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水。”希洛艾坐在雪橇車里,捂著嘴,咯咯笑著。
達貢拍拍狗頭,讓它蹲下,以便他檢查一下拉車的繩索是否固定。兩個人用“睡袋風帆”過了冰河,來到對岸,又該使用狗拉雪橇的形式了。
在過冰河的時候,達貢全程死死閉著眼睛,雙手緊抓車廂,顯然非常緊張。而且若不是有希洛艾,他可能會被困在河面上,被風吹得打轉兒,根本過不來。“我不會游泳,曾經還被冰水浸沒,差點沒淹死、凍死,所以害怕是很正常的。”達貢說道:“強壯的堅古族人在水里都漂不起來,這是元素克制。”
“那是你們不會游泳!”希洛艾說道:“堅古族人能漂起來,只要你們別亂動。有一年我在犬齒要塞那邊進行冬季實習,見識過一場大戰。投石機和城防重弩打碎了冰面,堅古族戰士掉下去,但是他漂浮著、順著水流一路向下,最后是被弓弩射死的。”
“可能他的腳觸到河底。”
“哈哈哈,才不是呢。”希洛艾說道:“我看過一篇文章,里面研究了堅古族人是否可以游泳,里面是這么說的:當堅古族人落水,只要手臂完整放在水下,那么堅古族可以將腦袋浮在水面上。你們是很沉,脖子以下重量大,但還是可以自然漂浮。只不過你們喜歡穿金屬重甲,那的確漂浮不起來。”
“能漂起來?”達貢半信半疑。如果能漂在水上,那對堅古族來說是個非常好的消息,只不過他現在肯定不能試驗罷了。“我回去接一大桶水試試…”
“我可以給你找個湖,你負責跳,我負責撈。”希洛艾嘿嘿笑著,讓人感覺她更想看笑話。“達貢,總讓我撈你也不好,不如你跟我學習水元素法術吧?只需要簡單的咒語就能獲得漂浮能力,至少不怕落水。”
“那我肯定要學!”
“來,先練習一下轉能技巧。從土向金,金向水,兩階的轉能就可以。”
達貢捂著腦袋,緩緩點頭。
法術不是那么好學的,達貢正處于最難受的磨合階段。為了體內看不到、摸不到的法術能量,他必須扭轉一些身體習慣,培養新的神經反應模式,強行記住并應用一些法術技巧。
這很像是達貢剛開始學習武技的時候。他記得很清楚,自己拿到一根棍子,第一反應就是從上往下敲,有多大力使多大力,覺得那樣更威猛、更強壯。但是托蒙德告訴他:
“你在害怕這件武器,哪怕它只是一根普通的棍子,沒有尖、沒有刃、沒有鉤。因為你怕它,因此你總想著用最快的時間擺脫它,于是用最大力氣揮動一下變成了你的選擇。”
“你會用最大的力氣揮舞手臂嗎?你會用最大的力氣邁步嗎?你不害怕你的手腳,也該把同樣的感覺放在武器上。你要喜歡它在你身邊的感覺,直至完全感覺不到它。你該用最合適的動作來做,而不是身體的錯誤的自然反應。”
“身體害怕武器,因為身體知道武器有能力傷害它。但你要讓身體學會與武器共存,教會它那個最簡單的道理:武器也可以保護它。”
法術似乎也是一樣的。瞬間施放出去、趕緊擺脫體內這些到處流竄的能量,這似乎是身體的本能反應。而法術訓練則是要讓身體明白這些能量可以很聽話、可以保護自己。達貢仔細想了想,他和符文法術更親近,使用符文的時候更流暢——相比于咒語。這很可能是因為他熟悉堅古族語的符文,天然覺得那是自己文化和生命的一部分,是“自己人”,是“家里人”。
必須克服不適應的感覺;必須努力忘記存在一種叫做不適應的感覺。達貢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誡自己,然后不斷練習控制法術能量的技巧。這種技巧本質上與武技中的發力技巧是一樣的,先要學會用力,才能學會用招,最后才能學“勢”。
道理都懂,可練習起來還是太枯燥了,太考驗耐心了,進度也太緩慢了。達貢真覺得自己是在一點一點“磨”練技巧,感覺付出的努力和得到的收益完全不成正比。他回頭看看希洛艾,后者會在這時拉下圍巾,給他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或者翻個白眼,吼一句“看啥看,趕緊練”!這就是希洛艾,兩種反應都是她。
希洛艾的確是在磨練達貢,因為她教給達貢的是精靈法師的法術訓練技巧,不是學院給堅古族或者人類等短壽命種族準備的簡化技巧。即便是精靈來練習,也只能按部就班慢慢磨。雖然這種方法非常考驗耐性,需要大量時間和精力,但它最后的效果是最好的,不管從哪個角度說,都比簡化方法更適合一個法師。
要學就學最好的,達貢的潛力值得最好的方法。希洛艾覺得,達貢能教她那么好的法力爆發方法,那她也該教他最好的法力控制方法。嗯,另一方面,她覺得必須讓達貢明白他那種方法的價值,最好就是給他弄點貢獻分,讓他開心一下。
“誒?達貢,法力鷹發現一些奇怪的東西,就在咱們前進的方向上。大約兩里地之后,偏左前方一點。”希洛艾兩根指頭按住額頭,說道:“我排法力鷹下降偵查,那似乎是些冰雕,半截的冰雕。”
“咱們去看看。”達貢說道:“我一直沒看到覓食的動物,總覺得不太對勁。”
狗拉雪橇在兩里地之后稍微轉了個彎,來到距離冰河大約五十米的地方。這里有許多大大小小的石頭,雖然被雪抹平,但并沒有凍起來,因此不適合雪橇靠近。兩個人將狗和雪橇放在一塊大石頭后面避風,然后步行過來,便看到法力鷹找到的“冰雕”。
那是兩個人、兩只牦牛和三頭駝鹿,只需要看腿就能確定,而且也只能看腿,因為它們只剩下腿。在雪地里,十多條斷腿插在雪里,保持著冰凍的狀態,而小腿上面的部分都沒有了。達貢和希洛艾可以清晰看到斷面的情況,也能大概想象出當時發生了什么。
“他們先是被完全凍住,大概是一大塊冰。你看看這里的雪痕。”希洛艾隨手一指,說道:“這里有被向外推擠的痕跡,是冰趕走了雪。之后一部分冰融化了,就成了一層薄冰,上面又覆蓋了雪。”
達貢點點頭,同意希洛艾的推斷,但他不解道:“這么冷的天,冰怎么會融化?”
“法術形成的冰,因為自然元素能量逸散而融化,不是因為溫度。”希洛艾說道。“你看看地面雪被排擠開的狀態,似乎他們遭到了正上方的攻擊。大量的寒冰一下子把他們全都包裹,瞬間凍住,然后那東西——大概是頭龍,白龍最有可能——站在冰塊上,一口一口把他們啃了。最后吃到腳,白龍覺得飽了,或者發現了新獵物,便留了點殘骸在這里。”
“嘶…”達貢用獵首斧碰碰插在雪里的斷腳,它依舊被牢牢凍住,根本就沒有發生搖晃。“白龍從天上攻擊,這太危險了。你的法力鷹能提前看到白龍嗎?”
“像這種萬里無云的天氣下沒有問題。如果和前兩天那么下雪,頭頂全是厚厚的雪云,那就困難了。”希洛艾說道:“白龍藏身云層時,法力鷹的肉眼是看不到的,只能寄希望于白龍沒有掩飾自己的法力,讓我捕捉到能量波動。”
“能量波動好找嗎?”
“大約能給我一兩萬米的預警距離,也就比它從云層中沖下來稍微能早點。”希洛艾說道:“好在龍族比較驕傲,除非感覺到自身受到了重大威脅,否則不會刻意收斂能量波動。它要展現龍威,標出自己的地盤,最好能順便嚇尿獵物。”
達貢低下頭看了看地上的斷腳,覺得有些不對勁。“希洛艾,我也聽說過龍威,它能把普通人嚇破膽,牲畜要么四散逃命,要么恐慌到全身僵硬、屁滾尿流。可你注意到沒有,這里沒有四散逃跑的感覺,動物周圍也沒有結冰的屎尿。”
“你觀察的角度好獨特,不過說的道理沒什么問題。”希洛艾仔細看了看,眉頭微微皺起,說道:“的確沒有恐嚇的表現,反倒是他們正在步行的動作非常清晰、明白。瞧,這就是正常的雪中前行,一個人牽著繩子,在前面帶著溫順牦牛,牦牛用體重拉著駝鹿不能亂跑,最后再是一只胖牦牛和押后的人。”
“你怎么看出牦牛胖的?”
“你也看不出它瘦啊!”希洛艾哼了一聲,然后一邊比劃一邊說道:“他們避開河邊容易坍塌的區域,正在巖石區穿行。這個時候,他們突然覺得頭頂多了一陣風,隨后就是寒冰徹骨,黑暗籠罩。可能他們被凍在冰里的時候還沒有立刻死…”
“你別這么講故事行嗎?總感覺是種惡趣味。”達貢撿起斷腳,看了看他的鞋子,然后將它扔在一邊。“毛皮、皮革和草,里面還有簡單麻布織品的襪子。他們的保暖條件還不錯,應該早就適應這里的氣候環境了。”
“今晚你做飯的時候先把那只摸了斷腳的手好好洗洗。”希洛艾呸呸兩聲,說道:“現在你知道為什么一直找不到獵物吧?要么嚇跑了,要么嚇死了,而咱們可能要面對一只又開始饑餓的白龍。”
“那得加倍小心。”
“我準備個避龍咒,讓它看不見咱們,或者覺得咱們不是食物。”
“就像在奇美拉面前保護鎮子那一次似的?”
“呃…我沒想著保護鎮子。”希洛艾說道:“不過你說得對,就像那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