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89 上門
下午，達貢就離開了旅店，一路打聽著來到名為月馳的馬場。這里的雙開鐵門足夠三輛馬車同時出入，可以想見它在鼎盛時期的規模。只是歲月滄桑、時光冉冉，為國王養馬之地成了雞犬追逐，白鵝稱霸的游樂場。
門半開著，周圍只有動物的足印。這里早就沒人打理，因此動物們將這里占據。達貢從正門進去，站在空曠的院落中，風中傳來腐敗茅草和家禽糞便的味道。或許是被獵首斧鋒利的刀刃驚嚇，不管是狗還是鵝都沒有了看家護院的心情，早早躲藏起來。十幾只雞撲棱著翅膀從磚墻殘缺的洞口飛走，有一只還掉下一個雞蛋來。
幸運的雞蛋落在齊腰高的茅草上沒有摔壞，正好拿來當晚餐。可還沒等達貢走過去，一只黃鼠狼從墻角竄出來，將雞蛋叼走。達貢搖搖頭，勸說自己不該做白占便宜的美夢，于是繼續按照原計劃偵查這個養馬場，了解周圍的地形環境。
這里到處都可以藏人，但是騎兵只能從大門方向過來。畢竟曾經作為馬場，圍墻、柵欄等設施都還在，借著內部的院落、房屋的位置，形成一層層一圈圈的分隔。如果有很多人騎馬而來，達貢相信自己有足夠的時間逃跑。
他很快就找到了約定見面的那處緩坡，在坡頂上有一處拼接石頭砌成的平地，六米見方，是個非常好的室外聚餐地點。這里原來的住戶也是這樣想的，因為在石頭平臺上有專門生火的圓形碳坑，地上還有桌椅摩擦留下來的痕跡。達貢看看這里的環境，大概猜到了蘭莉的想法，于是從附近的廢棄建筑物上拆下一些木板，將它們劈成細條，又找來一些方便引火的干草，用石頭壓在一旁。
他安靜地等著，坐在那里，保持著冥想。每完成一次法力循環，他就站起身來稍微活動一下，并趁這個功夫溫習其他的法力循環動作。永字符文時亮時不亮，達貢并不依賴它，但也要鍛煉它。
到了晚上，夜空沒有星星和月亮，根本無法判斷到了什么時候。此時看著天空，一層層烏云漫了過來，仿佛山峰橫過來蓋住了穹頂。恍惚間，達貢仿佛回到了地下，他正身處于堅古城巨大的洞穴之中。可當他恢復平視，也就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他還是在一個人類的破敗的廢棄馬場之中，而不是矮人的衰敗的古老起源城市里面。
蘭莉來了，一個人，牽著馬。她是一個半精靈，在微光的情況下能夠看的比人類更清楚，但是今夜不同。天色太暗，若沒有人工光源，她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事物的輪廓，所以她帶著一盞提燈。
“在這邊。”達貢主動出聲，并且站在坡頂的平臺上，形成一個突出的輪廓，讓蘭莉更容易發現他。很快，兩個人就見面了。
“你早就來了？”蘭莉問道。她把韁繩隨手扔在地上，那匹馬就停了下來，仿佛有一個隱形的樁子將它拴住似的。在馬鞍兩側各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很可能就是達貢的東西，但有這么多嗎？
“我早就來了，那時天還沒黑。”達貢說道：“你建議我今天不要在城鎮亂轉，于是我就只好留在旅店里。實在太無聊了，我就決定早點出來透透氣。”
“嗯，你說的是實話。”蘭莉說：“這里太黑了，也比想象中涼。能不能為我點火？”
達貢點點頭，從口袋里掏出燧石和鐵片，擦出火苗，然后小心翼翼點燃了篝火。
“咦？已經準備好燃料了？”蘭莉笑著問道：“你有沒有恰巧準備喝的？”
“沒有。”達貢搖搖頭。“我不知道還要準備喝的。”
“沒事兒，恰巧我帶了。”蘭莉從鞍座旁的麻袋里拿出一個酒瓶與兩個杯子，之后還有一個用毛毯壓住的餐籃。“來幫幫女士，基本禮貌哈！”
很快毛毯鋪在地上，女士坐在上面，餐籃在旁邊。就在達貢將里面的香腸、奶酪和面包片取出來的時候，蘭莉脫下靴子，將略顯消瘦的修長雙腿伸過來。她的腳趾就在達貢的大腿邊，調皮的活動著，仿佛鳥巢里探頭探腦等待投喂的雛鳥。
“我一直很想嫁給矮人。”蘭莉突然說道：“矮人的生命很長，在半精靈走完一生的時候，他只會有很少的變化，還會是最早喜歡我的那個樣子。精靈就不行，他們沒有一個真心看得起半精靈，也從來不會在短壽命的種族身上浪費真感情。”
“銘記一只寵物小狗是可能的，銘記一只狗尾巴草？”蘭莉搖搖頭：“不說精靈了，我覺得你挺好的。”
縱然面對千萬把刀劍，達貢也能想出對策，但唯獨這種事，他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處理。在堅古城，他便想盡各種辦法躲著和火谷家的女孩相親，現在卻被人找上門來。
他皺著眉頭努力思考，覺得還是實話實說更好一些。或許實話也會傷人，但它只會在當前造成確定的傷口，并不會有延綿深遠的暗傷。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但我并不想娶你。”
“我知道。”蘭莉指著自己的紅色雙眸說道：“你知道這雙眼睛是什么嗎？”
“紅眼睛。”達貢歪著頭，遞給她一根烤好的香腸，被理所當然地謝絕了。
“這雙眼睛叫做真實之眼，來自精靈‘高貴’的雅蘭家族血統。如果我是個精靈，那么你應該稱呼我為公主。可我是個半精靈，你想叫我什么都行。”
“蘭莉。”達貢說道：“我還是叫你這個名字，因為它挺好聽的。”
“你這矮人非常奇怪，總是在說實話。”蘭莉咯咯笑著，眼眶里卻含著淚水。“真實之眼可以看穿謊言，可以看破幻像，它對于不合理的細節非常敏感。我從一開始就看出你身邊的那個化男妝的是個女孩，我也知道你來白馬鎮的原因不是旅行與飲酒。我覺得你是個探子、間諜，可能是強盜團伙來偵查的，但你對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哇哦，怪不得你擔任治安官呢。”達貢眨眨眼睛，說道：“你覺得博爾赫是個好人嗎？”
“不是。”隨后蘭莉又補充了一句：“但我也沒見過幾個好人。”
“那你干嘛還跟著他干？”達貢有些不太理解：“一個傻瓜礦長可能會走進危險，而一個壞礦長會給你制造危險。雖然都不是最好的，但相比較來說，寧可跟隨一個善良的傻瓜。”
“這是你們矮人的諺語？精靈卻不是這么說的。他們說：能力帶來成功，庸俗碌碌無為。”蘭莉說道：“跟著博爾赫，我成為治安官，下一步也會成為貴族，我就不用再做低人一等的混血種了。不過我更希望能成為矮人的妻子，這樣就會到的貫穿一生的愛與保護。剛才我是不是說過了？我到死，我的伴侶仍是青年。”
達貢撓撓胡子，決定還是實話實說。“堅古族人一生就娶一個。你要是死了，那個堅古族人就要孤獨一人到老，這是不是有點自私？”
“我給他生好多孩子，他就不孤獨了。如果他還覺得孤獨，反正我死了，他就當我是養了一陣的小貓小狗。我死了，還管他怎么樣嗎？”
蘭莉激不激動也不惱怒，說到生死陪伴的時候語氣非常平靜，仿佛早就想好了這一切的一切。達貢徹底沉默了，他從沒考慮過這些，經驗為零、知識缺乏，于是乖乖閉上嘴。
“你要是答應娶我，我就幫你把金狗商會的人全都救出來。”
達貢瞪大了眼睛。除了篝火之外，那雙眼睛突然變成夜色中最明亮的兩件東西。
“你知道了？”
“我一開始不知道。我的眼睛知道你說的都是實話，我真以為你的東西被商會騙走了，于是就去翻找。我找到了你的包裹、盔甲還有家傳的鍋。我在鍋底和鍋蓋上找到了姓名，確認你說的完全正確，但是我又找到了這個。”蘭莉從懷里掏出一個賬本，那是邁普為商隊記賬的本子。
“上面有你的名字，還有商隊給你的報酬、分紅以及債務買賣的記錄。你不是簡單地與商隊同行，而是商隊的一員，從堅古城那里開始加入的。”
“我仔細想了想你的話，你沒說過是商隊騙了你的東西，而是說你被強盜和騙子帶走了東西。你是個說實話的騙子，就像變戲法的街頭藝人，用的都是障眼法和誤導法。只不過他們用騙術誤導，而你用實話誤導。你很厲害。”
“我的確想救他們出來。”達貢干脆承認了，“博爾赫的手下殺害了無辜的居民，誣陷商隊的人是強盜，將他們強行抓走。博爾赫還給了商隊的頭目一刀，就在左胸這個位置。”
“我不知道他們在外面做了這些，但你說的是實話。”蘭莉有些疑惑，問道：“我知道最近死了幾個人，他們還在外面殺人了？”
“遠處，梅里一家。養兔子的，還會燉兔子。”
“哦，他們家啊…他們不交稅，按照法律應該處死。”
“什么稅？”
“他們向野豬堡的鮑爾伯爵出售燉兔子以及兔皮制品，沒有向博爾赫男爵繳跨境稅。我們派去了稅務官，抗稅是要絞刑的。”
“絞刑是由領主判決還是稅務官確認？是不是稅務官可以提著刀子把自認為抗稅的都宰了？”
“這一點是做的不對，但是和你有什么關系？”蘭莉搖搖頭，拍了一下大腿說道：“你繞來繞去，是不是不想回答我的問題？”
“救人？娶你？”達貢心想，怎么會又回到這個尷尬的問題上了。“要不這樣，你幫我救人，我幫你介紹堅古族人怎么樣？誠實、有趣、年輕而且會照顧人。”
“達貢，你是在用實話侮辱我嗎？我要你娶我，不是一個矮人娶我就行。我的天啊，你這人真是萬里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