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9 怪人的夢
到了睡覺的時間，托蒙德卸下假肢，用一側身子翻到床鋪內側，然后吃力地將毯子拽過來，緊緊裹在身上。雖然已經受傷百多年了，但他還是不愿讓妻子看到自己的殘缺的部分。
科羅娜能不清楚自己丈夫的想法？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會默默移開視線，或者找個理由先去別的屋子做點活兒，等臥室的撲騰聲結束再進來。只不過今天，她不用刻意找點事情做，而是真有。
“他睡了，還抱著你給他買的長柄戰斧。”科羅娜說話的時候帶著抑制不住的笑意。“達貢的口水流淌下來，順著胡子滴在戰斧上。他還把毯子踢了，雙腿夾著斧柄，就像…就像一頭石筍上的熊蜥。”
“那他是真喜歡獵首斧，這我就放心了。”
“誒，他抱著斧子睡覺，會不會有危險？”
托蒙德想了想，手臂從毯子里伸出來一揮，打發自己妻子：“去看看，他的腦袋貼著錘子還是斧子那面？”
科羅娜歪著頭想了想，好像是錘子那面。不過她并不放心，于是又悄沒聲地過去看了一眼，再踮著腳溜回來。“是抱著錘子，幾乎都啃上了。”
“那就沒事兒，放心睡吧。”托蒙德摸著胸口，然后重新將毯子裹緊。“他天天和武器呆在一起，身體已經適應了，會自己避開危險。你也不用去管，他這樣做可以更快熟悉自己的武器。”
“你也真是的，給他那么件厲害的家伙。我還以為會是釘頭錘或者戰錘呢。”
“他值得用真正的武器。”托蒙德思考了一下，覺得還是給妻子早點打個招呼、有點心理準備比較好：“我聽說外圍隧道里出現了恐爪怪，可能還有聚居的現象，我恐怕一般的狩獵武器對上恐爪怪會吃虧。再說，達貢的武藝不錯，掌握復雜的功能型武器沒有問題。”
“我從不擔心他的武技，一方面他很好學，另一方面也是你教得好。”科羅娜鉆進毛毯，與丈夫肩并肩躺著，兩個人一起看著空蕩蕩的屋頂。“終于把他養大成年，這一路上可真不容易啊！”
“是挺不容易的，但達貢其實很聽話，我覺得比其他家的渾小子好管教多了。好了，趕緊睡吧，明天還要給他準備身衣服。對了，有沒有給他預備好路上吃的？”
“已經壓了餅子，我還把你的裝甲衫重新修補好了。成人儀式上可不準穿重甲，再說也沒什么危險，裝甲衫足夠了。”
“的確足夠了。睡吧。”托蒙德閉上眼睛，夫妻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暢想著達貢成為狩獵隊精英的瀟灑模樣，帶著滿意的笑容，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哐當。在另一個屋子里，達貢抱著獵首斧整體翻了個身。他一點都沒睡安穩，目前正在被噩夢襲擾。從顫抖的肌肉、緊皺的眉頭與大大小小的汗珠來看，夢里的情況相當危機。
夢境從一開始就顯得很奇怪：達貢發現自己赤身裸體來到一個被濃重灰色煙霧覆蓋了腳面的古怪地方，只有不到五米的視線范圍，外面是堅古族人也看不穿的黑暗。他用手扇動煙霧，想要看到腳面，但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從腳底的觸感來分析，應該是踩在沙土上，而沙土暖烘烘的，仿佛下面還有熱源。
“我干嘛夢見這個？”達貢彎下腰，抓抓腳下的沙子，然后愣住了。他手里的沙子紅得發黑，從指縫流淌下去的時候仿佛血。
這種詭異的現象顯然不是什么好兆頭。達貢立刻想到不久前法力外顯的情況，深刻懷疑是他的魔物血統在蠢蠢欲動，想在夢中展開侵蝕。這絕不允許！這絕對不準發生！尤其是在馬上就要進行成人儀式并加入狩獵隊，馬上就有機會改善自家生活的重要關頭！
“奧力保護神，請護佑我的堅古靈魂！”達貢立刻開始祈禱。他還沒學過運用法力的知識，不過聽別人說過，法力與夢境是有關聯的，切不可看輕夢境的變化。
正兒八經的奧力牧師除了祈禱詞之外，還要結合法力在體內的運用，包括讓靈力和魂力一起參與進來，這才能形成咒語法術。達貢在夢里念叨的這些，內容沒錯，但缺乏那些獨特的技法，根本不能外顯成為確實的力量。其實他也明白這一點，但念誦比不念好，至少能讓自己變得平靜、勇敢。
當他完成第三遍“保護”祈禱詞的念誦后，環境發生了變化。一團大火猛然升起，滾滾紅焰將達貢圍攏在一個小圈子里。一個人影用雙手撥開火墻，來到達貢面前。
那是個穿著土黃色麻布長袍的高大男人——相比堅古人，大部分人類都有些身高優勢。他已經上了年紀，一把白色的絡腮胡子擋住了大部分面龐，只看皺紋和老年斑還無法知道確切年齡。他的白胡子按照堅古人的習俗方式梳理出辮子，通過打結與裝飾形成的“須文”，可以閱讀出“先驅者、偉大者、被埋葬者”三重含義。
雖然胡子是白的，但這個人類有著一頭黑色短發，看起來依舊油亮、年輕。達貢注意到他露在長袖外面的手也是年輕的，但穿著皮革涼鞋的腳和袍子下面露出來的小腿卻很蒼老。從腳再看到頭，達貢透過那人的白胡須看到了一抹詭異的笑容，立刻將警惕心提到最高。
“離開我的夢！我這里不歡迎你！”達貢握起拳頭，一前一后架在鼻子前面，做好了近身搏斗的準備。
“這里是我的夢，不是你的哦。”那老人微歪著頭，上下打量達貢，似乎要把他身體看個通透。
“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達貢努力地在記憶中搜索，但是這種熟悉感并沒能助他找到答案。“如果是你的夢，干嘛拉我進來？”
“是你自己闖進來的，這里面可沒我什么功勞。”老人說道：“我五十多年的清凈就這么被你打擾了，你應該向我謝罪。”
達貢左右看看，火焰洶涌而炙熱，腳下的沙子也在升溫，這里詭異而危險，顯然不是久留之地。“對不起，我不該打擾你。請告訴我怎么出去，好嗎？”
他并沒有說句軟話就放下拳頭，一個好戰士就該時刻戒備著。
“這里只有我，以前沒人進來過，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讓你出去。”那老人說道：“你不用管緊張，我對你沒有惡意。”
“所有魔物都不會承認自己有惡意。”
“魔物？我不是魔物，我和你一樣是堅古人。”老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然后一拍腦袋：“這里沒鏡子，我都忘了自己的形態。”
伴隨著一陣憑空冒出來的煙霧，老人從人類模樣變成堅古矮人。他笑呵呵地摸著胡須，濃厚的眉毛下面還是那種狡黠的表情。
達貢現在確信他面對的就是個魔物，一種善于偽裝和欺騙的魔物。既然是魔物，那就是必須消滅的敵人。不管是在真實的世界還是在夢境的空間。
他虛握著拳頭，向前搓著腳步，以預備搏斗的戰斗架勢推進。這里周圍都是火圈，剛剛這個魔物撥開火焰進來，或許他也怕火燒，只是有一定控制的能力。再說，魔物都愛騙人，它說這里是它的夢境，難道就真是它的了？
武器大師要能控制情緒，讓它輔助戰斗而不是添亂。達貢還沒能做到完美，但是不缺乏這方面的知識，于是他在夢境中開始嘗試。
“這是我的夢，我的心靈主場。”他默默念誦著這如同咒語一樣的句子。“魂力由內而外，靈力來自奧力。我是我的管理者，我是自己的錘煉工。”
法力外顯的情況再次發生，他感覺到腳下的沙子正沿著雙腿向上爬。沙子是溫暖的，與他的體溫一樣，覆蓋了軀干后就沿著雙臂前進，迅速在他手中凝結，變成長柄戰斧。
“獵首斧？”達貢喜出望外，他立刻回憶起自己上床的時候還抱著這件寶貝武器，現在它來夢境提供幫助了！達貢頓時信心百倍、斗志昂揚，居中端平獵首斧，穩步向前推進。
那魔物不以為然地笑著，重新變回人類的身高，然后伸手在火里一撈。火焰順著他的心意也發生了塑形變化，一根通體冒著火焰的長柄砍刀成了他的武器。
“反正是要教點東西，你既什么也不想聽、不愿信，還選擇戰斗，那就這么辦吧。”魔物說道：“若是堅古族那套無法勝我，那你就只能用所謂魔物的另一套了哦。所以，我的達貢，搏命吧。”
火焰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劈下來，達貢用最快速度側移上挑，但還是慢了一步。他看到獵首斧在手中重新變成沙子，向著天空飛散離去；他看到火焰的紅光在兩個眼睛中間的位置一閃而過，然后天旋地轉。
噗通一聲，他抱著獵首斧掉下床，在石頭地面上醒了過來。
原來真是一場夢！達貢摸摸腦袋，看看身上，什么事兒都沒有。床鋪和地面上也沒有法力外顯的痕跡，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從隔壁房間傳來母親的詢問。達貢趕忙說：“我沒事，抱著獵首斧絆倒，不小心掉下來了。我這就回去繼續睡！”
“別太興奮，后天才是成人儀式，又不是明天。”
“好的，我不興奮。”達貢爬回床上，睜大眼睛，有點不敢睡覺，萬一再夢到那怪人呢？他不敢根父母說法力外顯和魔物血統的事情，這個時候只有緊緊抱著獵首斧，盯著黑暗，哪怕那里面什么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