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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交鋒【

  文武百官都有些麻木了。

  現在看誰都像是在撒謊耍人。

  “四殿下,您…此言當真?”

  既然四公子手握吳賢親筆寫下的禪位詔書,他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這顯得剛才幾次推辭有些傻。明明可以省下很多麻煩,為何隱瞞不說?群臣對詔書有些懷疑。

  老四心中也是有苦說不出。

  不過,他心里無比清楚,這會兒還有機會順著臺階下,回頭就是被人丟下高臺,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胡扯:“自然當真!我沒提它,只是因為禪位老幺的詔書先到一步!作為人子,如何能忤逆生父?作為兄長,如何能欺凌幺弟?眼下國家正值危難,作為人子、人臣,當以社稷安定為重,而非爭權奪利。實在不想多生事端,便決定將消息隱瞞下去。不曾想,人心叵測,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這么想的…”

  老四口中的“人心叵測”就是五公子。

  五公子一聽到禪位給老幺就破防,迫不及待拉了一支兵馬逼宮,發動宮變,害死手足和庶母,利欲熏心到了極點!自己就不一樣,明明手握正統繼承資格卻為了大局選擇委屈隱忍。兩相比較,人品不是高下立判?

  說他顛倒黑白?

  呵,死人又不會叫屈。

  讓自己拉踩兩腳怎么了?

  群臣覺得四公子這番話聽著怪怪的,但證據當前又不能駁斥什么。除了四公子堪比圣人的人品和胸懷,其他都沒什么毛病。即便懷疑,這會兒也不是計較它的時候。

  眾人望向老臉鐵青的宗親族老。

  后者在幾次動手失敗之后再無機會靠近老四,被大殿禁衛武卒逼到一角。礙于他身份特殊,武卒只圍不殺。老四收買的演員還以為沒希望了,不曾想峰回路轉,公認清流邁步出列,義正詞嚴指責道:“枉你白活七十有八,卻是個迷頭認影的蠢豸!”

  清流剛開了個頭,宗親額頭青筋暴起,似乎正承受著莫大痛苦,目眥欲裂的模樣看得人揪心——這老東西不會氣死在這里吧?

  越看越像是怒火攻心要嘎的樣子。

  清流剩下的話哽在喉嚨,不知該不該噴。

  “噗——”

  他還沒想好要不要噴,宗親先噴了。

  一口老血從口中噴涌而出,灑滿一地。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連圍困宗親的禁衛也驚了一跳。只是他們素質過硬,趁機上前將宗親擒住,等候老四發落。老四殺心再重,現在也不能將人直接殺了!不能殺!

  其一,他剛剛立的人設太好,站在宗親的立場,老人家也是為了維護吳氏王室的“正統”,誅殺逆賊而已。作為寬宏仁慈的新主,他必須要有容人雅量;其二,吳賢都要喊對方叔叔,老四作為孫輩怎么說殺就殺?其三,老四現在需要宗室力量支持自己。

  施恩是釋放友好信號。

  于是乎,老四命人將宗親暫時看押。

  具體處置還要跟宗正商議。

  群臣紛紛稱贊他寬仁。

  老四笑容有些許不自然,待這次混亂朝會結束,他才驚覺內衫早被汗水打濕,緊貼著肌膚。今日朝會發生的一切都超出他的計劃!他迫不及待想散朝去找先生復盤,文武大臣也心不在焉,朝會就虎頭蛇尾結束了。

  “…不管如何,局面總歸是好的。”看著散去的文武,老四懸著的心暫時落了地,這場豪賭他贏了!朝會開始前,他心里做了最壞打算——計劃失敗,尸首異處!

  結果,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老四這會兒不著急回內廷。

  派心腹去給羋氏報喜,讓她不要擔心受怕,跟著又讓人傳召今日最大功臣兼救命恩人!若非有他,自己今日真的懸了。老四內心更加疑惑的是對方手中為何有詔書?

  老四左等右等也沒將人等來。

  “人呢?”

  “已經出宮。”

  “走這么快?”老四嘴角一抽,那人不領賞也不謝恩,忙不迭就出宮了?上趕著投胎呢?內心腹誹歸腹誹,老四也知道此舉多有疑點,“那就派人去他府上請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今天的妖風格外多,刮了一陣又一陣。

  大功臣跑得飛快,先生也不知所蹤。

  朝會的事情,先生肯定是第一時間知道的,她遲遲不出現讓老四心中生疑。他壓抑著莫名煩躁,派人去找,卻不知他掘地三尺要找的人就在地牢。這座地牢關的不是普通犯人而是犯錯宗室,因此居住環境還算友好。

  空間寬闊不逼仄,味道也不難聞。

  看押犯人的守衛毫無征兆倒下。

  一道魁梧人影悄然出現在牢房門外。

  牢房之內,氣若游絲的宗親睜開了眼睛,曲肘坐起身,雙目落向眼前虛空。魁梧人影瞧著宗親嘴角掛著干涸血跡,嘖嘖道:“慘烈!太慘烈了!沈幼梨不當人啊!”

  今日這一出,即便是戚蒼也看出三封詔書針對誰,不是針對吳賢和高國,是專門針對進行圓滿儀式的梅驚鶴!他嘴上說著同情,幫梅夢譴責沈棠,眼神卻都是欣賞!沈幼梨這味兒太正了,就喜歡睚眥必報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從早到晚!

  宗親眼皮掀起,眼珠子斜向上乜著戚蒼。

  “你是誰的同僚?”

  “老夫的同僚可都沒好下場。”

  宗親也就是梅夢被他這話又氣了一回,再次吐出淤血,胸口終于暢快一些。她抬手抹去嘴角血跡,眼底翻滾著無盡思緒。

  戚蒼見她氣勢并未消沉,添了幾分欣賞。他就喜歡這樣百折不撓的,那種被打擊一次就尋死覓活的矯情小賤人,見一次都晦氣。

  “這次圓滿失敗,還要找下次機會嗎?”

  “再說吧,短時間內不行。”

  梅夢捂著被文氣反噬而劇痛的心臟,滿是風情嫵媚的雙眉輕蹙。不止心臟痛,丹府位置也隱隱作痛。她不用內視也知道此刻的文宮必是一片廢墟,修復非一日之功。

  戚蒼聽出梅夢話中的意思。

  “唉,你還不打算放棄?”

  他之前的推心置腹都是說給狗聽了。

  梅夢搖頭:“決不放棄登頂!”

  她抬起眼睛:“除非身死!”

  既如此,戚蒼懶得再勸,就像他自己說的,他的同僚可都沒什么好下場。他握住地牢鐵門欄桿,略微灌注武力便將手臂粗細的精鐵切斷。梅夢捂著傷處,踉蹌起身。

  剛出了地牢,陽光傾瀉在她身上,將失血慘白的臉映得幾近透明,她回首看了一眼外廷開朝會的位置。戚蒼調侃:“怎么,舍不得小郎君?也是,這孩子對你可不止是簡單的崇敬欣賞。年輕俊俏,還會來事…”

  梅夢虛弱聲音打斷他的胡言亂語。

  “那封詔書怎么回事?”

  “老四那一封啊?估計只有他自己清楚,也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事兒就得問問沈幼梨了。”戚蒼只負責看熱鬧,不負責其他,“你是懷疑,他其實提防著你?”

  第三封詔書連戚蒼都要拍大腿喊見鬼。

  “提防利用,一直有。”梅夢心思一轉,鋪謀定計,“我要給他上最后一課!”

  戚蒼不知梅夢計劃,但也猜到老四要慘。

  梅夢補充:“還有那個拿出詔書的人!”

  這個被梅夢和老四都惦記的大功臣,忙不迭回了家。入屋前還是男兒身,搖身一變已是女嬌娥。屋內除了她,角落還蜷縮著一個被言靈五花大綁的男人。這個男人的相貌身形與今日大殿上拿出詔書的文臣一模一樣。

  女人將男人嘴上的言靈封印撕下。

  男人可算能喘一口氣。

  “跟我走,或者死在這里!”

  女人拇指抵著劍格,劍身推出。

  跟著一截雪亮的劍身橫在男人脖頸一側。

  男人低喘道:“我呸!你休——”

  白光一閃,男人眼睛猝然睜大,脖頸處出現一道細長血絲。他試圖張嘴說什么,血絲被噴涌而出的鮮血撐開,傷口皮肉外翻,深可見骨。女人給他一個痛快:“我說要么跟我走,要么就死在這里,你怎么不信?”

  女人抬手掐訣,將男人即將喊出聲的聲音全部堵住。男人喉管被割加之失血,掙扎沒多會兒就徹底一命嗚呼了。女人將手中的佩劍放在男人手中,起身離開了此地。

  書房內的尸體是半刻鐘后才被發現的。

  老四收到消息震驚得無以復加。

  “自盡了?”

  心腹回稟道:“從現場來看確實是自盡,但也有可能是被人滅口。屬下派人拷問他府上仆從,都說近日沒什么怪異之舉,唯有兩日前,他從民間帶回來一名女子。”

  “那名女子呢?”

  “失蹤了。”

  “女子身份可有查明?”

  心腹道:“據說曾是他的露水情緣。”

  從內眷和下人提供的消息拼湊,男人在數年前外出游學,途徑某處雨亭結識一名少女,非常庸俗的才子佳人開頭,過程也算浪漫,只是到談婚論嫁的時候出現矛盾。男人說自己要門當戶對的妻子,少女卻是庶民出身,連個寒門都不是,再加上家書催促,他來不及解釋就不告而別了。未曾想,這個女人多年后幾經輾轉還是找到男人,還被他帶回來。

  老四追問:“除了這些,可還有其他?”

  例如詔書是怎么到了男人手中?

  他的期待注定落空。

  心腹連蛛絲馬跡都沒查出來,見老四面色陰沉,心腹急忙道:“請殿下恕罪,寬容兩日,屬下一定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老四心中清楚,別說寬容兩天,就算寬容二十天都沒用,這事注定要虎頭蛇尾。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多余情緒。

  正要揮手示意心腹下去,殿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殿下、殿下,大事不好!”

  “什么不好?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見來人是母親羋氏身邊心腹他才沒發作。

  待來人說完,老四只覺天旋地轉,用手撐住桌角才沒有倒下。好半晌,他才慘白著唇瓣,眼睛猩紅問:“你說——都是真的?”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啊!

  老四甩手揮開上前攙扶的心腹。

  幾乎連滾帶爬起身,腳步踉蹌去內廷。

  途徑宮道,此地尸體已經被人清理,地上的血跡也清掃干凈,但空氣中始終彌漫著令人作嘔反胃的血腥味。老四聞了幾度臉色發白,強撐著到內廷,見到母親羋氏。

  殿內還整齊躺著幾具覆蓋白布的尸體。

  宮人傳來消息,內廷出了大事。

  又有三名妃嬪喪命。

  對老四而言,只要死的女人不是自己的親媽和親妹,他都不在乎,但這次他不得不在乎,因為死的三個女人與前朝大族關系親密!與老五家族也有利益關系。她們一死,意味著他失去與老五母族緩和關系的機會!不僅不能拉攏三人背后的家族,還有被他們聯手背刺的風險!光是想想就讓他毛骨悚然!

  “她們怎么會死!”

  老四極力壓抑著恐懼和憤怒。

  羋氏道:“我也不知。”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們死了,我們母子也要陪葬!”

  她們背后的家族不會善罷甘休!

  昨夜還能趁亂搞死幾個,鏟除異己,將罪名推到老五頭上,現在死人怎么平賬啊?

  母子倆隔著兩丈距離遙遙對視,羋氏看到他眼底翻涌的負面情緒,不是責怪也能讓她心痛。只是眼下顧不得這些:“不過,也有懷疑人選。你可有看到你的姨母?”

  轟的一聲。

  老四腦中有什么東西炸開來。

  他近乎麻木得倒退了一步。

  從朝會結束就一直籠罩心頭的陰云瘋狂擴張,將僅存的希望吞噬干凈。老四腦中不斷閃現先生出現后的所作所為,沒有一樁不是幫他,沒有一件不是助他…此人聰慧多智,正是他缺乏的。先生既是幕僚,又是長輩,某些無法跟母親傾吐的苦悶,唯有她了解自己。

  某種程度上,他跟先生更加交心。

  結果——

  “都是騙子!”

  羋氏道:“是為娘識人不明。”

  “大功告成!”

  高國二次宮變的第三天,沈棠收到一只神秘青鳥來信,打開一看,上面全部是點點和橫線。她將加密書信一目十行看完,眉宇完全舒展,“高國最近熱鬧得很啊。”

  正好空出手,去上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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