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貢,達貢…”
希洛艾把聲音壓得很低,幾乎和耳語差不多,將呼喚送進達貢的耳朵里。看她的樣子,似乎在施法的時候不能移動位置,又生怕達貢誤會了,一副焦急的表情寫在臉上。達貢很想笑,但又想逗逗她,于是從腰包里把面具拿出來,戴上,然后從靴筒里掏出匕首。
“你逗我呢?”希洛艾的聲音還是很小,但她似乎確定達貢已經看到她了。“如果聽到我說話,你就點點頭。別裝了,你的表情已經出賣你了。”
達貢緩緩低頭,然后抬起頭來,然后又低頭,仿佛在表現很猶豫的心理變化,實際上只是在點頭。
“你怎么突然找過來,不是說好明早集合的嗎?”希洛艾施法的能力很強,她的思考能力同樣不弱。“是不是…鮑諾給你說了什么,讓你過來看的?他能看到我?”
達貢想了想,壓低聲音說道:“他可能看不穿隱身。”
“他看不穿很正常,但你怎么看穿的。哦…他的預言可能看不穿隱身…這倒有意思了。”希洛艾想了想,說道:“現在也不能確定他就是看不穿,不能只是指望這個。達貢,你要是沒看到隱形的我,而是當我正在和卡維那個…那個…你會怎么做?”
達貢低頭看看匕首,說道:“我會把匕首扔到里面墻上,然后離開這里。明天早上我會和你匯合,去把白龍殺了,小心卡維和你對我下黑手,然后回學院,熬到畢業…”
“我的天,你已經想了那么遠,連畢業都考慮進去了。嘶,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評價你了。”希洛艾嘿嘿笑了兩聲,說道:“那你就這么辦吧。扔匕首,然后扭頭走,我會讓幻像以及迷魂的卡維配合你的。明早見面,咱們再說。今晚看來我沒法睡了,得一直保持隱身。明天多照顧著點兒。”
達貢顫抖著舉起匕首,在空中停了片刻,然后用力投了出去。咚咚兩聲,前一聲是它穿透近處的墻壁,后一聲是它插進了對面墻壁上面。屋子里的人發出驚呼,希洛艾的尖叫尤其響亮。她的幻像從卡維身上跳起來,立刻開始施展法術。
“別!”卡維沒來得及阻止,就發現整個屋子,包括他自己,都被粉色火焰吞噬掉了。
希洛艾控制著法術在門外偷笑。她不是在笑突然遭遇重大變故而被強制“萎靡”的卡維,而是看達貢跌跌撞撞的背影。好吧,看起來達貢似乎很受傷,受到了沉重打擊,但希洛艾知道,達貢是快憋不住情緒,幾乎到了要內傷的階段。
達貢晃晃悠悠往回走,他知道自己演技不行,肯定會在鮑諾面前暴露,但又不能一直戴著面具。于是他先回到雪橇車那里,從行囊里拿出高度烈酒和肉干,坐在地上就開始狂吃海塞起來。雪橇犬就在旁邊,它們爭先恐后地過來,努力將腦袋往達貢懷里塞、往他腿上蹭,這是想要安慰他。達貢便捏碎了半身人騎乘用犬飼料腸,一把一把地拋給它們,仿佛世界末日已至,不需要節省了。
等做完這一切,達貢在自己臉上狠狠抽了兩巴掌,幾乎打腫了臉頰,這才往大屋的方向走。此刻他心里更加堅定那個想法:鮑諾不是一個可以合作的對象;瑞德說得對,離他遠點。
達貢回到了大屋,這里已經收拾干凈,仆人們全都離開,只剩下鮑諾和他。這個鮑諾似乎完全沒有給自己留守衛的習慣,把安全完全寄托在預言能力上,這實在是一種狂妄。
“別和我說話,我正煩著呢。”達貢說道:“給我拿你們這里的酒來,或者肉。你要是多說一句廢話,咱們就繼續之前說過的那個對決,懂了嗎?”
“你明天還要出門,最好別喝酒。你已經喝夠了。”
“廢話。”達貢一甩胳膊,說道:“來,打吧。你這次還有什么能把我支開的理由?”
鮑諾微一皺眉,然后仰起頭向屋頂看去,仿佛那里正在展示他的未來。這一次他看的時間很長,達貢還在旁邊一個勁地催他,惹得他越來越煩躁。
“別說了,別說了!我這里還有事,咱們的戰斗可以放放!”鮑諾說道:“來人,拿肉食和酒過來,滿足他的要求——只要不浪費就行。我要去冥想,明天之前不要打攪我。”
達貢才不依呢,他走上前去,伸手抓向鮑諾,嘴里嚷嚷著:“你不打就是慫,以后別指望我幫你…”
鮑諾輕輕一扭身,靈巧地躲過了達貢的手,正要開口說什么,卻看到達貢雙眼冒出精光,直接就撲了上來!達貢一直在等這個機會,合情合理地試探一下預言能力的極限,同時也嘗試擺脫鮑諾的糾纏。
“你還…”鮑諾勉強說了兩個字,就發現自己不得不趕緊躲閃。未來的可能一幕幕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必須從中選擇對自己最好的,然后努力做到。
達貢不斷發起攻擊,不管是手掌、拳頭、胳膊肘還是腿腳形成的鉤,總是一刻不停地入侵鮑諾的防守區域。正如他計劃的那樣,他在力量、速度和耐力上占有優勢,技巧上就算因為預言能力而虧輸,也沒有到了不能挽回的程度。他現在的表現不像是個武技高超的戰士,而像一頭野豬、一只犀牛,除了勇猛就沒有別的東西。可有時候——雖然不是絕大多數情況——勇猛就足夠獲得勝利。
鮑諾被達貢追著滿屋子跑,他能看透達貢的所有假動作,知道最好的躲避與逃跑路線,但卻不能因此獲得更大的力量與更久的耐力。他也不是沒嘗試反擊,可就算他能打中達貢,卻也不痛不癢。別的不說,達貢可還穿著五頭龍披風呢,赤手空拳怎么打穿?
仗著醉酒,達貢也無恥一回,穿著盔甲和人“肉搏”。他已經想好了,只要鮑諾不說,這個便宜他就白占了,因此他只需要逼得鮑諾沒時間說話,勝利便唾手可得。
但是勝利并沒有到來。鮑諾之前喊人過來送吃喝,然后那些人看到打了起來,便呼喚衛兵。衛兵們雖沒接到鮑諾的命令,但他們的職責所在,還是圍了上來。達貢對這些人毫不客氣,將他們揍了個鼻青臉腫,然后就任由他們圍住自己,從而結束了這場對決。
即便沒有勝利,他也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他被帶離了大屋,送回到雪橇所在的營地,然后便有仆人將食物和酒送來,并帶來一句警告:“你必須冷靜冷靜”。當他重新坐下來,往肚子里繼續填充食物與酒水時,他已經不覺得鮑諾的能力是不可戰勝的了。預言既不是全知也不是全能,它只是一種情報信息上的超級優勢。
不是全知,它只會將關鍵的場景給預言者看,但是如何理解、能不能看穿,預言能力不會給出絕對保證;不是全能,預言只是給出最好的方案,能不能實現還要看個人的努力。它的確可以給出預言者能力范圍內的方案,但若一件事情超出了預言者的能力,或者他的行動能力在不斷消耗中降低,那么就會沒有方案。
就像鮑諾,盡管口口聲聲說要消滅精靈,但他不可能在明天或者后天完成這件事。達貢悟了,未來的可能性不是說出來的、想出來的或者看出來的,只可能是做出來的。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理念和道路,他的情緒重新變得平靜而穩定。
而另一邊,鮑諾卻非常煩悶。他看到的未來沒有發生變化,但他發現想要實現未來的路徑改變了。精靈還是會被消滅,他仍舊是統治世界的王,但他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尤其是在拉攏達貢這件事上。
“厲害,這個達貢真厲害,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能夠讓未來發生劇變的家伙。不愧是預言中的顛覆者…艾絲·艾恩有我就行了,還扯達貢干什么?”鮑諾背著雙手,在大屋中走來走去。“必須有他嗎?居然還必須有它,我要把最重要的資料給他,這憑什么?如果不給他展示我的力量,他就不會真心幫我,那么好不容易獲得的勝利也會垮塌,變成一場可怕的內戰?這是什么未來?這是什么半吊子一樣的勝利?”
鮑諾非常氣惱,他心不甘情不愿,但他總能找到方法說服自己,因此他就是相信預言的。“不過這個達貢能夠影響到我的預言能力,將他攏在身邊的確非常關鍵。嗯…預言里,他是那種非常傳統的矮人,會惦記著人情。好,那等他回來我再給他,讓他沒法立刻還這個人情,于是越攢越多…”
這個選擇是他所見到未來中最好的,他的成就會最大,而且達貢的威脅會最小。鮑諾確定這一點后,便漸漸恢復冷靜,坐下來仔細掂量未來,看看是否還有其他改變。能夠影響世界的人如同繁星一樣分散在各個地方,他必須注意那些亮度最大的家伙。
只是達貢的亮度就太大、太耀眼,甚至遮住了其他星光,影響他的觀測。鮑諾看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疲倦,便決定等達貢離開后再說。未來已經鎖定,他還有什么可擔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