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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8該溜子的憤怒(下)

  戚蒼聽著沈棠荒腔走板的調子,額頭青筋止不住暴起。別看他一直自詡是不通風雅的大老粗,實際上也是有點兒審美的,只是這點審美擱在世家教育的名士面前不夠看。

  萬萬沒想到,世上有人比自己還粗俗。

  這人身份還疑似跟沈幼梨有關。

  戚蒼一張臉垮下來,仿佛拉皮手術失敗的車禍現場,眉梢眼角透著濃濃嫌棄:“你這嗓子是得罪哪路大羅神仙了?老夫生平作惡多端,聽你這一曲,怕是能一筆勾銷。”

  難聽到堪稱是折磨!

  “戚將軍,我尊稱你一聲將軍,你怎可睜眼說瞎話?”她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

  沈棠多年沒聽到戚蒼這般不留余地的精神攻擊和污蔑了,當即就想動怒,痛斥戚蒼不懂欣賞她的藝術內核。污蔑!全都是污蔑!戚蒼這種程度的詆毀,完全可以報官了!

  戚蒼哂笑之余也有些嘀咕動搖。

  外界對沈棠的評價褒貶不一,歷數這么多黑料,沒有一條是說她不通文墨樂理。怎么說她現在也是一國之主,以前不懂,她建國登基之后也會被催著補課。其他都不說,光提一點——要是沈棠樂理水平如此稀爛,重大節日、宮宴祭祀的雅樂她怎么聽得懂?

  聽不懂還不被嘲笑文化水平?

  她不介意被嘲笑文盲,她身邊的朝臣會不介意?那些幾年間被沈棠削了又削,暗中懷恨在心的世家不會暗搓搓陰陽怪氣她?戚蒼撞上沈棠盈滿憤怒的眸:“老夫不撒謊。”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沈棠此刻都有拔劍削了戚蒼的沖動!

  去他大爺的狗屁大局為重,誰都不能污蔑她的樂理水平!沈棠內心翻江倒海,表面上殺氣狂飆。戚蒼一度以為她會撕破臉出手——他平日怎么陰陽怪氣試探這個鐘離復,她都波瀾不驚,儼然一副將偽裝焊在臉上的架勢,萬萬沒想到對方會因為這么點小細節破防。

  實在是讓戚蒼開了眼界。

  比鄭喬還容易破防啊。

  東南大營這邊的動靜只是康國虛晃一招。這道火牛陣看似聲勢浩大,光看場面便能讓人心生退意,實際上也是中看不中用。除了沖殺最前面的一批火牛,其他都是假的!

  最先發現這點的是盟軍一支騎兵。

  他們發現這些火牛不對勁,有些沖撞力道驚人,有些則綿軟無力,尋常末流公士都能僅憑肉體力量擋下,更別說他們這些身著武鎧的重裝騎兵。一刀下去就能貫穿三四頭路徑上的火牛。火牛軀體應聲炸開,聲音也不似利刃入肉的悶響,倒像劈開什么木頭?

  “這些玩意兒有問題!”

  沖在最前的騎兵發現異常。

  火牛陣的牛畢竟是言靈造物,空有活物的樣貌,實際上仍是一團武氣匯聚而成的死物罷了。武氣就是它們的軀體!一旦武氣被擊潰,無法維持穩定狀態,火牛的形態就會強行解除,重新化作純粹的天地之氣,重歸大地!

  它們消失之后,不會留下任何物件。從破碎到逸散的過程,短則一兩息功夫,長則十幾息!而被騎兵切割蠶食的火牛,只留下滿地“尸體”,最早倒下的早已超過時限。

  似乎要印證騎兵的猜測,地上火牛尸體猛地炸開,發出平地驚雷巨響,刺眼白光伴隨著巨大沖擊力在他們身邊炸開!這道爆炸聲就像一則訊號,接二連三爆炸緊隨其后!

  轟轟轟轟轟轟——

  入陣切割的騎兵來不及逃出爆炸范圍。

  戚蒼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

  他猛地轉頭,死死盯著沈棠:“這是?”

  沈棠捏著下巴道:“這不是純粹的火牛陣,應該是康國的人在里面做了啥手腳。”

  好比河底藏著的千余秸稈草人木頭人。

  盟軍武將將其錯認為伏兵,出手炸魚射火箭,一番忙活卻只扎到了假人,自個兒還賠進去不少水性好手,又被武膽圖騰虎鯨噴了無數的糞,物理和精神打出了雙重暴擊。

  東南大營的火牛陣,同樣如此。

  一批是真·火牛陣言靈產物,其中不僅夾雜著濫竽充數撐場面的火牛幻影,同時還混進去以假亂真的木質火牛。這些特制火牛肚腹都藏了將作監大匠得意之作,包爆炸!

  將作監墨家北啾出品,必屬精品!

  保證里頭不會有一顆啞彈!

  這玩意兒的威力炸不死有武氣護體的武卒,頂多讓他們被飛濺的碎片射傷或是五臟六腑受巨力震蕩,但普通兵卒就不好說了。若他們沒結陣處于士氣護盾之后,必死的!

  僥幸不死也會變成殘廢,醫療條件匱乏的當下,這種傷勢根本沒搶救用藥的價值。

  “確實,是做了手腳…”

  戚蒼趁亂混入戰場看了一眼廢墟,心中狠狠抽了一口冷氣。腳邊這個武卒運氣不是太好,被兩頭有問題的火牛一左一右包圍,炸了個血肉模糊。甲胄殘破,裸露在外的肌膚一片污濁血色,傷口皮肉焦黑散發出怪異惡臭。

  戚蒼定睛細看,發現傷口扎著碎片。

  他忍著惡心拔出一片細看…

  看清之后立馬丟回地上。

  大拇指和食指不斷來回搓著,似乎要借著動作將什么臟東西甩開。無他,這片碎片不干凈,上面不僅有類似鐵銹銅銹東西,還有一點散發惡臭的黏膩附著物,應該是屎。

  文雅一點,碎片泡過金汁。

  偏偏還有不長眼的火牛殘余找他晦氣。

  戚蒼也不管對方是火牛陣造物,還是混入其中的木傀儡,揚手化出武器,隔著數丈距離劈出氣勁,火牛應聲炸開。灼眼白光和氣浪都在戚蒼身前半丈止步,只剩一縷帶著臭味的風,鍥而不舍鉆入他的鼻腔惡心他神經。

  啪嗒一聲。

  一點帶著溫熱氣息的褐色污飛濺在他的戰靴鞋面,戚蒼腦中某根神經徹底崩裂,怒目圓睜,怒發沖冠。磅礴武氣從他體內放肆綻開,形成的旋渦旋風連巨石也能輕松甩上天,更別說那些火牛了。戚蒼心念一動,以武氣將特定區域空氣壓縮到極致,上天的火牛哞哞慘叫,炸成了煙花。緊跟著,無數附了破傷風buff的碎片和某些液體淅淅瀝瀝落了下來。

  沈棠仿佛早有預料,優雅撐開一面傘。

  崔麋一個絲滑側步躲入她傘下。

  感慨:“還是康國懂得如何廢物利用。”

  盟軍這群人還在想著如何在上游用屎尿屁污染中游對家的時候,康國這邊已經將這些寶貝全部用上,一滴不剩送到盟軍的頭頂。

  殺傷力先不說,惡心人的威力絕對拉滿。

  沈棠道:“畢竟人多力量大。”

  就地取材也能節省一筆經費。

  自從沈棠跟戶部通了氣,未來幾年康國都要對外作戰,不成功便成仁,荀貞這老小子就越發摳搜了,絞盡腦汁省下每一筆開銷。以一人之力對抗滿朝文武,除了正常各項支出,其他人根本別想從他嘴里摳出哪怕一個子。

  康國接連吞并北漠和高國,北漠一分為二變成北州和漠州,高國原先版圖變成了棠州、棣州、沈州和吳州四地。一下子多出六個州,各個州郡府衙班底員額要給夠,再加上每套班底那些沒編制的位置也要人…光保證基層基本運轉,王庭規模就差不多翻一倍!

  多出來的官員都要給足俸祿,戶部方面的壓力可想而知。頭一年,荀貞差不多住在戶部,其他朝臣幾次上書想要增加各部官員員額,全都被荀貞噴了回去,甚至還耍賴。

  擴員可以,俸祿你們自己掏腰包!

  天殺的,今兒你過來要幾個員額,明兒他也想要幾個員額,一個個嘴巴里都說著忠君愛國、為君分憂,天曉得你們這些老東西是不是想結黨營私!主上,臣有本奏!

  荀貞噴不過就找同盟下水助陣。

  以點擴面,將問題小事化大,大事破天。

  朝廷官吏位置都有定額,怎么能隨意擴大?眼下還能養得起,每月按時發放俸祿,要是哪天官吏太多,俸祿超過稅收,冗官問題誰解決?只怕人多了,渾水摸魚的也多。

  滿朝文武被荀貞氣了個夠嗆。

  一些揣小心思的朝臣也不敢頂風作案。

  少部分人確實覺得該擴招,但不乏想借著擴招多拉攏盟友,將家族子弟弄進來的。

  荀貞才不管呢,統統一桿子打死。

  一想到錢,沈棠就忍不住嘆氣。

  實不相瞞啊,前線作戰需要的金汁六成以上都是自產的,剩下四成是跟民間收的。

  “好歹是花了錢的,多看兩眼吧…”

  看著天上爆炸的火牛,沈棠眼底閃過一絲肉疼,內心問候戚蒼千萬遍——挨千刀的戚彥青,火牛傀儡肚腹中的“炸彈”可不多。

  盟軍文士也不是吃干飯的,很快發現火牛傀儡的缺陷,下令指揮軍陣變換陣型,由切割蠶食變為驅趕包圍。將它們集中到一處,己方用士氣化出厚壁防御,再統一引爆。

  如此便能將危害降到最低。

  戚蒼橫叉一腳,加速了這一進程。

  事后粗略掃了一眼,盟軍死傷過千,這一損失還不算大,只是可惜了大營東南方位布下的幾重軍事防線。火牛暴怒狀態只知道橫沖直撞,盟軍這邊要出力阻攔,合力之下導致原先嚴密的防線現在坑坑洼洼,跟狗啃似的。

  更可氣的是,截至目前,他們還沒看到康國伏兵主力,除了那條愚蠢的武膽圖騰!

  戚蒼一刀摜入腳邊的巖石。

  啐了一口唾沫:“康國這幫崽種!”

  奸滑刁鉆遠勝當年啊!

  不,當年討伐鄭喬的屠龍局,隴舞郡一方勢力是出了名的“君子”,作戰風格與谷仁有得一拼,坦蕩得有些蠢笨。鬼曉得多年之后,康國這伙人什么下三濫花招都敢用。

  殺傷力不大,但搞人心態一流。

  沈棠也應和道:“確實崽種,不過打仗又不是過家家,不都講究‘兵不厭詐’?不管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同理,不管手段高雅低劣,能打勝仗才最重要。”

  崽種,是一種夸獎。

  這意味著敵人除了叫罵已經束手無策。

  沈棠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戚蒼掩藏在兜鍪之下的青筋狠狠一跳,崔麋此時還火上澆油,疑惑道:“此地動靜這么大,怎么高級武將除了戚將軍,不見其他人的蹤跡?”

  特別是十九等關內侯公羊永業。

  河岸以及東南大營,都不見他蹤跡。

  戚蒼抬眼遠眺,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康國一脈相承搞人心態的水平。幾乎是在東南大營起火不久,西南、東北、正南幾個方位也出現天地之氣躁動,天邊染開一抹淺淺的嫣紅,仿佛美人耳垂嬌羞,看得人心頭火起。

  “沈!幼!梨!”

  他看樂子的前提是被耍的人不是自己。

  身側的沈棠在內心應了一聲:在呢。

  屠龍局plus盟軍也被康國這邊的操作搞得心態崩潰,偷襲是毫無征兆的,傷害是真真假假的,明確奔著占便宜而來。盟軍明知道康國這邊的伎倆,但他們哪個敢賭一把?

  賭得起,輸不起。

  一旦錯了,首戰不利必然導致士氣下跌。

  他們只能選擇全面防守。

  戚國國主捏碎了煙斗,露出藏在煙斗中的利刃,將其別在腰間道:“讓他們來!”

  同一時刻,沈棠伸出了手。

  借著這片濃霧的遮掩,她唇角笑容勾起一抹譏嘲弧度:“起霧下雨,該飄雪了。”

  這場雨霧只是一疊開胃小菜。

  待在帳內擦拭陌刀的公羊永業猛地睜眼,起身掀開營帳簾幕。嗚嗚呼嘯夾雜著風雪雨水,毫不留情卷走帳內暖氣。天地似在一瞬間入冬,無孔不入的冷氣直往人衣領鉆。

  他垂眸看向地面。

  雨水接近地面的瞬間凍結。

  一顆顆水滴狀冰凌四分五裂,冰沫飛濺。

  水坑化為冰晶,雨滴凝成冰雹,連飄雪也變成無數細密刀片,落在裸露在外的肌膚之上,隔開一縷蠶絲粗細的血痕。公羊永業眸光森冷,抬頭看著厚重到幾乎要壓塌大營的云霧,釋放氣息沖天而起,絞開一片天高地闊。

  他,在這里等人來!

  幾十道清亮龍吟自天幕傳來。

  一道白色飄逸身影腳踏冰龍俯沖而來。

  人未到,槍影先至。

  (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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