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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7醫家就是這樣的

  沈棠真沒聽過比這還要炸裂的回答。

  “五年?天天如此嗎?”

  有林風和北啾前車之鑒,沈棠也摸清套路,董老應該是誤打誤撞開啟醫家圣殿。

  只是她沒想到醫家圣殿如此嚴苛。

  五年,硬生生考了五年!

  同一個枯燥夢境重復一千八百多遍!

董老心再大也該意識到不對埃  一時,沈棠不知該說董老嘴巴嚴還是說他社交封閉,這么多年愣沒透露口風。

  “倒也不是天天如此。”董老醫師解釋道,“每隔十天都有一日是做別的夢。”

  他覺得這種無用夢境很浪費時間。

  白日想不通的問題,他可以在夢中繼續琢磨,學習成果記得格外牢固,現實中就不一樣了。現實中的身體衰老年邁,眼睛模糊耳朵背,精力和體力不如盛年充沛,記憶力衰退,思維也比不上醫館的年輕人。他對這種狀態深感無力,生老病死,無人例外。

  相較之下,夢中狀態更讓他流連。

  在夢中,他的靈魂可以暫時脫離這具由內而外散發衰老腐朽的肉軀,獲得自由。

  沈棠:“…十天還給休息一天?”

  她差點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吐槽。

  “呵呵,醫家圣殿還怪好的…”

  董老醫師雖然是普通人,但醫館病患除了普通人,其他多是兵士,跟武膽武者接觸不少。一聽到“醫家圣殿”四個字,直覺就告訴他,他莫名重返盛年怕是與此有關。

  聽說文氣/武氣能讓人永葆青春,直到內息衰竭才會逐漸顯露老態,他見過的文心文士/武膽武者就沒一個真正老態龍鐘的,不是青年便是中年。莫非,自己也――

  董老醫師低頭看向自己右手。

  緊繃、細致、無暇、有彈性,勃勃生機隨著跳動的脈搏蔓延四肢百骸,仿佛此前的松弛暗沉皆是錯覺。這只手比他記憶中盛年時期更穩健有力,再也沒不受控制地手抖或者突然手麻。他有信心,不靠眼睛鼻子,這只手也能精準摸出各種藥材名字和重量。

  他懷揣著某種忐忑心情。

  “沈君的意思是老夫也是文士了?”

  沈棠搖頭否認了他的猜測:“不是。”

  董老醫師心情微沉:“那是?”

  “與其說是文士,倒不如說是醫士。當然,此醫士非彼醫士。我個人覺得董老行醫大半生,當個主任醫師都綽綽有余。”沈棠調侃了一句,見董老醫師似懂非懂,盡量用他能理解的話,“文心文士屬文,武膽武者屬武,您這種情況就屬于醫,獨立于文武體系之外。可以簡單認為醫士就是文士武者,后者活躍戰場朝堂,前者立足杏林。”

  沈棠這么說,董老醫師就懂了點兒。

  “董老在夢中頻繁被人考核,我猜測那應該是醫家圣殿先賢英魂對你的考驗。你最終通過了考驗,醫家圣殿大門為你而開。”沈棠還不忘吐槽,“就是太苛刻了點。”

  董老醫師做夢都未想過這種可能。

  他不知道醫家圣殿是什么,但從名字來看,也知道此處必是學醫之人最高圣地。

  一旁的孫子目瞪口呆聽著這些。

  年輕人,誰不羨慕文心文士/武膽武者?自家爺爺成了跟他們同等存在的醫者?

  他忍不住喃喃:“為什么我沒有?”

  少年沒有修煉的根骨,不能成為文心文士,也當不了武膽武者,說不羨慕別人是不可能的。爺爺教導他不要好高騖遠,腳踏實地學好他老人家一身本事,有一技之長。

  哪怕到最后醫術不上不下,也餓不死。

  少年的心再度活泛起,眸光發亮。

  董老醫師也想到了這點。

  年輕軀體的腦子就是好使,他腦中剛萌生這念頭,安安靜靜縮在角落的記憶瞬間翻動,眨眼便找到答案:“因為還不夠。”

  沈棠也好奇:“什么不夠?”

  孫子也急切拉著他袖子。

  “是孫兒醫術還不夠?”

  董老醫師嘆氣:“你治好多少人?”

  他想起來第一次做夢的場景。

  這么多年,他很少夢見當學徒的時光。

  但那天卻罕見夢到了,彼時的自己跟在隔壁老大娘身邊,手中提著一串爹娘準備的臘肉、幾條風干的魚。老大娘腿腳有毛病,一到風雨天就隱隱作痛,故而步伐很慢。

  她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叮囑:娃啊,上門之后,一定記得嘴甜,張嘴喊人要響亮,看到什么活兒你就去干,不要偷懶。你要將人當親爹還要親,人家才會教你真本事。你阿姊幫你打聽過,他早幾年死了兒子,一身本事沒人學,你一定要機靈!懂不?

  少年的董老醫師重重點頭。

  老大娘口中的“阿姊”是她閨女。

  嫁給了鎮子里的人家。

  半年前,婆家隔壁搬來一個老醫師。

  兩家走動多了,街坊鄰里才知這個老醫師是宮廷醫署出來的,積蓄多,本事好,就是性格古怪。他在宮廷當差的時候,家中兩個孫輩偶感風寒,被兒子請來的廉價庸醫用錯藥,醫死了。沒多久,喪妻又喪子…

  老醫師輕易不給人看診。

  寂寞的時候也感慨膝下凄涼無人繼承。

  阿姊聽說這事兒,推薦了董老醫師。

  于是,他就提著束來上門了。

  老醫師性格確實古怪難伺候。

  董老醫師畢恭畢敬伺候了數年,擺出給對方養老送終摔盆的架勢,對方才松口,一邊教一邊帶著他到處給人看診,有免費的,有收費的,每次都讓他在一旁好好看著。

  他學得差不多的時候,老醫師也走到盡頭。最后半年都是在病榻度過的,整個人很虛弱,有什么都是躺床上口授。董老醫師始終恭敬孝順,擦背穿衣喂飯,親力親為。

  某天,老醫師突然精神奕奕。

  不需要攙扶也能自己做起,抬手招呼打水進來的徒弟,難得露出點兒笑意。

  道兒,來。

  師父怎么起來了?

  董老醫師將水盆放在一旁。

  老醫師沖他伸出手:把脈。

  董老醫師茫然又不解,仍依言照做。

  老醫師:記住這個脈象。

  董老醫師便覺得不太妙,心下咯噔。

  他砰得一聲跪在老醫師的病榻前。

  老醫師緊緊抓著他的肩膀,力道之重不似絕脈之人,嚴肅道:你記住了嗎?

  記、記住了?牢牢記住它?

  說完這幾個字,老醫師仿佛泄氣皮球,力道斷崖式下跌,面上滿是疲態,指揮董老醫師將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壽衣取來,穿上之后躺回去,平靜接受即將到來的死亡。

  半個時辰后,呼吸不再。

  他替老醫師處理了身后事,學成歸家。因為出身貧寒,沒有拿得出手的家世。連老醫師也說他天賦不怎么樣,這點三腳貓本事去宮廷官署當學徒都沒人要。沒富人上門找他看病,只有庶民,一開始沒什么名氣還只能自己去找病人,之后又輾轉各地謀生。

  多年之后,他不得不承認師父判斷是對的,他的天賦確實有限,他唯一的優勢就是活得長,見得多,閱歷豐富,什么疑難雜癥都碰到過。經驗閱歷彌補了那些不足。

  上了年紀,醫術也精湛了。

  見慣人世百態,他突然就明白師父性格為何會那么古怪,不近人情,因為他們學的是醫術,不是生死人肉白骨的仙術。再精湛的醫術效果也有限,而世間多得是身患疾病卻無財力的病患,自己雖有能力救治可也要謀生。只是,他的選擇跟老師有所不同。

  時常免窮苦庶民診金,偶爾貼藥。

  他看著干瘦的孫子,嘆氣,愧疚,撫摸年幼懵懂的孫子:日后不要學爺爺。

  對得起自己,但對不起家人。

  原本可以讓孩子過得更好一些,再不濟也能多吃幾頓飽飯,有個安穩的住處。

  日子繼續過得窮困潦倒。

  某日,董老醫師帶著孫子趕路。

  爺孫坐在路邊樹下歇腳。

  他正擦著汗,道上來了個老態龍鐘,嚴肅古板的老者,對方背著個藥箱。董老醫師覺得對方的臉有些熟悉,但又實在想不起來。畢竟,距離他少年已過去三四十年。

  老者也是行醫的。

  他問:后生,行醫幾年了?

  董老醫師聽到“后生”這個稱呼,有些哭笑不得,他們倆站在一起,誰更老還說不定呢,嘴上道:得有三十四年了吧。

  十七歲拜師,五年學徒,五年學藝。

  自那之后,已有三十四年光陰。

  老者笑了笑道:老夫這里有一門絕學,只是門下凋敝多年,沒個徒子徒孫。今日看你有緣,要不要繼承老夫衣缽?

  董老醫師愣了愣:傳衣缽?

  跟著失笑:老丈莫要戲耍于人,老朽跟你站一塊兒,還要稱呼你一聲‘弟弟’,你得喊老朽一聲‘老哥哥’。傳衣缽也要尋個年輕后生,找半截身子能入土的作甚?

  他們誰先入土真不好說哦。

  老者被拒絕卻沒絲毫生氣的意思,道:誰說你半截身子入土了?老夫能看相,觀你的面相,是個長壽的,來得及。

  董老醫師見他神色認真,下意識想起當年師父臨終前的模樣,第二次拒絕也不忍再說出口。他誤以為老者也跟他師父一樣,老者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登時哈哈大笑。

  董老醫師道:老丈笑甚?

  老者道:你日后便知。

  董老醫師:…

  老者又問:你行醫三十四年,你可還記得自己這輩子一共醫治過多少人?

  董老醫師搖頭:如何能記得?

  太多了,他記不清了。

  老者對這個答案卻很滿意:老夫這門絕學,沒潛心學習五年,隨人看診五年,獨自行醫五年,醫治病患上千,不可學。

  董老醫師顯然符合所有條件。

  聽到這些學習條件,董老醫師心情更復雜,忍不住揶揄調侃:有這十五年功夫下去,何人不良醫?有天賦的,都能自立一派。老丈絕學門檻高,難怪門下凋敝。

  老者笑道:你日后便會明白。

  董老醫師問:明白什么?

  生死人,肉白骨,有何不可?

  老者說完就刮起了怪風,吹得人睜不開眼,董老醫師抬手遮住眼前,待風止,身邊哪里還有老者的身影?這驚悚一幕讓董老醫師從夢中驚醒,后知后覺想起來――

  老者的面孔,可不就是他師父?

  莫非是大限將至?

董老醫師喝了口涼茶看著窗外烏黑夜色,他都多少年沒夢到老人家了,這把年紀夢到早就逝去的故人,不是啥好征兆埃  只是等了幾個月,身體如舊。

  每天晚上開始做怪夢。

  白日看過的醫術病案都會出現在夢中。

  桌上還會出現教考的書簡。

  一開始都是簡單的藥材名字、藥性、藥效、藥理,之后考每種藥材相關的方劑和應用,或者給一個大致作用,讓他寫出至少多少種類似的藥材,各種脈象經絡穴位…

  這些都還算簡單。

  更麻煩的是各種醫書記載。

  這些可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東西。

  董老醫師可以肯定地說,即便是醫署庫房都沒這些題目考得全面,更別說之后還有各種脈案疾病,詢問他如何診斷,如何治理,如何開方,包含內外婦科小兒…

  題目還從望聞問切不同方向切入。

  傳統的師徒傳承哪里有這么規范啊?

  董老醫師看病可以,考試抓瞎。

  除了一開始還能游刃有余,之后次次掛科,這讓他的老臉掛不祝每次夢里考完,白天去查資料,看醫書,沒有答案先留著,有答案就拿問題去為難醫館的學徒…

  他不是不知道學徒看了他害怕。

  但這有什么?

  學醫不都這樣嗎?連他的臉色都害怕,連這些問題都不知,日后如何救死扶傷?

  孫子聽得臉都白了。

  沈棠咋舌:“潛心學習五年,隨人看診五年,獨自行醫五年,醫治病患上千…比想象中還要苛刻…十五年起步啊?”

  按照董老醫師的意思,醫家入行必須先滿足這些條件,再通過夢中折磨人的考試,然后才能拿到醫家頒發的資格證,有了正式修行的資格,未來成就全看個人造化。

  這還只是最基礎的入門!

  醫家修行方式就是行醫,行醫過程,醫士達到修煉瓶頸還要進行階段性考核,考核通過才能突破瓶頸,繼續往下精進…

  饒是褚曜也聽麻了。

  董老醫師卻覺得很合理。

  “殺十人容易,救一人困難。”

  他想起來自己通過考核的那個夜晚,老者現身笑著恭喜自己,還道:我們醫家就是這樣的,不似別家那么不挑嘴。

1號到7號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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