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480 失敗的另一半
法俑專注地修復自己，對于達貢等人在洞穴里的活動并不關心，除非他們靠得太近。這個法俑有很強的自我保護意識，會用機械爪子對準靠近的堅古族人，用位于其尖端的工具不斷開合來形成威嚇，但是卻沒有一次攻擊偶然進入其觸及范圍的人。
通過這些觀察，達貢認為它極不可能是戰斗用法俑，極不可能主動攻擊人。它所有的動作更像是一只受驚的動物，比如一只缺乏安全感的貓，用揮動爪子的方式驅趕任何靠近自己的物體。
一旦開始用這種視角來觀察法俑，就會發現它的所有動作都合情合理。于是達貢站起來向著法俑走去，想要驗證自己的觀點，結果這個動作把眾人都嚇了一跳，紛紛進行勸阻。
“我有最好的防護，我的反應速度和爆發力也很強，我可以正常使用神術來保護自己，而且我在基礎法力方面的技巧最好。”達貢說道：“讓我去試試，我擅長偽裝法力。如果法俑具有某種敵我識別的能力，我是最有可能通過識別的。”
“總指揮，那你也得綁上繩子，這是咱們堅古族人最古老的智慧。”巴特從背包里拿出一捆繩索，說道：“捆在腰上，我們在這邊拉著，隨時把你拽出來。”
“哈哈，行，這我不會拒絕的。米斯拉，把獵首斧給我拿過來。”
達貢帶著繩索向法俑靠近，他的步履緩慢，但是非常堅定。這時法俑已經修好了一條手臂，三個甲蟲維護法俑正在奔赴下一個修理點。兩支爪子向達貢伸了過來，其中一個是尖端已經變鈍的鉆頭，另一個是用來抓握的四指爪子。
它們快速向達貢襲來，氣勢看起來非常兇猛。達貢雙眼一瞪，拿起獵首斧先后朝兩個爪子點了一下，用矛尖指向金屬臂的關節要害。
如果法俑懂得如何戰斗，它就該重新規劃金屬手臂的角度，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傻愣愣地沖上來。只聽咔咔兩聲，它的兩支金屬手臂先后被獵首斧擊中，尖端的爪子和鉆頭立刻垂了下去，就像手臂脫臼了一樣。
有那么一瞬間，法俑所有的動作都停滯了，仿佛過于震驚因而呆住了。它發出“保、保、保…”的聲音，身體顫抖著，有點不知所措。一開始它想再次揮動金屬臂，但注意到達貢的眼神后又突然改變了主意。法俑將所有金屬手臂調開，距離達貢遠遠的，然后不動了。
“這個反應有點像是小動物在裝死！”希洛艾在不遠處，她已經被法俑的反應逗笑了。“達貢，一些老鼠、兔子和笨拙的小動物都會這種招術，你可別被嚇住了啊！”
“你覺得它的里面會不會有個小動物的靈魂？”
“那不會有用的！”希洛艾喊道：“它的功能已經太復雜了，按照死靈法術的標準，小動物的靈魂根本不夠用的。必須得是智慧生物，比如人類、堅古族或者至少…半身人？”
“鮑諾不會那樣的邪惡法術！”奧溪革老人用手掌拍打著冰冷的地面，氣憤地說道：“鮑諾說過，只有邪惡的精靈才會研究死靈法術。他們仍嫌自己的壽命不夠用，貪婪地追求永生。死靈法術就是從精靈那邊開始的！”
“死靈法術的起源是人類，精靈…或者說法師協會也是從人類那里學到的。”希洛艾冷哼一聲，說道：“鮑諾對精靈有著難以理解的天然仇恨，近乎于瘋狂。他的許多言論根本就是臆想，毫無歷史根據。他那樣說也就罷了，現在是達貢統治時期，你這樣亂說只會給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好了，不想干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希洛艾也沒說鮑諾用了死靈法術，你完全誤解了。”達貢說道：“我們現在不了解這個法俑，最接近的技術就是死靈法術，因此只能暫時借助死靈法術的標準來幫助理解。鮑諾擅長的是煉金，而煉金師的最終極目標就是從無生命煉制出生命來。如果這是…”
達貢不停地說著，很快就來到法俑面前，已經靠得很近了。他緩緩伸出手，摘下法師之手的秘銀手套，然后用真實的手掌輕輕撫摸法俑的表面。
法俑的表面金屬是溫熱的，感覺更像是活的生命體。不過這種熱量并非來自血管，而是其內部的若干爐子，它們為法俑提供能量，并且是冶煉金屬功能的重要組成部件。在如此近的距離上，達貢的龍感已經可以穿透層層金屬看到其內部的結構，而手掌的接觸也讓他進入到法俑的法力循環當中。
這個世界到處都有法力流動，石頭、沙子、空氣中都有基本元素，法俑也不例外。不管是煉金還是符文，最終都是要借助自然元素來呈現效果，法俑同樣也有自身的元素運行結構。達貢放緩呼吸，集中精神，很快就將自己融入到法俑的元素運轉體系當中。
法俑再次“呆滯”了幾秒，然后本體停止了運動。它的嘴巴不再開合，碾筒停止了運轉，只剩下維修甲蟲還在工作。
“我…他有靈魂，我發現了。”達貢說道：“我感覺法俑有一個殘缺的魂域，里面有個嬰兒一樣的…瑞德！瑞德過來！”
“干啥？我在后面挺安全的。”瑞德撇撇嘴，一步一挪，很不情愿地往前走。“我沒有五頭龍披風以及那么好的武技，法俑要是攻擊我，我可就死了。”
“我需要魂靈中間界，沒你不行。”達貢對瑞德招招手，說道：“放心吧，只要我這只手還在法俑身上，它就沒有攻擊的能力。他現在非常害怕，我覺得你能安撫他。”
“我？我只有把神罵自閉的本事，可沒有安撫別人的技能。”瑞德低著頭，小心翼翼地靠近法俑，見它確實沒有任何活動才壯起膽子、挺起胸來。
“我會把手放在你的頭上，一開始會有些古怪的感覺，但是不要驚慌抵抗，我不準備把你重新塞回魂靈中間界去。”達貢說道：“我一個人沒法進入魂靈中間界。”
“那是你的精神世界，你為什么進不去？”瑞德趕緊壓低聲音，問道：“自從我離開后，你就再沒進入過那里嗎？”
“我現在睡得很好，也能做夢——那種我意識非常清醒、知道自己是在做夢，而且還能控制它。但我確信那是夢境，不是魂靈中間界。”達貢說道：“我認為，我需要一個參照物才能進入魂靈中間界，否則自己進入自己的精神，這本身就是矛盾的。”
“行吧，是你把我弄出來的，這方面你肯定比我懂。”瑞德彎下腰，讓達貢更容易摸到他的頭。“你先保證，這樣做不疼。”
“我沒這樣做過，應該不疼吧…”達貢深吸一口氣，雙眼放射出白金色的光芒。
“哎呀呀呀！”瑞德抱著腦袋大呼小叫，然后發現自己離開了龍蛋洞穴，周圍變成了黑色霧氣繚繞的環境。這里是魂靈中間界，任何傷痛在這里都只是虛無的概念。瑞德站直身體，雙手放下，看著面前達貢的背影：“這么簡單就進來了？”
“對，進來了。你來看看這個。”達貢沒回頭，直接對瑞德招招手。
瑞德移動過去，低下頭，他第一次在魂靈中間界看到第三個生物。那是個幼小的堅古族人，年齡段相當于人類的三四歲，也就是堅古族的十歲左右。他的長相與鮑諾一樣，或者說他就是鮑諾的幼年狀態。
但是他不完整，作為靈魂來說很不完整。瑞德發現這個幼年鮑諾的魂體只有一層殼，其內部到處是空洞，大概占據了八成以上的空間。這與他和達貢很不一樣，他們在魂靈中間界的身體都是充實的，使用了凝固狀態的黑霧，因此也就對翻滾的黑霧具有絕對的控制能力。而鮑諾——或者管他叫做鮑諾寶寶——他在這個空間中顯得很不穩定，黑霧緩緩飄來，都能把他撞個趔趄。
“退開。”達貢一揮手，所有黑霧遠離鮑諾寶寶，這讓那個小家伙安心很多。他抬起頭，一雙若隱若現——甚至最穩定狀態也不過是半透明——的眼睛看向達貢和瑞德，用力頂著，仿佛正在竭盡全力將他們兩個的形象記住。
“鮑、鮑！”他還是只會發這一個音節。
“這是鮑諾原本身體的靈魂，”瑞德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不敢完全肯定，但八九不離十了。”
“我和你的想法一樣。”達貢說道：“你對我手下留情，但是鮑諾對他的室友卻狠下心腸。他勝利了，但是也付出了代價。不過他始終不是原身體的原生靈魂，而那身體總是會保留一部分原本的自己，也就是這個鮑諾寶寶。”
“看他的年齡，正好是剛剛產生自我意識。你在這么大的時候，第一次向我傳遞了外面的景象，我能偶爾通過你的情緒和記憶觀察外面。”瑞德說道：“我終于可以碰觸你，在魂靈中間界召喚你，然后就可以捏死你。”
“呃…多謝不殺之恩。”達貢說道。
“殺你沒那么簡單，你不是主動來到魂靈中間界，而是被我召喚來的，因此每次都不會全來。我需要一遍一遍不停殺你，每天都消滅一點，才能夠累積勝利。”瑞德說道：“我其實殺過你幾次，包括你第一次踏著臺階主動上來。不過那一兩次的傷害最多讓你感覺沒睡好，非常疲憊而已。”
“喔…原來你并不是自己聲稱的好人。”
“人是很復雜的，也因為復雜而真實，再說我從沒說過自己是絕對的好人。”瑞德將目光移到鮑諾寶寶身上，嘆了一口悠長沉重的氣，說道：“他好可憐。我當初沒有殺你是對的，否則看著這樣的你，我肯定會像鮑諾一樣瘋掉。”
“鮑諾只要一睡覺，進入魂靈中間界，就會看到這個寶寶。不管他再殺多少次，寶寶變得再空虛，也至少會有一個影子。”達貢說道：“看來鮑諾也被折磨得不輕，所以想出了一個辦法，將這個靈魂塞進法俑里面，從而完全擺脫他。”
“現在看起來是這樣的。不過鮑諾會制造法俑嗎？他有那樣的技術嗎？”瑞德撓撓頭，說道：“希洛艾很確定法師協會沒有這種水平的技術。”
達貢點點頭：“很可惜，你說的這兩個問題依舊沒有答案，但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個龍蛋和法俑都只是鮑諾的一個發現，而不是他制造的。因而這就不是一個技術問題，而是一個概率問題。”
“怎么成了概率問題的？”
“鮑諾可以預言，他若是集中精神，將預言問題設定為：我該如何永久擺脫鮑諾寶寶？然后會發生什么？他會不會預見到所有可能的做法，然后從中找一個最可行的。”達貢晃動雙手，說道：“預言中他可以在這里找到龍蛋洞穴，洞穴里有個法俑，法俑需要一個靈魂…這種概率很低，但預言能力若是足夠強大，或許真能讓他成功。”
“達貢，你這是把一切都變成玄學，失去了理性思考，或者說距離現實太遠了吧？”瑞德搖搖頭，說道：“心里想什么問題，預言就會給答案，這太扯了！如果這樣，他干嘛不想如何獲得世界上所有問題的答案，然后就有了？”
達貢用拳頭敲了敲腦門，說道：“我換一種說法。鮑諾頭上有神靈，就像你受奧力的監管一樣。他的神給他安排了這一切。”
“你這樣一說就合理了。”瑞德說道：“神真的能干出這樣的事來。”
“所以你覺得神靈陰謀論可以接受？這就不玄學了？”
“神靈總是暗搓搓地進行謀劃，這不是玄學，這是現實，完全是實際存在的情況，我干嘛不接受？”瑞德說道：“現在的問題不是他怎么來的，而是怎么安置他。你不能把這個鮑諾寶寶放進自己魂靈中間界吧？”
達貢搖搖頭，說道：“我把他暫時拉進來顯形是可以的，我一走，他肯定會被黑霧吞噬同化掉，相當于我也殺了他一次。由于鮑諾已經死了，這個寶寶接下來就不會復活，那可真的就被我殺掉了。”
“所以哩？”
“所以你有什么辦法能和他溝通，讓他把咱們當成朋友，暫時繼續按照以前的方式努力保持存在。”達貢說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先保持這樣，等法術發展了，再想想怎么解決他的問題吧！”
“唉，也只能這樣了。”瑞德搖搖頭，走向鮑諾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