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西仇一眼便知道他腦子里在想什么狗東西,嗤道:“你真以為這事兒很簡單?”
荀定神色訕訕:“比預期容易點兒。”
他真以為自己會被公西仇打半死。
荀定跟著公西仇也混了幾年,深知此人腦回路與眾不同。后者正常發揮是將自己打個半死,超常發揮有可能直接將他打死,扭頭再介紹一水兒魁梧健壯男寵,讓年輕小寡婦走出喪夫陰云。正常人會忌憚荀定老爹是戶部尚書,但公西仇根本不關心世俗那套。
打了就打了,殺了就殺了。別說荀定有個戶部尚書的爹了,閻王是他爹都不管用。
雖說今晚也挨了打,但不留傷勢埃 遠遠低于荀定預期的程度。
公西仇嘴角抽了抽,感慨道:“阿來要是有我這一身修為,你們夫妻會很融洽。”
這世上有種男人天生皮癢喜歡被揍。
一個能打,一個能挨。
豈不是天作之合的鍋蓋?
荀定的腦子一時半會兒沒轉過彎,完全不明白二者之間存在的邏輯,公西仇也沒這個閑工夫等他想明白:“普通人和武膽武者的身體,對于疼痛的承受能力不同,希望你到她分娩那一日還能這么輕松。我也不是沒想過將你打死,念在阿來和孩子份上…”
但凡荀定是人渣或者只是公西來單方面喜歡,荀定這會兒都去黃泉路報道了,但二人既然是互相有情,他也沒有棒打鴛鴦的癖好:“成婚之后,記得管好自己下半身。公西一族不禁合離,禁止雙方婚內不忠。”
“我幫阿來整理你們一族文書的時候,也看過一些,我知道你們一族的規矩。我也不是那種貪花好色的人。”荀定點頭如搗蒜,又怕公西仇不信,“我可以指天發誓1
公西仇卻露出一抹譏嘲。
說道:“你我都是男人,這方面的諾言寫在一張紙上,拿來擦屁股都嫌不好用。”
荀定心中腹誹這位二舅子真難搞。
“那我以武膽發誓1
如此百依百順,二舅子總該滿意了吧?
公西仇搖頭:“我們有自己的手段。”
荀定這下真的無語了,忍不住吐槽欲望:“不是,你們一族怎么什么手段都有?”
又是讓男方承受分娩痛覺的秘術,又是保證雙方忠貞不劈腿的手段,估計后面還能掏出別的稀奇古怪的東西。公西一族人不多,規矩真不少。入族隨俗,他也點頭應了。
公西仇這回難得沒有翻白眼。
“隱居世外不整點花樣,那多無聊?”
公西仇收起武鎧,沖荀定伸出手。
荀定咧嘴傻笑,抓著公西仇的手借力起身,超大聲地道:“哈哈,謝謝了二哥1
公西仇被這個稱呼惡心得嘴一抽。
“不要這么叫我。”
荀定不理他,視線徑直落在始終保持安靜的即墨秋,這名少年相貌與公西仇雖有七八分相似,卻是兩種不同風格。公西仇光是站在那兒,不開口,旁人一瞧他的眉眼,便會覺得他不好惹,少年則多了幾分親和,少了點咄咄逼人的氣勢:“二哥,這位是?”
莫不是公西仇的兒子吧?
從相貌年齡推算,也算符合。
不過公西仇這廝不近女色,修的還是童子功,一把年紀還是個童子,搞不來這么大的兒子。荀定又想到公西仇一走多年是為了尋找哥哥侄子,便將即墨秋身份猜中五成。
之所以是五成,那是因為荀定還不確定這名少年是公西仇哥哥,還是公西仇侄子。
一個熱知識——
修煉之人的具體年齡很難從外貌判斷。
公西仇再嫌棄“二哥”這個稱呼,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忍了:“他是大哥的兒子。”
即墨秋頷首:“即墨秋,字少白。”
荀定詫異:“即墨秋?這么說,原名應該是公西秋…但,這名字不是大哥嗎?”
公西一族的族譜被公西仇交給公西來。
公西來每年梅雨季節過后都要曬一下族譜,查看有無蟻蟲啃咬損壞,若有損壞需要找人修復,無法修復則要重新再訂一本族譜。荀定時常出入她府上,也幫她整理過的。
特別是公西仇這一支,他記得很熟。
公西仇前邊兒還有個哥哥,名秋。
也就是說,公西仇大哥原先應該叫公西秋,成為大祭司后,由公西氏改為即墨氏。
現用名就是即墨秋。
哪有爹跟兒子用一個名的?
公西仇的表情放空一瞬。
他看著即墨秋,即墨秋看著他。
“也許是大哥對他的期許吧…”
荀定又問:“大哥為何沒跟你回來?”
問完,他就后悔了。
公西仇的臉色肉眼可見低沉下來,隱約還帶著幾分悲慟之色:“大哥他故去了。”
荀定大驚:“怎會如此?何時事情?”
兄弟姊妹之間也需要守孝的。
他跟阿來的婚禮不會在孝期之內吧?
哪怕他們再不講究這些,此事傳出去也會被人詬病,荀定一想到什么都準備好,只差日子到來的婚禮,不由得大為頭疼。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告訴公西來才好,愁埃 公西仇的回答讓荀定絕望。
此事發生在兩月之前。
兩月之前,不用說,還在孝期。
荀定正苦惱臨時取消婚禮,該用什么借口跟賓客解釋,腦中突然想到不對勁的點。
“你確定…是兩個月前?”
公西仇眉頭一豎:“你什么意思?”
荀定趕忙安撫:“不是不是,二哥,我沒任何不尊敬的想法。我只是想求證一下時間,你確定是兩個月前?這時間沒錯?”
公西仇:“對,具體也差不了幾天。”
說完,他就看到荀定表情生疑。
他問道:“荀永安,你有什么想說?”
荀定不解:“這里面會不會有什么誤會?我記得阿來說過,你們一族的命燈不會出錯是吧?只要人還活在世上,氣息不滅,命燈就不會熄滅。我一個月前開始婚禮最后的準備,提前請了一個半月的婚假,專程陪著阿來回了趟公西一族族地,告知岳父岳母要成婚的消息…咳咳咳,我們專門去了那間供奉命燈的密室,密室尚有兩盞燈亮著。”
沒有大祭司,公西來的命燈無法制作。
半年之前,密室尚有三盞命燈。
兩盞光芒強勁耀眼,一盞已經微弱得將熄不熄,猶如風中殘燭。上次去看,只剩下了兩盞,另外一盞已經熄滅。公西來這幾年就是靠著命燈的狀態,判斷公西仇處境的。
公西仇:“…”荀定又道:“我記得你大哥離家多年,他即便有子嗣,子嗣命燈也不在密室供奉,所以現有的兩盞命燈,一盞是你的,另一盞是大哥的。大哥的命燈,一月前還亮著。”
這跟公西仇說大哥死于兩月前的情報相沖突:“二哥,你親眼看到了大哥沒了?”
公西仇在荀定和即墨秋注視下,搖頭。
滿頭小辮子的公西仇,現在是滿頭問號,他強迫自己回憶那一幕,雙手還在不受控制顫抖:“大哥、大哥…我趕過去,大哥已身隕,尸骨無存,只剩一些衣物殘余。”
此行回來,一是為了公西來的婚禮,二是為了給大哥建造衣冠冢。大哥生前在外漂泊無依,死后總該落葉歸根,跟族人一起。
即墨秋就在一旁聽著,歪頭。
他對自己的爹,毫無印象。
但公西仇這番話,他聽著不太對勁。
荀定:“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你既然沒有看到尸體,為何肯定大哥已經身隕?”
公西仇紅著眼:“但我看到大哥的寄魂樹啊!那是族內獨有的,我怎么會認錯!寄魂樹是依托族人尸骨而誕生的存在,它在,大哥就在!大哥就在那里啊,怎會認錯1
他的情緒有些激動。
荀定見狀也不敢繼續刺激。
孰料,一側的即墨秋疑惑歪頭。
“你說的寄魂樹,是在一座地宮嗎?”
“嗯,我還在那里找到大哥遺物…”公西仇從懷中掏出折疊整齊的帕子,里面裹著幾塊沾血的破碎布料,血跡不復鮮紅。
即墨秋隱約覺得這種布料很眼熟。
略微思索,可不就眼熟么?
“地宮那株寄魂樹,是我老師所化。”
“你老師就是你父親,我大哥1
即墨秋道:“但老師名字跟我不一樣,他叫即墨昱,我原先以為你是老師母親的老來子,但——我們之間似乎有什么誤會。”
眼前這一幕有些戲劇性。
公西仇這是尋親尋錯人了?
不對,這倆相貌一看就有血緣關系。
專心吃瓜,荀定都忘了身上殘留的疼痛,看著公西仇張嘴半天憋不出一個屁,對方似乎遭受了某種重創,荀定有把握此刻偷襲而公西仇反應不過來。公西仇還在失神喃喃:“不、不可能——你怎么不會是我侄子?你跟我這么像,你看看,足有七八分相似1
說著又抓來荀定辨認二人相貌。
“…額,二哥啊,有沒有這么一種可能,大哥沒死,眼前這位就是大哥?畢竟族地的命燈不會騙人,大哥的命燈還燃著。”
公西仇:“…”
即墨秋:“…”
公西仇呼吸粗重,望著即墨秋的眼神有幾分小心翼翼的期待:“少白,你幾歲?”
“老師說我應該虛歲十八了…”
公西仇一巴掌拍荀定肩頭,氣惱道:“你聽聽,十八歲,還是虛歲十八,我爹娘能給我生一個比我小這么多歲的大哥嗎?”
險些被拍出內傷的 看著公西仇帶著火氣的背影,荀定揉著肩頭:“公西奉恩這狗東西,下手真狠埃就算你不是他大侄子不是他的大哥,以你的相貌肯定跟他有關系,他翻臉做什么?”
大哥命燈亮著啊,不該高興嗎?
即墨秋給他恢復傷勢。
“給予希望又將希望揉碎,很殘忍。”
荀定嘀咕:“他哪有這根神經?本以為他找到親人能消停,現在發現找錯,這廝肯定又要發瘋去找,天下這么大,怎么找?”
即墨秋心中浮現了一則猜測。
“或許已經找到了。”
荀定瞅了過來:“小兄弟什么意思?”
即墨秋彎了彎眉眼,笑得溫柔無害道:“或許,我真是他大哥。老師說我虛歲十八,而我自己不知,那是因為我跟隨老師之前有很多歲月,神智混沌不知年歲,身軀也因為一些原因一直定格在六歲。是老師幫我打開了一部分的禁錮,身體才得以正常成長。”
人家的年齡都是連貫的。
他的年齡是分段的。
荀定驚得嘴巴都合不攏,看看公西仇生氣離開的方向,再看看沒事人一樣的即墨秋,急得跺腳:“既如此,你快去跟他解釋。公西仇的腦仁沒二兩,怕他做出傻事1
即墨秋卻道:“不急。”
他收起木杖:“我也要時間接納。”
關于他已經接納的二叔其實不是二叔,成了他弟弟這種事情,他需要時間去消化。
公西仇又不會跑。
奇葩物種的腦回路果然迥異于常人。
即墨秋眸光閃過一絲狡黠:“其實要證明我跟他的關系,很簡單,驗命燈就行。”
命燈是以主人氣息為引,點燃的長明燈,風吹不滅,水澆不熄,而這種氣息源于靈魂本身。如果他們真是兄弟而非叔侄,族地那盞屬于即墨秋的長明燈會為他長明不滅。
荀定想到公西仇那個腦子。
嫌棄:“他想得到這重嗎?”
即墨秋道:“他很聰明的。”
只是什么時候能想到就不確定了。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你跟阿來婚事…”即墨秋本想說“阿來姑母”,奈何現在身份存疑,輩分也存疑,便以名字稱呼,“驗證一事不急,萬事都要為新人靠邊讓路。”
荀定聽到如此溫柔的話,幾欲落淚。
聽聽,這才是大舅哥該有的氣度。
“若真是確定,我再會會你。”
這么一鬧騰,天色也泛起了魚肚白。
荀定摸得準公西仇的脾氣,但對疑似大舅哥的即墨秋仍一片空白,再加上對方臉蛋生得嫩,一時間忘了形,攬他肩,夾著嗓:“少白哥哥,肚子餓了沒?請你吃好吃的。”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虛歲十八歲,還不手拿把掐!
即墨秋倒不排斥這種親近,少沖平日比這還要沒正形。荀定對王都哪里有好吃的,如數家珍:“少白哥哥,我跟你說,這家粥鋪是王都所有粥鋪之中,味道最正的。平時起來晚點兒,還搶不到一碗。她家的肉酥是獨門秘方,撒上一點,那滋味叫一個香1
二人在一家早餐鋪子喝粥。
剛喝兩口,王都主道傳來一陣喧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