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元良要殺我不可怕。”
顧池是半點兒不慫祈善的。
說句難聽的,誰不知道誰的黑歷史啊。
“我唯一怕的是主上知道了不答應。”
“主上不答應也很正常。”
寥嘉想了想那副畫面,康國御史大夫奮筆疾書、挑燈夜戰,靠著三心二意速成幾本敵國國主的小黃文,康國中書令兼太師筆走龍蛇,一氣呵成畫敵國國主的小黃圖。
文字生動,圖畫靈活。
這倆組合到一起確實能讓主上心梗。
二人是一點兒不怕被后世扒墳。
顧池扭過臉來,神色之間似有千言萬語想傾吐:“我說的‘不答應’與你理解的‘不答應’是兩回事。主上始終認為自己畫技獨步天下,區區避火圖手到擒來。”
相較于顧池委托祈善畫小黃圖,他們這位主上估計更憤怒被委托的人不是她自己。
非得祈善嗎?
就不能是她嗎?
寥嘉訕訕:“…她還沒放棄呢?”
康國境內局勢穩定,各個行業也在飛速發展,特別是娛樂行業,而五行缺德在這一行屬于泰山北斗級別的元老。大部分庶民吃飽肚子,手中有閑錢想追求精神溫飽,聽到的第一部戲基本都是五行缺德的作品。
五行缺德的話本說書先生戲班子演繹,簡直是王炸組合!市面上甚至還冒出來五行無德、五行有德這樣的冒牌創作者,只是沒活躍多久,那些低俗擦邊本子就被打成禁書取締,人也抓去吃牢飯。
漸漸的,人們也不滿足聽故事。
可有些內容又是戲班子無法還原出來的。
類似插圖的需求就誕生了。
沈棠一直想給顧池的話本作畫。
明示暗示,幾次旁敲側擊都被顧池裝傻充愣糊弄過去了。要不是沈棠還是國主,每天活多,他還真婉拒不了。那段時間沈棠看顧池的眼神充滿幽怨和委屈,有種才華不被理解看重的落寞。起初,祈善幾個對此還不知內情,以為顧池犯錯,待知道前因后果都陷入了沉默:為了主上聲譽,你要咬住牙。
千萬別被主上甜言蜜語哄兩句就投降!
主上這畫技,真的不能丟臉丟到后世!
顧池幽幽地道:“主上始終認為‘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不是她的畫技不好,只是吾等凡夫俗子不懂得欣賞她的畫作。她對畫技的自信尤盛實力數倍!”
其他方面,主上還是能認清現實的。
在繪畫方面,跟吃了秤砣一樣鐵了心。
寥嘉:“…還是讓祈中書執筆吧。”
他有幸看過主上作品,不好評價。
寫小黃文的御史大夫畫小黃圖的中書令,這個組合再丟人,也比寫小黃文的御史大夫畫小黃圖的主上,稍微好那么一點,特別是后者組合有人畫技稀爛還無比自信。
前者好歹都是強強聯合。
顧池正要腦補祈善那張臭臉,笑意驀地收斂,叮囑車隊走快些。當寥嘉投來詢問視線,他道:“附近有伙游俠盯上咱們了。表面上是尋常游俠,里面混入了吳賢的人。”
吳賢沒在靈堂上殺人,自然不敢大張旗鼓事后殺人,只敢借用游俠的名義做文章。
游俠,好聽點是有俠義行為的人,許多話本形象都是輕生死、重情義、懲奸除惡、劫富濟貧的義士。說難聽點就是混子無賴。
哪怕吳賢是國主也不可能完全約束他們。
一伙游俠不忿敵國在國喪期間挑釁,悍然出手保衛高國名聲也是說得通的。混子無賴下手沒輕沒重,不慎將人殺了,也怪不到吳賢頭上。這年頭游俠失手殺人太常見了。
寥嘉嘖道:“心胸狹隘,妄為英杰。”
當年的屠龍局,更早前的孝城盟軍,與會人士雖有瑕疵,但其中也不乏真正的英雄好漢。未曾料到,讓一個吳賢茍到如今。
跟著寥嘉話鋒一轉:“不過,某如果是吳昭德,也不會讓咱倆輕易回去。千秋功過,勝者做主。在足以被后世提及的功績面前,無人會關心敗者死于陰謀還是什么。”
利益回報足夠,他們的手段可以更下作。
顧池哂笑:“來了就都殺了吧。”
游俠出手在前,殺之無過。
車廂外傳來一聲應答。
“唯!”
顧池二人敢在這節骨眼跑高國奔喪,自然不會毫無準備,不僅整個車隊都是精銳武者,率隊之人還是趙奉之女,趙葳,趙大偉。
都是趙奉精心挑選過的,絕對可靠。
他們跟高國這邊還有仇恨。
出手自帶BUFF增幅。
高國建國尚短,官道修建也緩慢,出了王都范圍,官道路面不再平整,坑坑洼洼且人煙稀少,距離下一個驛站還有很長距離。附近還是荒郊野嶺,是殺人拋尸的好地方。
趙葳指揮人在官道旁邊轟開大坑。
一腳將幾具尸體踢了進去。
揮手:“將土蓋上。”
眾人業務熟練,殺人埋尸一氣呵成。路上碰見好幾批游俠襲擊,混在中間的專業人士也在增加,無一例外全部鎩羽投胎,返老還童。
走走停停,耗費時間比來時多一倍。
“再有一二時辰就能回河尹了。”寥嘉換上平日最愛的紅衣,鬢角也簪上最粉嫩的牡丹,模樣慵懶,成了茶肆最顯眼的存在,“早年來過天海,不曾想此地落敗至此。”
難怪天海世家如此破防憎恨主上,眼睜睜看著幾代積累的祖產縮水貶值,他們不破防誰破防?主上雖無刻意針對天海世家的意思,但她行為不啻于奪人錢財、殺人父母。
顧池:“時局特殊。”
打仗呢,前線郡縣人丁沒跑光都不錯了。
顧池等人在此地歇腳,算是這間茶鋪近幾日最大一單生意,老板娘心情大好,親自出來端茶斟酒。顧池與寥嘉正要習慣性道謝,卻在抬頭一瞬,看到了茶肆老板娘長相。
盡管二人都第一時間收回視線,但異樣還是被老板娘捕捉,她又善談,有些局促不解地撫摸自己的臉,問:“可有哪不對?”
顧池笑道:“女君相貌有些像故人。”
老板娘聽到是這個緣由。
便好奇:“真有這么相似?”
顧池點點頭,又搖搖頭。
老板娘是個豪爽的人:“能與貴客故人相似也是草民榮幸,今兒茶水就給你們抹個零。本店還有些特色,客官要不嘗嘗?”
寥嘉笑道:“來點吧。”
當老板娘轉身忙碌,他沖顧池使眼神。
顧池微微搖頭,示意沒有問題。
此人與主上相貌相似只是巧合罷了。
老板娘剛將茶點端上來,茶肆又來了幾人,觀周遭氣息應該都是武膽武者,只是修為境界不高,聽他們的意思似乎要投身軍戎拼個前程。老板娘卻注意到他們來的方向。
“客官是要入高國?”
茶客道:“嗯。”
老板娘跟他閑談:“康國似乎更好。”
從當兵待遇和撫恤來看,別說西北這塊地方了,縱觀整個大陸,恐怕也沒康國那么周全完善的。其他國家都逮著士兵恨不得用到死,六十五歲上戰場比比皆是,人家康國反其道而行之,年紀超標或者體力跟不上就得離開軍伍,離開前還給安排謀生出路。
杜絕老兵生活不下去走歪路的可能。
茶客面露愁容與惋惜。
“好是好,可康國國主她駕崩了啊。”
身側同伴也道:“連個子嗣都沒有呢。”
國主駕崩,后繼無人,大亂在即。康高兩國開戰,只要眼睛不瞎都知道誰贏面大。
這時候入康國作甚?
駕崩二字出來,整個茶肆氛圍都凝固了。
顧池和寥嘉冷著臉。
趙大偉坐不住,一刀扎穿茶客的桌案,目眥欲裂:“你混說什么?主…康國國主何時就駕崩了?吳昭德這個卑鄙小人…”
居然造謠他們家主上死了?
幾人被嚇了一跳,攝于趙葳氣勢不敢發作,一看趙葳裝扮模樣便知她是女郎,口音還像是康國那片的,不相信沈棠之死也正常。不過,他們可沒有撒謊:“真駕崩了。”
顧池上前阻攔趙葳,以免她真砍死人。
“你說駕崩是怎么回事?”
他陰寒著臉,壓下內心的慌亂殺意。
表面鎮定,但殺心比趙葳還重。
茶客卻看不出,以為顧池是講理的人,沒好氣道:“這事兒傳遍了啊,射星關被北漠大軍攻破,主力率兵支援,孰料北漠一地出了個二十等徹侯,康國國主戰死陣前。”
“對對對,聽說心臟都被掏了。”
“心臟掏了肯定死了…”
“唉,也是可惜。”
“北漠怎么冒出來一個二十等徹侯?”
“誰知道呢…”
這時,茶肆之內只剩幾人惋惜低語。
顧池等人完全噤聲。寥嘉清楚看到顧池臉色肉眼可見變成青紫色,身形搖搖欲墜,他見狀也咯噔了——顧望潮能聽人心聲,自然也能知道這些茶客內心所言是真是假。
“噗——”
一口血噴了出來。
寥嘉腦中嗡嗡作響,混沌一片。
“望潮!”
被威脅的茶客也慌了:“吐血了。”
趙葳顧不得其他,忙伸手將人扶住。
厲聲道:“快!回去!”
康國雖有杏林醫士,醫家第一人董道還是太醫令,但這些能妙手回春的大佬卻對顧池的身體束手無策。只能養,無法根治。
除非——
顧池肯廢掉丹府,自絕前途。
因為源頭在他的丹府,本就殘損缺失。
匆忙丟下一塊碎銀,趙葳率眾用最快速度往河尹趕,那幾名茶客也沒了心思,茶肆轉眼又荒涼。老板娘看著地上那一灘干涸的血出神,略有些羨慕:“文心文士/武膽武者,多么不可一世的存在,卻因為一個死訊吐血昏迷。康國國主就這么駕崩了也真可惜。”
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你相信她死了?”
正出神,茶肆打雜婦人端來清水擦拭。
老板娘望向婦人。
這名婦人是一月前來應聘的,是游俠,因為盤纏用盡了,不得不找個落腳地方打工賺上路的盤纏。老板娘恰好盤下這間倒閉的茶肆,手頭也沒什么閑錢,便招對方打工。
婦人不多話,只說姓崔。
老板娘隨口道:“不相信她死了,她就能不死?不過,她活著也確實比死了好。這世道總是這些男人為了野心權利打打殺殺,女人只能被他們當做戰利品爭來搶去,不是待在這個男人的后宅,就是躺那個男人的床榻。這么多年,戲碼臺詞都不帶改改,無趣啊。”
如今卻有新鮮面孔出現,豈非好事?
婦人道:“應該沒死。”
老板娘好奇她的篤定:“為何?”
婦人對此卻是不答。
她一貫如此,干活利索,沉默寡言。
趙葳護送顧池用最快速度趕回河尹郡。
注意到城墻并未掛白幡這一細節。
她懸著的心稍微放下。
駕崩什么的,肯定是敵人散播的謠言!
“快,尋杏林醫士過來,這不能練手!”
顧池的問題就是心緒起伏太大,引動了安分多年的舊傷,經過杏林醫士一頓操作,病情很快就穩定下來,只是仍未蘇醒。
這跟杏林醫士的判斷有出入。
“這是怎么了?”
趙奉聽到消息第一時間趕來。
還未看清人,就被趙葳擒著手臂。
趙葳紅眼看他,瞧得趙奉一陣驚悚。
“前不久聽到主上駕崩的謠言…”
趙奉道:“哦,那個啊,不是謠言。”
趙葳嘴巴反應比腦子快。
“不是謠言就好,不是謠…”
趙奉看寥嘉臉色也不對,忙道:“別急,這事兒沒這么嚴重。外界傳聞主上駕崩還被人掏心,但實際上情況沒那么嚴重。”
趙葳腦子混亂,嚴重懷疑自己在做夢。
不然怎么會聽到如此荒誕言論?
然而,事實情況就是如此。
射星關確實被北漠暗中調動兵力偷襲失守,主上也確實帶兵支援碰到二十等徹侯攔路被掏心,唯一跟謠言不同的是她沒死。
寥嘉攥緊了拳頭:“是祈元良死了?”
也只有這么一個解釋了。
趙奉撓頭:“祈中書也沒死。”
這下換做寥嘉懵逼:“沒死?”
趙奉點頭:“沒死。”
沒死是沒死,但為了詐騙北漠就謊稱“秘不發喪”,對民間傳出來的消息也不做正面回應解釋,這會兒正要釣北漠上鉤呢。
寥嘉喃喃:“人無心,怎會不死?”
趙奉也很難回答。
“也許是因為,她不是人?”
同僚共叔武都變粉色骷髏架子了,主上突然爆出來可能不是個人,也是能接納的。
原標題是棠妹駕崩的,總覺得不太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