這...我...您...大祭司？...這個，啊？！”
“大祭司修特爾，已經在喬盧拉城，被祭司長老們謀害了。”
長者垂下眼眸，平靜的講述著事實。
“都城大祭司團的事務，今后就交給你了。”
“啊這！我，不是，我，那個，我...”
烏格爾語無倫次，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么，但長者似乎聽懂了。他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淡淡說道。
“這是我的旨意。很快，等祭司長老們到齊，我就會正式宣布。你先準備一下...”
“...遵命，長者。”
烏格爾伏在地上，又磕了幾個響頭，才站起身來，放下竹簍，渾渾噩噩的站在一旁。大祭司修特爾突然身死，而他居然被長者選中，要做下一任大祭司？
“...呃，我不是在做夢吧？...”
烏格爾神思不屬，呆呆想了一會，越來越有些懷疑。他伸出胖手，狠狠的擰了下自己的大腿。然后，他臉上驟然抽搐，低低的疼叫出聲。
“啊...”
十多雙眼睛，同時望了過來。烏格爾看向眾人，眨了眨眼睛，立刻閉嘴不語。
寬闊的首席大殿中，眾人本來面帶哀傷，眼中含淚，此時都被烏格爾的呼聲攪亂。太陽神一系的祭司長老托納蒂烏眉頭一揚，火神一系的祭司長老特奎斯瞪大眼睛，戰神一系的祭司長老亞扎爾咬了咬牙，主神一系的祭司長老阿卡普垂下眼眸，王室支系的祭司長老科莫嘴角翹起，而年長者卡卡馬津看了一眼，又擔憂地望向長者...原來，不知何時，湖中都城中掌握實權的尊貴者們，都已到齊。
“...嗯，就是這樣。大祭司已經去往神國。”
長者神情不變，臉色紅潤異常，眼中神采奕奕。他環顧眾人，滄桑而沉重的眼神落下，就壓得長老們全部低頭，恭敬行禮。而在他身旁，還放著一個紅色陶蓋、毫不起眼的空陶罐。
“烏格爾祭司長老主持教務多年，經驗豐富，心思縝密，從未出過疏漏。他在平定特斯科科城邦叛亂的時候，立有大功。隨后，他去往北方，主持了希洛特佩克的改信儀式，頗有成效...聯盟的大祭司團交到他的手上，我很放心。”
長者面無波瀾，淡淡說了許多。隨后，他看了眼微微顫抖的烏格爾，平靜而肯定的點了下頭，頒布旨意。
“從今天開始，由烏格爾祭司長老，接任大祭司！”
首席大殿中，一時寂靜無聲，落針可聞。眾位祭司長老面面相覷，神色都有些變化。
尊貴的太陽神長老托納蒂烏深深皺起眉頭，幾乎連成一線。直率的戰神長老亞扎爾漲紅了臉，想要說些什么，卻在長者的目光下沉默。而年輕的主神長老阿卡普垂下頭，把所有心中的野望，都藏在溫和的面孔之后。
太陽神、戰神、主神，是維齊洛波奇特利最重要的三個神職。三位長老也是最有力的大祭司競爭者。此刻，他們無人敢于出聲反對，大祭司之位，便就此欽定！
“很好。”
片刻后，長者淡淡一笑，沉聲吩咐。
“既然如此，你們就在這里，向新任大祭司，大禮參拜吧！”
大殿中再次安靜。微胖的烏格爾站在眾人之前，神情木然。祭司長老們互相看了幾眼，終于陸續跪地，低下頭來，向新的大祭司行禮。
“主神庇佑！向您致意，烏格爾大祭司！”
看見跪倒在身前的眾多祭司長老，烏格爾渾身一震，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襲上他的心頭，讓他所有的毛孔，都舒暢的張了開來。這一剎那，他看向昏沉的天空，只覺得漫天低垂的烏云，都是主神賜予的禮物，加了黑柿的甜點！
不過數息，烏格爾的臉上，就浮現出暢快的紅暈。他要舉起神杖回應，手頭卻沒帶神杖。他急中生智，緩緩舉起胖手，劃了個太陽蜂鳥的“圇”字，朗聲喝道。
“主神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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