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75 后顧之憂

　　達貢用鐵锨為拉緹死去的親人蓋上墓土，托比找來一塊木板，邁普拿來了顏料與筆。拉緹歪歪扭扭地寫下“拉緹的家人之墓”幾個字，她還把“墓”錯寫成了“木”。

　　在墓碑前用力磕了幾個頭，拉緹站了起來，用那雙明亮的黑色眼睛看著達貢。她果然沒有再哭，可能是把達貢的話聽進去了，小小的孩子要在親人面前表現出勇敢和堅強。這時，杰洛斯來到拉緹面前，問道：“姑娘，你還有其他親人嗎？如果順路，我們可以把你送過去。”

　　拉緹仔細想了想。“我在赫山城還有一個姑姑，但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她以前跟我父親是一個姓：梅里。”

　　“赫山城在咱們的路線上嗎？”達貢問道。

　　杰洛斯點點頭，但是皺著眉。“小姑娘，我們是商隊，不運送乘客。你太小，商隊也不能收你。所以你只能跟著商隊走，努力跟上，然后每天在我們休息的時候蹭…”

　　達貢第一次打斷了杰洛斯的話，他覺得讓這個人類小孩憑借雙腳跟上車隊基本不可能。“頭目，我是商隊的乘客啊！”

　　“對，你是乘客。若不是矮人氏族會議強令商會服從，你也得用雙腳跟著！”杰洛斯皺著眉，看起來很生氣，但是他的目光里分明透露著鼓勵，鼓勵達貢繼續說下去。

　　“她不能跟著商隊，那么跟著我，作…”

　　“很好，就這樣定了。”杰洛斯用一個打斷還擊了達貢，看他的樣子似乎相當滿意這個結果。不止是他，其他人也都稍微舒了口氣。畢竟大家都清楚，真要把這孩子自己留在家里，不管是食物短缺、野獸襲擊還是強盜去而復返，都會要了這孩子的小命。

　　“那…我可以跟著你？”拉緹見大家都點頭，于是來到達貢面前，猛地鞠了個躬。達貢不知道這是不是人類的禮節，也不懂去把她扶起來，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說道：“既然要遠方找姑姑，那就趕緊收拾一下東西。特別是衣服，還有紀念品…”

　　拉緹點點頭，趕緊跑向家里。在經過院子的血泊時，她滑了一跤，但立刻爬起來，連拍拍揉揉腿上摔疼的地方都不敢。達貢看著她瘦小的背影，覺得她可能是怕自己動作慢了，大家又會提前上路，不要她了。

　　杰洛斯用力揉了揉太陽穴，然后把臉孔拉下來，特別嚴肅認真地問道：“托比，你保證過的，能找到他們放錢的地方。現在怎么說？會不會是在這個小姑娘進去的房間里？”

　　“我都找遍了，只有大約價值四十個金幣的各種錢放在摞起的瓦罐里，其他真沒有…喔，一般這個不算，但是我還找到一張半身人香料商會的紙錢，面值三百金幣…”

　　“那不等于是廢紙？”邁普搖搖頭，說道。

　　“這么著吧。”杰洛斯說道：“你說你能找到錢，可沒別人逼你，愿賭要服輸。你把找到的錢，再自己掏腰包，把這些賬的本金都補上。大家也都看到了，強盜搶劫，欠債的死了，按理說這會是損失。但本金沒虧，也還算說得過去，大家覺得怎么樣？總不能把托比給賣了吧？”

　　“那不能，那不能。”魯西加說道：“把他煮了都不夠一頓飯吃的，我覺得能拿回本金就很好，至少我那33金幣沒問題的！”

　　杰洛斯環視眾人，大家紛紛點頭。“好，那這件事就這么說定了，別再回頭找。而托比呢，你這個家伙下次記得別亂吹牛，做事踏實點。那半身人的紙錢就是你的了，你去找自己的同族換去吧。若能換到錢，你就拿著。對了，那些強盜身上有錢嗎？若有的話先把利息給大家結了，然后再按照商隊的規矩入賬。”

　　能拿回本金，大家基本消除了抵觸情緒，此時不管有多少利息，哪怕是一兩個銅板，也會讓人覺得是白賺的，而忘記損失。大家變得快樂起來，催促著托比去翻死人口袋，時不時笑話他兩句。而達貢在一旁看著杰洛斯，覺得自己突然開竅：明明是損失，顛倒一下順序還能產生好心情，原來算術還可以這樣用？

　　天色已黑，眾人準備上路，達貢去幫拉緹收拾東西。小姑娘就準備了一個小包裹，里面裝著幾件衣服，還有一個梳妝盒。當達貢找到她時，她正望著門前屋檐下的一串風鈴。拉緹看看風鈴，看看達貢，有點猶豫不決。

　　“什么事，說嘛。”達貢道：“有問題就努力解決，憋著只會浪費生命。”

　　“我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你。我知道你叫做達貢·奧力森什么爾，但我看不出你的年齡。”

　　“我今年六十。”

　　“達貢爺爺…”

　　“停！我今年剛成年，堅古族…矮人六十歲成年，相當于你們人類十四、十五左右，所以叫我哥哥就行。”

　　“噢…達貢哥哥，能幫我把風鈴拿下來嗎？”

　　“我也夠不著，踩著我肩膀把。”達貢蹲下身子，指了指肩膀。“來，踩上來，我的力氣很大，肯定能撐住你。對了，你的手可以抓著獵首斧，這樣可以站得更穩，來吧！”

　　拉緹點點頭，小心翼翼踩著達貢，每一次挪動腳丫之后都會問有沒有踩疼了，特別乖巧。她拿到風鈴，拿在手里看了一會兒，目光哀傷。一顆大眼淚即將要涌出眼眶，被她使勁憋了回去。搖了搖風鈴，聽著它清脆動人的響聲，拉緹臉色稍緩。隨后，她用力將風鈴塞進包袱，像是與過去做了一個了斷。

　　“達貢哥哥，剛才我抓著的東西是你的武器嗎？你走到哪兒都帶著它？”

　　“對。”達貢認為拉緹是在想辦法轉移一下視線，舒緩她的情緒，于是耐心地向她講解獵首斧的故事。可能是這把武器也是達貢寄托他對父母思念的物件，這和拉緹目前的情緒相通，看得出她聽得非常認真。

　　“剛才的風鈴是我們一家人一起制作出來的，我在里面負責搓繩子。我搓的繩子特別好，他們都夸獎我。在白馬鎮的集市上，我做的繩子能賣錢。”

　　“對了，錢。”達貢一拍腦袋，說道：“水井里還有你的東西呢！”

　　兩個人肩并肩向水井走去，此時托比湊了上來。他不停搓著手，嘿嘿嘿嘿笑著，缺牙的嘴巴顯得非常滑稽。

　　達貢拽拽拉緹，將她從托比身邊拉開，挪到自己另外一邊肩膀旁。“托比，你這么笑，感覺不像是好事。有問題趕緊解決，別憋著浪費生命。”

　　“好！是這樣的，我想問問小姑娘，你家還有…我是說，還能不能…呃…”托比突然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蹲在地上，感覺即將要哭出來。“我做得不對，居然還想著在剛剛家破人亡的小拉緹這里…沒事了，我什么也沒說過。”

　　達貢撓撓頭，突然想明白了。“等等，托比，你是不是錢不夠？”

　　“嗯。按理說到了這里就該銷賬，我還有七十金幣的缺口。如果還不上，那我就得欠著，是要按照放債的雙倍利息還商隊的。”

　　“那我借給你這七十金幣，先把缺口填上。你在送我到秘納米利斯之前把錢給我就行。我不要你利息。”

　　“謝謝！謝謝，這我就不愁了。利息你可以不要，但我必須給，商隊有規矩，為的是防止以大欺小。我，托比，就是靠信譽混飯吃的，有債必償！”

　　“你只要記住別在找拉緹就行。她現在跟著我，我就有責任保護她。”達貢的獵首斧在地上重重敲了一下，算是給托比一個明確的警告。

　　出錢解決托比的麻煩，不止是幫助托比，也是在杜絕梅里夫婦的債務影響到拉緹。水井的桶里有盒子，聽聲音里面嘩啦嘩啦，基本可以肯定是錢幣和其他有價值的東西。達貢想要讓這些錢毫無疑問的、安全穩妥的到拉緹手里，讓她以后的生活多一點保障，那就必須把她父母的債務問題解決。

　　杰洛斯是個說了話之后要臉的人，他要維持的威信肯定比三百金幣債務更有價值。唯一的變數在托比，如果他死皮賴臉聲稱債務轉移歸屬的問題，可能又要一頓掰扯。現在達貢也出了錢，仔細論起來相當于幫助托比承受了債務，那他在這件事上就有發言權。有發言權，那就有機會像杰洛斯那樣靈活使用數字，讓事情朝自己想要的方向發展。

　　“行，行！”托比點點頭，說道：“能過了眼前這個難關，后面的事情還難不倒我。我還有那張半身人的紙錢，香料行會還在經營生意，我或許能把錢兌出來。不過我想問問拉緹，你們家怎么會有半身人香料行會的紙錢？有生意往來嗎？”

　　“我們買過一些香料，做了兔子肉，在之前比武大會的時候給野豬堡伯爵供貨。猶豫很好吃，香料行會也買走一些兔肉，他們還想買配方，奶奶好像沒同意。”

　　“噢，那就明白了。或許這張紙錢是可以換到真錢的，因為香料行會想和你家繼續做生意。”托比笑著說道：“你若去換，可能換不到多少。我若換到了，分你一半。”

　　拉緹想了想，抬頭看看達貢，歪頭看看托比。她知道那張紙錢是她家的，但她也明白現在的情況。于是這個機靈的小女孩點點頭，說道：“好的。咱們一言為定！”

　　行，這下托比也相當于表態了，之前的債務只屬于之前，從現在起不再有那回事。三個人來到井前，達貢正準備搖轱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從遠方隱約傳來。借著黑暗視覺，達貢看到一群星月之下的騎士在路上揚起濕泥。他們大概十三四個人，正朝著農舍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