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45 歷史的空白
“帶好這個發光艾恩石，這就是你的借閱證。它會為你提供照明，并且為你通知時間。閃一下是過了一個小時，閃兩下是通知你吃飯，閃三下是請你立刻離開晶石館，有事情發生——比如有人來找你。一直閃…說明它壞了，你來找我就行。”
達貢接過艾恩石，這一次不是常見的石板形式，而是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圓石頭。向它輸入法力，艾恩石便漂浮起來，晃晃悠悠懸浮在達貢的額頭上方，向周圍提供煤油燈強度的照明。達貢只要轉頭，艾恩石便跟著轉頭，但是光芒會變得稍微黯淡一點。
“你會輸入法力，這就省事了。讓它發光只消耗很少的法力，但是讓它快速跟隨移動就會消耗很多。不過你是為了看書，不是為了上躥下跳。”白發傳古者說道：“那邊有可以上鎖的箱子，把武器盔甲等東西寄存起來，里面不準帶進去。如果你沒有便服，這里還有長袍。是舊的，但都很干凈。”
這些沒什么好挑剔的，達貢照做便是。脫下盔甲和武器后，達貢覺得格外輕松，但也覺得有些不太安全。不過，他立刻嘲笑自己。這是在堅古族的晶石館神殿中，奧力大神的目光注視下，哪來的危險？
跟隨白發傳古者前進，走在用鋼鐵階梯和平臺構建而成的多層通道中，進入歷史的海洋。“原本這里全都是水晶建筑，但隨著后來的資料增多，發現層級不夠，就修了這些鋼鐵的走道。哦，整個圖書館有兩個區域不準進入。”
“最下面兩層不要過去，主要是這里時間太久，下面承受的壓力比較大。那里面也沒有資料，都搬出去了，正在用最穩妥的方式維修。完全沒必要過去白白承受風險。”傳古者一指下面，說道：“沿著走道下去，你會看到警示牌，別跨過去就行。另外不讓進入的是氏族會議的封存館，也有專門的警示。里面放的都是一些年代久遠的機密資料，沒什么價值，但去看的話就是違法。”
“你要看近代歷史，這個要求倒是蠻古怪的。具體看哪方面的，人物傳記？大事年代記？無限迷宮戰斗記錄還是山川地理的游記？”
達貢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說道：“我想知道堅古族在近代這些年，為什么感覺沒有發展。”
傳古者突然停住了腳步，表情仿佛呆滯了一樣。他微微嘆了一口氣，雙手抓向身旁的鋼鐵欄桿，然后停靠上去。達貢在一旁耐心地等著他，過了差不多兩分鐘，白發老人才又嘆了一口氣，說道：
“堅古族最近六代推選王沒有什么功績，也沒有很強的能力。他們的品德很好，大家內部一團和氣，外面也沒有出現敵人，可以說各個方面都很穩定，也很好。有人建議將這六代推選王的時期叫做和平年代，可我總覺得應該叫做死水時代。”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甚至在你提出這個問題之前，我都沒有往這方面想。堅古族能吃飽、能穿暖，生活挺愜意的。雖然精靈總看不起咱們，但精靈誰都看不起，也不只是咱們。堅古族人雖然沒有發展，但也…好吧，也不能說這樣就好，只能說還不壞。”
真的是還不壞嗎？也許現在還行，但達貢已經感覺出堅古族整體出現了頹勢，尤其是和精靈相比。他要尋找答案，而不是和傳古者辯論好或者不好，于是問道：“問題出在這六代推選王身上？”
“他們有問題嗎？應該是沒有吧…”傳古者搖搖頭，承認自己也說不清楚。“我還夸口給你準備書單呢，我都不知道應該看些什么——除了六王的傳記之外。”
“那我想知道近些年符文法術發展和傳承方面的記錄，還有就是兵器、戰術方面的。”
說到這些非常具體的方面，傳古者便給出了書單，總共有十二本書，六王就占了其中六本。它們的總厚度只有達貢身高的一半，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完。
達貢找張桌子坐下來，左面是這些書籍，右面是他帶進來的水囊和干糧，頭頂上是照明的艾恩石，脖子下面是打盹兒的星盔。他安安心心地開始閱讀，先快速瀏覽六代推選王都是怎樣的人，他們都在任上做了那些事情。
六代推選王果然復合傳古者的四字評價：中規中矩。他們的統治延循了堅古族的傳統，平穩地接過來，平穩地維持住，然后平穩地傳下去。他們的工作很有周期性，可以說就是圍繞著蓋魔城和無限迷宮進行的。訓練戰士、分配資源、派遣兵力、休養生息。每一次都在蓋魔城獲得了勝利，但每一次的勝利也僅限在蓋魔城。
六代推選王，他們的傳記看起來像是同一個人，或者說同一種人。就像戰斗總在蓋魔城和無限迷宮不斷循環上演一樣，推選王仿佛也陷入了某種循環。達貢沒有從推選王的故事里找到堅古族停止發展的答案，至少不是決定性因素。于是他將注意力放在其他幾本書上。
書里面詳細描述了在無限迷宮的勝利，書里面簡略描述了在同一片土地上的失敗。在記錄的末尾，達貢看到了艾格·尼爾因為戰斗傷勢過重而身亡的記錄，只有短短的一句話，內容不過是時間、地點、死亡原因和死亡的見證者。之后，堅古城進入封城狀態的另外一句話成為這一事件最后的注腳，其他的沒了。
除了詳細的勝利和簡略的失敗，這些歷史記錄便不再有更多內容，想從中找到答案也是沒用。達貢又瀏覽了關于建造工程和武器方面的記錄，里面的內容陳舊而無用，通篇下來都是一些流水賬，一點波瀾都沒有。
三天的時間讀完這些書，毫無收獲，但并非毫無頭緒。達貢找到傳古者，希望換一下書單，看看堅古族歷史上最輝煌的那段時間是怎么樣的。
“誒，你這個想法很有意思：通過比較來發現問題、尋找答案。”須發皆白的傳古者幫助達貢又搜羅了十本書，要么是記錄最受堅古族人敬佩的王者，要么是記錄堅古族最輝煌的一些歷史時刻。其中，建設無限迷宮的事跡尤其值得大書特書，關于它的前因后果以及建造技術，專門有三本大部頭的書進行記錄。
書里的文字還是那些文字，但給達貢的感覺卻不一樣。無限迷宮是在地底魔物最強盛、地面諸族節節敗退時候提出來的計劃，它不是防守計劃，而是進攻計劃。如果不讀這些歷史，達貢根本不知道當初精靈的計劃是讓出蓋魔城，將其周邊的央海作為護城河，圍繞央海建造堡壘，那才是防守計劃。
無限迷宮是在進攻中修建起來的，堅古族拿自己的未來作為擔保，用無比的戰斗熱情和信心說服了諸族，投入全部力量來完成它。每前進一寸，都靠戰士浴血奮戰獲得的勝利；每筑高一尺，用的都是敵人的尸山血海。無限迷宮，需要一直推進到敵人的領地，吸收熔巖層地形提供的無盡能量，它才能保持強大和堅固。當這一工程完成時，不管是地面諸族還是地底魔物，都無法再將其毀滅。
毀滅它的難度與毀滅整個熔巖層是一樣的，干嘛費那勁…
這一段歷史看得達貢熱血沸騰，恨不得也投身其中，與自己的先祖們并肩作戰。看完歷史，再看工藝，翻開那一頁，達貢傻眼了。書上出現了空白，一段一段的文字和設計圖被人用刀切割下來，只剩下穿透紙背的洞，以及旁邊“氏族會議封存”的說明。
達貢找到傳古者，他看了看，這才想起來。“哦，的確是有這事。無限迷宮太重要了，萬一有魔物潛伏進來的密探通過堅古族找到了情報，發現迷宮的弱點，那就不好了。于是氏族會議決定將相關的信息封存，不再作為公開瀏覽的內容。”
“如果有弱點，彌補上不就行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具體情況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有重大問題？”傳古者想了想，搖搖頭說道：“我認為應該不會。修建無限迷宮的那批人都是堅古族最好的工匠與符文師，他們很清楚工程的重要性，寧可多犧牲，也不能出問題，因此不會留下重大弱點。”
“我也相信他們不會故意留下弱點，但是…”達貢緩了緩，說道：“如果工藝能力進步了，即便存在弱點，也可能隨著進步而找到解決辦法。氏族會議將這些資料封存，并不能消滅弱點，反而將后人對它進行改進的機會給消滅了。”
“符文法術的體系已經非常完善，當年就已經能過做出想要的所有結果，所以…”
達貢橫著一揮手，說道：“別說完善，符文法術能造出精靈卡嗎？”
“或許能。”傳古者面色平靜，說道：“我認為精靈卡的效果也沒有超出符文法術的范疇。只要找到所使用的符文組合，然后結合堅古族精湛的鑄造工藝，就可以造出精靈卡。”
“那么誰在做這件事？”
“沒聽說。可能有吧，但我這里只有歷史，沒有現在。”
達貢緊皺著眉，對這個回答相當不滿意。“我聽說精靈卡是精靈的法師、巫師們集思廣益，將智慧聚集起來之后的產物。我知道堅古族的符文師和法術師不會比他們笨，但沒有集中，沒有組織，沒有氏族會議的協調，怎么能產生堅古卡？什么時候才能有？”
“已經有精靈卡了，你再要堅古卡，不還是一種東西？難道就是進步了？”
“自從無限迷宮之后，咱們堅古族還有任何一次集中力量解決重大問題的事例嗎？”
終于，傳古者被問住了。無限迷宮建成后，每隔七八十年去打一打地底魔物，消滅它們的進攻力量，除此之外堅古族再無大事。但若以建造無限迷宮或發明精靈卡這種事件為標準，的確沒有任何事件的重要性能夠相提并論，甚至根本就不值得拿來比較。
“無限迷宮那樣的事情，整個歷史上也就一件。你用那個做標準，的確找不到第二個，就連精靈卡也不行。”
達貢還是覺得不對。“那么標準放低一點，符文的改進、城防重弩的改進、新的法術咒語，這么多年也該有幾個吧？我看了你給我的歷史書，一個沒找到。我能看到的新變化都是這里找到了一處礦，那邊造出了著名的新武器、新盔甲，某某人殺死了可怕的怪物。大家都在慶祝這些，仿佛沒有別的可以慶祝。”
“其實也不是沒有。”傳古者起身，示意達貢跟上他。他們沿著鋼鐵的階梯前進，繞過叢林一樣的書柜。一路上，不管達貢問什么，傳古者一句話都不說。他低著頭，腰背彎曲，輕輕地但堅定地閉上嘴巴。他的沉默，與整個晶石館神殿的安靜融為一體，那是一種死寂的感覺，那是一種如同進入棺槨而深埋的狀態。
他指引達貢來到一處書架，抬起手在第三排上敲了敲，將這一排三四十本書從頭指到尾。隨后，他還是一句話也不說，背著手緩緩離去。達貢想要叫住他，他只是抬起手來揮了揮，走得異常堅定。
達貢拿出發光艾恩石照明，從書架上抽出第一本，書名是《頑石窟37戰場筆記》。讀過無限迷宮和六代和平王的傳記歷史，達貢知道“頑石窟37”是一次發生在無限迷宮里規模不大的戰役，堅古族遭到伏擊，但是頑強作戰，最后還是獲得了勝利。他手里的這本書是當時親歷者的記錄，是對當時許多戰士日記的匯總記錄。
要我看這個做什么？
達貢集中精神，快速瀏覽，通過字里行間流露出的真實感情，他也能體會參與戰斗者的心情。思念、擔憂、緊張、恐懼、悲傷、喜悅和勝利時悲喜交加的感覺，因為真實而動人。達貢看得入迷，覺得這個要比干巴巴的六代和平王傳記好多了。
直到他看到書里有一大段打孔，內容被切掉了，旁邊寫著“氏族會議封存”。
這封存了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