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441 死騙子

　　“達貢啊，你嘛時候去神塔啊？”

　　“達貢啊，你不去神塔里面，整天提著斧頭到處亂轉，這好嘛？”

　　市場上的每一個人都認識達貢，他們不斷向他發出熱情的“問候”。隨著收獲了越來越多的問候，達貢能明顯感受到氣氛的變化：他開始被眾人嫌棄，開始不被信任，逐漸開始被惡意揣測。

　　雖然是親歷者，但也是旁觀者，眾人的變化對達貢來說很有研究價值。他依舊保持著微笑，說著“就快了、就快了”的回答。他注意到，盡管自己一直保持著禮貌，可本地人的態度仍在肉眼可見地下降，這顯然不正常。

　　“神啟之路為什么要這樣設計呢？”

　　帶著這樣的疑問，達貢穿過市集，來到一處被舊物垃圾占領的區域，這里與繁華的市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死騙子”就住在這里，一個從未走進神之塔的試煉者，本地人對他的厭惡程度已經無可復加，專門將他居住的地方變成垃圾場。可這個“死騙子”畢竟仍舊是神塔的試煉者，受到工具人和規則的保護。就算不吃不喝也不會讓他受到損害，而歲月也拿他毫無辦法。

　　展開龍感，達貢在朽木、碎石和散發著臭味的垃圾中尋找，很快就找到了這里唯一的活物——死騙子。看來世界對他的惡意已經達到極致，就連老鼠、蟑螂都不愿理睬他，反倒讓這里的環境沒想象中惡劣。那個“死騙子”用破門扳、短竹竿和碎繩頭給自己造了一個簡易窩棚，他還搭建了木頭的床和石頭的桌椅。他聽到達貢接近的腳步，立刻就結束了曬太陽的活動，從石板躺椅上一躍而起，笑著叫喚道：“哈哈，這個世界終于忍不住要殺我了嗎？！”

　　達貢搖搖頭，但是他立刻皺起了眉頭。用龍感剝離掉“死騙子”身上的破布爛衫，臟兮兮、亂糟糟的“死騙子”居然是一個堅古族人。他的年齡大概在三百到四百歲左右，身體消瘦但并非沒有力量，他的表情非常復雜，既有滄桑，也有釋然之后的愉悅，甚至還有些童趣。達貢看著他的面容，總覺得有些熟悉，直到那個名字從他的腦海中浮現。

　　“奧力？”

　　“死騙子”立刻收斂了笑容，眉頭緊鎖，上下打量著達貢。“工具人還能換皮嗎？你是試煉者還是新的工具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工具人告訴你的？”

　　“他沒說，當然我也沒問。你還真是奧力？”達貢撓撓頭，感覺不可思議。眼前的堅古族人繼承了奧力年輕時的相貌，增加了一些歲月痕跡，但也沒有成神之后奧力的威嚴。這是怎么回事？他…等等，是不是得先確定他的來歷。

　　達貢捏了捏拳頭，說道：“我猜中了你的名字，但我不確定你是不是借機騙我。所以，你能告訴我你的姓氏嗎？”

　　“不要說出全名，因為試煉者有可能會用姓名施法來危害你。”

　　達貢看了看周圍，指著廢墟和垃圾，說道：“整個世界都嫌棄你，就算多一點風險也沒什么吧？”

　　“說得好，反正我不在乎。”那個堅古族人摸了摸胡須，挺直腰板后說道：“我叫奧力·堅古·泥，來自堅古城，一個堅古族人的城市。小子，你是從哪里知道我的？”

　　“我就是堅古城的人，我的名字是達貢·奧力森。奧力森，指的是受到奧力庇護的堅古族人。你…你怎么在這里？”

　　“喔？！”奧力瞪大了眼睛，變得非常興奮，一下子抓住達貢的雙臂并說道：“我成神了嗎？我給堅古族人庇護了嗎？”

　　達貢一抖肩膀，帶動手臂，先將奧力的雙手彈開。他后退一步拉開一點距離，然后說道：“在我的世界，奧力是堅古族人的主神，為堅古族提供治療、保護與戰斗的神術。在我的世界里，奧力完成了神啟之路，成功登神。你是怎么回事？”

　　“沒錯了，看來我的計劃成功了。”奧力摸了摸胡子，然后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石墩上，說道：“既然你以我的名字為姓氏，那我叫你小子肯定沒問題吧。我應該是神啟之路唯一一個既成功又失敗的試煉者，然后就被卡在這里了。”

　　“發生了什么？”達貢當然會問。

　　“簡單來說，我進入神塔，不斷上左面的樓梯進右邊的門，一路抵御各種威脅和誘惑。我不停地前進，可是腳下的道路卻越來越長，終點仿佛越來越遠。雖然我收集了很多神力和時間，但到不了塔頂有什么用？”

　　“于是我就想：無法到達塔頂就不能成為主神；而無法從塔里離開，我就沒法服務堅古人。成不成為主神對我來說并不關鍵，能不能為堅古人服務才重要。于是我決定從塔里出來。”

　　達貢眉頭一皺，微微搖頭：“你打穿墻壁從里面跳下來了？”

　　“對。我打穿墻壁一看，我才爬了不到一半。以我的耐心，肯定堅持不完剩下的一半，我的選擇是正確的。”奧力呵呵一笑，說道：“不過我也取了個巧——但是你別學我——我在塔里用得到的神力、時間與各種材料制造了另外一個我。我把我的精神、愿望和一部分力量放到那個身體里去，它的思想被我完全鎖定，只會不斷地前進、登塔、完成試煉，不會被其他任何事干擾，也不會被枯燥、絕望等情緒影響。”

　　奧力雙手一攤，說道：“原本的計劃是我先跳下來，成為次等神也沒事，先回去給家鄉的人服務，讓堅古人以及其他矮人生活得更好一些。如果那個分身能夠完成任務，那它返回后必然與我合并，這樣我還可以是主神，發揮出更大的能力。但是…神啟之路不允許這么辦。”

　　“我不能既沒有到達塔頂卻又成為主神，我不能既在塔里面也在塔外面——我想工具人也沒給你說這個吧？”奧力笑了笑，說道：“我沒法再次進入神塔，因為試煉的機會只有一次。我也沒有成為次等神，因為我的一部分還在塔里面繼續試煉呢！于是我就直接掉了下來，摔在地上，從那之后就被困在這里。不過沒關系了，我也算是成神了。那個奧力對你們好嗎？”

　　達貢點點頭：“奧力對我們很好，就是腦子有點死板，沒辦法變通、變化。堅古族人在奧力的引領與庇護下創造了輝煌，抵擋了魔物，修建了無限迷宮，成為世界上重要而強大的種族。但是最近這些年情況變得很不好，堅古族人被邊緣化、被歧視，甚至被迫害。”

　　“混蛋！看來我的那個分神沒有做好他的工作！”

　　達貢搖搖頭，說道：“不是奧力…你們兩個都是奧力，稱呼起來好麻煩。成神的那個我管他叫奧力神吧。”

　　“我才是奧力神，我才是本體，而且我先跳下來的，那個時刻我就成神了。回去的那個奧力總比我晚吧？”奧力還沒說完，自己就先笑了。他抬起手給了自己一巴掌，然后說道：“還爭這些干什么，傻瓜！那是奧力神，我是奧力，就這樣吧…”

　　達貢嗯了一聲，繼續說道：“問題并不出在奧力神身上，而是堅古族人自己的問題。太執著與過去的輝煌，覺得無限迷宮能夠解決一切威脅和問題，于是失去了發展的動力和壓力。從來都不是神讓人前進，而是人推著神進步。不過奧力神也想要改變現狀，這才讓我來的。”

　　“那他還算工作正常…”奧力雙手抱頭，直接向后一躺，舒舒服服翹起腿，說道：“謝謝你給我帶來的好消息，我總算結了心愿。對了小子，你去神塔里面是想成為什么神？”

　　“奧力神需要改變的力量，我來為他收集神力，我自己不想成神。”達貢笑著說道：“我估計奧力神可能隱隱發現自己不完整，于是也想要變革，這才有了我。”

　　“你這個想法不對，有什么事情自己做就好了，把神力給那個半截的奧力干啥？咳，我也沒資格說你，我不是也從塔上跳下來了？”奧力拍了拍身邊的地面，用臟呼呼的袖子大概掃了掃，讓達貢坐下。“來，給我說說奧力神的事兒！還有現在堅古人…哦，都已經變成堅古族人了。給我說說現在你們遇到了什么問題。”

　　于是達貢坐下來撿那些重要的給奧力說，奧力便仔細地聽著。他的臉上沒有太多喜怒哀樂，但是非常專注，努力理解著達貢說的每一個字。聽到精靈對堅古族進行歧視和壓迫時，奧力并沒有什么表示，但是他對推選王的所作所為非常厭惡，唯一一次生氣罵人也是給了他。

　　“怎么會有哪種后人？該殺！”奧力狠狠捏著拳，對達貢說道：“等你回去了，一定要把那個家伙給殺了，不能留。”

　　“如果他能夠表現出配合，減少堅古族重整的成本，那…”

　　“不！一定殺了，不留。”奧力非常堅定地說道：“那種人最會投機，他若是為了堅古族好，早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留著他，只會引來更多的搖擺投機者，那些堅定的、想為堅古族奉獻的人看到你收留了他，就會看低你，不來幫你了。除非他的確做出了特別重要的貢獻，能讓眾人都覺得可以抵他的一部分錯誤，那你再留他一名。但是只要他再犯錯，一定要殺。怎么，看你的表情還不愿意？沒殺過人？”

　　“殺過人，只是我沒想到奧力會說出殺堅古族人的話。”

　　“在沒有神的時候，我是一路殺出來的。與自然搏斗、與野獸搏斗、與饑餓窮困搏斗、與其他人搏斗。如果不是殺出一條路，我也到不了這里。”奧力說道：“我認為，殺戮是所有手段中唯一不能放棄的，等于是最后的底線，不然別人都不怕你了，還能做什么嗎？同樣的道理，你也不能依賴殺戮，盡量少用，畢竟你也不是殺神。這中間得取得一個平衡。”

　　“嗯，沒錯。”達貢點點頭。他突然想到一件好玩兒的事，便問道：“奧力神應該不知道你的存在吧？”

　　“當然不知道，不然他知道自己只是分身那該多痛苦。”奧力說道：“我現在有點后悔，是不是把他設計得太堅定、太古板了。他不知道如何變通的問題可能就是我的錯。”

　　“沒有十全十美的神，奧力神已經非常優秀了。”達貢嘿嘿一笑，說道：“不過他給我說的有關神啟之路的東西全都不對。骸骨山谷、自然淘汰森林、神塔，他全都沒說過。對了，他到是說過一個迷宮，需要在里面不斷探索，會遇到好多人…”

　　“他說的就是神塔里面，我沒有給他完整的記憶。等等，你給我說說骸骨山谷和森林，我怎么感覺你走了最難的路？”

　　“嗯？還有不同的路嗎？”達貢楞了一下，便說了之前的兩個試煉。

　　奧力聽完便點了點頭：“我在這里已經被困了許久，也有其他試煉者來查看過我，只不過我和他們不熟悉，也沒有關系，聊得就少。我在神塔里的經驗對他們很有價值，他們也分享了自己的經歷。神啟之路有九個試煉，神塔是最后一個。大部分人會直接來這里，少有一些會多一個試煉的。第三個試煉才來這里的，除你之外，五百次里我只見過十一次。”

　　“重要嗎？”

　　“不重要。”奧力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那些人有沒有出去，出去之后成了什么樣的神，所以也沒法比較。我只能告訴你神塔里面是個什么樣子，告訴你我為什么堅持不下去了。這可能會影響你的斗志，你還要聽嗎？”

　　達貢點點頭，說道：“我肯定要聽。”

　　“塔里面的空間和時間非常古怪，巨大到無法想象。根據我自己的感覺，我在里面至少走了三百年，向上爬的高度難以計量，但我破墻而出的時候也沒走到一半。因此神力在那里面的作用就沒有時間大，因為你更想回到進入試煉的那個時間。但是在塔里面收集時間非常困難，不管是消滅敵人還是幫助里面的居民做事，神力的報酬非常多，時間的報酬極為稀少。”

　　“你可以殺死或者幫助走廊上和樓梯上的人，他們就像這個市集的居民一樣，只是神塔制造出來的試煉，無窮無盡、不會改變。塔里面會有地方告訴你如何使用神力，爬塔的過程本身也是一種訓練——這些都不難。難點就在于時間。我是感覺自己沒時間了，收支的平衡已經無法維系，再不出塔就回不到能幫助族人的時刻，所以才破墻的。我希望你能做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