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州,渠山郡,行宮。
身著朝服的官員戰戰兢兢立著,一個個低垂著頭,不敢抬頭與鄭喬直視,宮殿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恐怖肅殺。上方,鄭喬正以右手執著一柄金鑲玉的華貴如意,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左手掌心,來回踱步。他的步伐很輕,但落在每人心間卻似一把重錘…
咚咚咚——
良久,鄭喬終于開口。
他輕蔑哂笑:
說這話的是個年輕官員,相貌出眾,但氣質卻透著幾分女干邪,說出來的話也是一股子諂媚味。
此人本是渠山郡的小吏,無甚本事,但架不住他軟飯吃得好,入贅之后哄住了妻子,通過妻子哄得岳父母給他買了個,總算不是白身。只是,他旁的本事沒有,唯獨阿諛奉承、溜須拍馬卻是一等一。一次被鄭喬看重,破格提拔成為朝官,原地飛升。
人發達了,腰桿子也直了。
通房丫鬟也敢染指三五個了。
唯獨面對鄭喬還是一臉諂媚恭敬。
鄭喬聞言譏嘲。
眾人仍舊鴉雀無聲。
這是要命題!他們能說鄭喬對不住他們的地方不可勝記?能嗎?說了就人頭落地!
有人暗中冒起冷汗。
因為他們就是有的朝臣。
除了揭竿而起的黃烈,響應這次屠龍局的勢力多為世家豪強。而要命的是——鄭喬上位之后,他對這塊就看得十分嚴苛。各家子弟已有官身的,直接留用為朝官,輕易不肯外放;沒有官身的,封一個虛銜也給弄來放在眼皮底下。換而言之,他們都是人質。
他們中間有些人甚至是家族家長或者名正言順的嫡系繼承人,同族在外舉兵…
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
這些人質還想好過?
自然不好過的。
大牢房間異常緊張,單人間早沒了,后來者只能擠一擠三四五六人間…惡劣的生存環境以及不知何時落下的屠刀,心理承受能力差一些的人直接原地崩潰…幾日下來便形容憔悴,面目黎黑,蹲大牢時間最久的幾位更是黃皮寡瘦,看不出原來的人樣。
鄭喬這么問,意味著又有倒霉蛋要下大牢,眾人同情看向那三四十歲,面無人色的中年朝官。對方身上的官服昭示其官職不低,但這身衣裳并不能帶給他絲毫安全感。
不出意外——
他也被丟入大牢。
大牢越往里面,視線越是漆黑,空氣中泛著說不出的惡臭。犯人一切生理需求都在狹小牢房解決。若有溲溺之器還好,沒有的話,只能找角落原地紓解。那氣味,嘖。
再加上多人牢房…
時間一長就沒下腳地方了。
生存環境惡劣,犯人時不時還要被提過去嚴刑拷問,或針刺,或鞭打,甚至還有水牢之刑,每次都要脫一層皮。若非鄭喬不允許使用破府極刑,他們早就命喪黃泉了。
中年朝官被一把推了進去。
險些踉蹌跌倒。
黑暗中,有熟悉的聲音響起。
中年朝官仔細分辨才知是同僚。
后者被關已經有兩 三月。
期間他一直走動人脈試圖將對方撈出來,卻未奏效,最后連自己也深陷其中…
他苦笑回道:
他口中的二弟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因為他被過繼給大房,二人在族譜上只算是堂兄弟。作為大房嫡系的他占盡了家族資源,惹來二弟的嫉妒,這導致兄弟倆關系一直不好,但沒想到對方會做絕,明知他在鄭喬手中為質,仍舊高調加入黃烈的隊伍。
同僚聞言輕嘆。
寬慰道:
他們是鄭喬用來牽制各家的人質,而他們的親眷則是牽制他們的人質。鄭喬也知不能將人逼得太狠的道理,一般情況下不會對他們家眷下死手。當然,也有仁兄不信邪。
結果收到全家老小人頭。
連門口養的黃犬都沒放過。
朝官掩面羞慚:
不出意外,妻兒這會兒應該收到他被下了大牢的噩耗,想盡辦法為撈出他奔波了。
但,他只猜對了一半。
妻兒是收到了,但并未奔波。
不是不想,而是有位客人湊巧登門。
準確來說是三人。
老,少,青。
為首的老者須發皆白,一襲葛布麻衣,穿著樸素,連看門的司閽都比他富貴。
但此人目光炯炯,澄澈明亮,一瞧就知道他不普通。婦人淚痕未干,看到老者險些要脫口而出稱呼,卻被對方打斷:
婦人聞言,急忙讓三人進來。
司閽有眼色地關上了大門。
婦人請老者上座,老者并未入座,而是拍了拍已經有他肩膀高的少年——說是少年也夸大,看他滿臉稚氣,像是八九歲,只是修得武膽,裝扮干練,身量又接近少年。
問婦人:
婦人仔細看了看,搖頭。
但又道:
老者提醒她:
婢女恐慌無比,不得不說出實情。
那孩童是她在街上撿到的流浪兒,其相貌生得巧妙,與秋家家長有幾分神似,這一發現讓她萌生大膽念頭,偷天換日!
但,紙始終包不住火。
最后這孩子被丟到鄉下自生自滅。
取名,宴。
秋家家長年紀越來越大,但子嗣問題始終無法解決,也拖到了不得不解決的程度。他只得從親兄弟那邊過繼對方的嫡長子,也就是上文那個被丟入大牢的倒霉催。
婦人這才想起來。
她嫁過來的時候見過少年。
孩童時候的他跟已故公爹還有點兒神似,如今五官稍稍長開,就一點兒不像了。兩頰略有些嬰兒肥,雙目澄澈剔透,不沾半點兒世俗,看得出來還有些懵懂。
乖巧站在老者身邊,像尊不說話的瓷娃娃,又忍不住好奇打量陌生環境。
婦人過于震驚,險些當著老者的面口出不遜,將剩下的話咽回去,眼睛寫滿了不可置信。
老者避而不談:「那是有原因的,如今不便多言。此次過來,是想問他當年戴在身上的東西可還在府上 ?能不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