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372 算計了吧

　　議政首相的宅邸在秘納米利斯近郊，遠離森嚴雄偉的王宮，也遠離熙攘喧鬧的市場，但那是“另一個近郊”。達貢被精靈護衛著，或者也可以叫做押送著，穿過大半個秘納米利斯，終于到達目的地。

　　作為精靈王之下最有權勢的貴族之一，納迪爾·凡德赫恩顯然有著自己獨特的審美觀點。他的宅邸半新半舊。舊的那部分是一棵古老的活樹，從一棟精靈風格的宅院中拔地而起。而新的那部分則是人類風格的莊園，帶有三角形斜頂的方方正正大屋，幾十個完全統一而呆板的落地窗在面向花園的這一側仿佛蜂窩一樣排列。門前華而不實的臺階與坡道、間歇著吐出水花的人魚雕塑，修剪的過分整齊而缺乏靈動的樹籬迷宮，這些都與周圍的精靈建筑風格完全不搭。

　　活樹屬于凡德赫恩家族的祖產，大宅則是納迪爾在三百年前修建的，作為他日常居住和會客的場所。在侍者的引領下，達貢從大屋的正門進入，踩著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穿過前門庭，繞過鋪著紅毯并且能夠連通二三層的環形階梯，從大屋的后門出來。他看到這里有一片小池塘，池塘邊是一座仿佛用水晶建成的精靈風格亭子，議政首相正在亭子里，專注地對著池塘中的睡蓮作畫。

　　所謂精靈風格，就是裝飾繁復而優雅，造型奇麗而纖細，看起來仿佛非常脆弱，但那些尖銳、鋒利和光滑的曲線形狀總會讓人想起刀鋒。美麗中充滿危險，脆弱后面其實都是威脅。這與堅古族人宏大、厚重而直來直去的風格截然想法。

　　“過去吧。”侍者一揚下巴，說道：“首相已經等你許久了。”

　　達貢剛剛來到池塘附近，納迪爾放下畫筆，轉過頭來，面帶微笑：“達貢，你可做了好大的事情啊！”

　　達貢左右看看，然后撓撓頭皮，問道：“我一直在學院里繼續學習啊。”

　　“不是學習的事情。”議政首相走過來，一只手放在達貢的肩膀上，帶著他往亭子里面走。“我說的是《平等法案》。下次議政會肯定會探討《平等法案》，這個東西可不得了。你能想出這樣的法案來，也算是很聰明了。”

　　“嘿嘿，”達貢笑了笑，說道：“還行，還行。我主要是覺得堅古族人好像太落后了，于是想給族人爭取一個機會。精靈是先進的，如果精靈能夠…”

　　“嗯，先不說那個，議政會上才會對它進行討論。你可別想著在這里說服我或者讓我表態，那是違反議政會規定的。”

　　“議政會還有這個規定？”達貢歪著頭，一臉疑惑的表情。“我以為可以提前討論，不然阿斯聶瑞爾家族怎么去和其他家族聯系，說服他們支持？”

　　“那些家族可以，我不可以。我是議政會首相，我不能有立場。其實我在會議上就是個木偶，只負責維持一下秩序，然后嗯哼啊哈就行。很無聊，很無聊。”納迪爾一邊搖頭一邊嘆氣，隨后說道：“我現在的主要樂趣就是研究《代數》，這個比面對那些家族有趣多了。來，我準備了點心，一邊吃，一邊給我講講。”

　　首相話音剛落，便有侍者魚貫而入，撤去亭子里的畫架，在白金色的圓月桌上擺放食物。達貢看了看，一小半是精靈口味的小點心，一大半是堅古族人的各種“硬菜”。火腿香腸之類的并不奇怪，餐店里居然還有一份烤脆皮肘子，旁邊配著酸菜和韭花醬！

　　“我在堅古城領主接待推選王使者的宴會上見過這道菜，我只吃過一次。”達貢搓搓手，眼睛一直盯著菜肴，問道：“我能不客氣一下嗎？”

　　“吃吧吃吧。”議政首相擺擺手，說道：“你敞開吃，看看味道是不是合格。”

　　“那我就真不客氣了。”達貢左右看了看，沒有找到餐刀，于是他直接拿起肘子，直接在腦門上敲了敲。肘子焦黃起泡的表皮發出咔咔的聲響，內部包裹的肉已經軟爛，再給出明顯的緩沖感覺。達貢說道：“聽聲音就是好肉！”

　　“還有這種說法嗎？”納迪爾問道。

　　“我也是聽他們說的。”達貢用手背抹去額頭上淺淺的油漬，立刻對肘子下口。伴隨著嘎吱嘎吱的脆響聲，達貢說道：“我聽安托萬領主對推選王的使者介紹時就是這么說的，吃之前得往額頭上撞兩下，聽聽動靜。這肘子真香…對了，他們還說，這道菜得配著酸菜吃。呃，有勺子但是沒有刀…首相，我直接用手撕，請你別介意。”

　　“我不介意，你怎么喜歡怎么來。”納迪爾看向侍者，冷哼了一聲，說道：“我對你們很介意。餐具呢？為什么不給全上來？難道你們還以為達貢會用餐刀行刺我嗎？”

　　“不會不會！”達貢趕緊用力吞下肉塊，擺著油乎乎的手說道：“堅古族人的習俗：一起分享食物的都是朋友，朋友不會傷害朋友。首相…”

　　“如果是朋友，你為什么還叫我首相？這里又不是議政會，而且你也不是我的下屬。我的名字納迪爾就是用來叫的，可不止是擺設。”

　　“嘿嘿，他們都說你很嚴肅、很嚇人，我覺得不對。”達貢說道：“我覺得你非常親切。喔，酸菜怎么是酸甜口味的？我上次吃過的是酸咸口味。不過沒關系，都好吃，都好吃！”

　　“磨盤城那邊是酸甜口的。堅古城是酸咸的？這是廚子的失誤。”納迪爾微微搖頭。

　　“我覺得吃到新口味的肘子是一種幸福，幸福不可能是失誤。”

　　“嗯，你倒是挺豁達。”納迪爾微微一笑，說道：“問你一下，都是誰說我嚴肅且嚇人的？”

　　“還能是誰，希洛艾唄。”達貢說道：“其實有年冬天我跟著她在北方雪原做任務，曾經進入過你的營帳，還和你的那個叫做巴德的堅古族人打賭，只可惜那次差點沒被凍死，其他的幾乎都忘了。如果知道營地里可能有肘子吃，我才不在外面凍著呢！”

　　“營地里可沒有肘子。”納迪爾指著這桌菜說道：“這些東西在秘納米利斯可不容易找到，你知道為什么嗎？”

　　達貢搖搖頭，還沒咽下去的肉片在嘴邊甩來甩去。

　　“因為矮人很不愿意為精靈服務。他們不喜歡離開黑暗的洞穴，也不愿意到鳥語花香、陽光明媚的森林中來。本來我想早點請你吃飯的，可惜一直沒找到合適的矮人廚子。”

　　“我倒認識一個廚子，手藝挺好，但她好像不會做烤肘子。”達貢手里很快就只剩下一根大骨頭了，他揮動骨頭，說道：“如果她會做，那次我打了一頭野豬，她就該給我做了。或許她會，但是不愿意呢？”

　　“嗯，也許是覺得很麻煩。”

　　達貢用力點點頭，說道：“我也討厭麻煩。是好事就做好，是壞事就不去做，我父親這么教導我，我也覺得這樣的生活最舒坦。”

　　“你覺得在秘納米利斯生活得舒坦嗎？”納迪爾問道。

　　“還行…”達貢放下肘子骨，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和胡須，然后和精靈一樣坐直身體才說道：“在秘納米利斯這幾年，我見到了很多很有趣的東西。學院就不說了，活林、雪原、中央海，當然還有飛空城。我覺得這里很好很好，但是我覺得精靈不喜歡堅古族人，好像覺得我們沒啥用。”

　　“精靈并沒有這樣的想法。”納迪爾緩緩搖搖頭，說道。

　　“可是在學院里就是這樣。精靈和半精靈、人類一起，組團欺負我們堅古族人，整天把沒用、落后和傻子一類的詞用在我們身上。哼，武技考試上也不看看誰才厲害！”達貢愣了一下，趕緊把表情往回收一收，說道：“抱歉，我不是指責精靈不好，而是說有這種現象。我很擔心這種情況變得普遍起來，那堅古族人在秘納米利斯就寸步難行了。”

　　精靈首相順勢問道：“你想留在秘納米利斯嗎？”

　　達貢搖搖頭。就在納迪爾表現出一絲了然神色的時候，達貢突然說道：“我想去飛空城。”

　　“哦？飛空城？你之前在新世界管理處門口舉牌子，還把你的居住權給舉沒了，怎么現在又要說想去飛空城？你莫不是在唬騙我吧？”

　　達貢嘿嘿一笑，露出一絲絲狡黠的神情，說道：“其實我還有居住權啊！我是文鼎，文鼎有居住權，所以我還是可以去飛空城。達貢那個居住權對我來說等于重復了，所以我丟了，但也沒丟。”

　　“你倒是好算計。”

　　“我寫了《代數》，一般不會算錯賬的。”達貢撓撓胡須，說道：“我想去飛空城，那里有最好的法術，有光明的未來。但是我就擔心那里的精靈對堅古族存在歧視和偏見，生活會很不幸福。不幸福就是錯的，所以我有點資源就努力去改變它。”

　　“《平等法案》不止是為了飛空城吧？”納迪爾用手指敲打著桌面，問道：“難道不是為了希洛艾·阿斯聶瑞爾？”

　　達貢擺擺手，隨后嘆了一口氣，緩緩點頭，特別真誠但也有些忐忑地承認：“其實…是有這層算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