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了很久的燈會,終于結束了,人群戀戀不舍的散去。
沒有卸妝的陸仁炳將狗蛋頂在頭上,孫蘭花抱著貓蛋,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慢慢地往罐子村走。
”大,你舍為啥不天天扭秧歌咧?“狗蛋手上拿著一個黍子面做的年糕,吃得滿臉烏黑。手上粘了粘米面,他就拿舌頭去舔干凈,然后將濕漉漉的手,在陸仁炳的頭上抹。
”再往你大頭上抹,下次不給你買東西吃了!“孫蘭花嚇唬他,頓時嚇的狗蛋用袖子替陸仁炳擦頭發,然后陸仁炳本來梳的油光的騷頭發,就變成了土疙瘩。
”行,只要我們家貓蛋,狗蛋喜歡,你大就天天讓他們跳!“
正靠在孫蘭花懷里,專心致志吃年糕的貓蛋,聽到她大喊他的名字,連忙抬起頭沖著陸仁炳甜甜的笑了笑。
女娃娃就是比男娃娃干凈,你看貓蛋嘴上的泥巴,明顯就比狗蛋的有形狀。黃土高原上,別的沒有就是黃土多,準備的再充分,也阻擋不了黃土漫天。
幾千號人瘋狂的跳,蕩起的黃土,足夠形成一場沙塵暴。看完熱鬧的人群,每個人都是灰頭土臉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狗蛋不管那些,他正沉浸在他大為他描述的美好未來里,
”大,每天都扭秧歌的話,你能每天都給額,買年糕不?“
”不能,“
”為啥?因為還要買糖葫蘆,你吃不吃糖葫蘆?“
”糖葫蘆也行,那就買糖葫蘆吧,“
”那額買的油馃子就給貓蛋吃了,你吃糖葫蘆吧“
·······
月亮挺圓的,陸仁炳一家人漸漸的融入了興奮的人群里,慢慢的融化進月光里。
新的一年開始了,貓蛋到了上學的年紀,陸仁炳親自把她送進了罐子村的小學校。
罐子村比雙水村小,這里的學校比雙水村的更破落,幾口破窯,連窗戶玻璃都沒有,糊著白紙,窯洞里采光相當差!學校大門就是用幾塊木頭片釘起來的柵欄門,別說防人了,連狗都防不了。
小學里總共只有一個老師,管著一二三四年級,總共三十號學生。學生們在這上完了,還要考到石紇結的高小去上五年級六年級。
現在大集體還沒解散,學校的老師還領著大隊的工分。等到過兩年,生產隊解散了,這學校還能維持幾年,誰也說不上來。不管怎么著,有學就上唄,陸仁炳也沒有心思給孩子啟蒙,小孩子讀書就得去學校。
貓蛋對于上學,特別上心,根本就沒有后世上學的時候,那種哭哭啼啼的樣子。實際上,陸仁炳也是唯一一個來送孩子的家長。別的家長還要上工,沒空搭理這破事。
小學校的老師叫王寶泉,是動亂前的高中生,年前參加了一次高考,結果沒考上。只好回來繼續教書。他比王滿銀小一輩兒,所以雖然年紀比陸仁炳大,打心眼兒里也看不上這個二流子。但是他還是得叫陸仁炳一聲叔。
陸仁炳很滿意他的態度,把孩子交給他之后,陸仁炳拍了拍他的膀子,說道“寶泉啊,好好干哈,等過兩年叔發了財,給你把這個破學校修一下,讓你當個真正的校長.“
‘咳咳,那就等著滿銀叔你發財了!滿銀叔我要去給孩子么你上課了,孩子放著,你就放心吧。”王寶泉敷衍道,然后就領著孩子去教室了。指望一個二流子發財,還不如多去求求大隊支書呢,今年學校的煤球不夠用了,孩子們還凍著手咧。
陸仁炳也沒在意,現在不能露富,他也不能出風頭。
黃土高原的春天,總是比東部來的更晚一些,這里的人保守。所以在東部地區,已經開始的農村改革,在這里還在受著種種質疑。
但是年輕人已經抵不住躁動,黑市變成了正規集市,各種小買賣開始復蘇。有手藝的人,又開始有了發揮的余地。集市上消失多年的各種吃食,玩意兒都開始重新出現。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帶著干糧,去城里攬活計,生產隊對人的約束力,正在變的越來越弱。
陸仁炳也開始漸漸地改變,他不再動不動就十天半個月的不著家,雖然還是整天往外跑,但是隔三差五就會回來。
他現在對外的身份是個二道販子,弄了一輛二手自行車,騎著四處收雞蛋,鴨蛋,也收活雞,活鴨,回來之后,蛋就做成鹵蛋,活雞,活鴨就做成燒雞,燒鴨。
然后再騎著自行車,去各處趕集賣貨。這種小買賣也算不上投機倒把,憑手藝吃飯,誰也說不上什么來。
陸仁炳的手藝那是沒得說,反正他的貨,在集上就沒有賣不完的時候。二流子燒雞,二流子燒鴨,已經成了一個品牌。
這其實都是幌子,陸仁炳只是為了有個正當的行業,來洗白自己那些錢。雖然不能全部洗白,但是洗出改善生活的費用還是沒問題的。
陸仁炳還讓孫蘭花隔三差五,就給娘家送燒雞,送燒鴨,成籃子的雞蛋,鴨蛋不要錢似的送。給孫玉厚送包煙,送瓶酒什么的。給老丈母娘送幾塊布,給孫蘭花八十多的奶奶,買個眼藥水,給孫少安新生的兒子送個麥乳精,給小姨子買幾只筆,幾個筆記本啥的,連在學校當老師的孫少平,都被陸仁炳塞了一套,東部地區剛流行起來的高考參考書。
反正孫家二流子女婿,用了不久的時間就扭轉了孫家人的印象。老丈母娘拉著孫蘭花的手,淚水漣漣的說她的大閨女終于熬出了頭,
孫蘭花當然是揚眉吐氣,她從出嫁那天起,就沒少受娘家人的嘮叨。事實證明她孫蘭花的眼光沒有錯!
她家二流子除了會耍嘴皮子之外,還會唱歌,會游逛,連隨便鹵個雞鴨鵝也能掙大錢。看以后誰還說他家男人孬。
就這些日子,她連走路都昂著頭,看人都斜著眼。去王彩娥那里弄了個電打頭,也不知道從哪學會了描眉畫眼,臉上撲上厚厚的粉子,嘴上的口紅畫的跟個鬼似的。
孫少安,和孫少平看不慣他姐的張狂,但是沒辦法,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孫少安現在還欠著他姐二百元沒還,孫少平還欠著一百元。
雖說孫蘭花說了,不用還,但是好強的兄弟倆,誰都憋著一口氣,一定要還上這筆錢。但是現實很殘酷,他們欠大姐的和那個二流子姐夫的,只會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