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善敏銳發現顧池的眼神。
淡聲問道:“有事?”
“我自然無事,但你未必。”顧池試探他,一副“你不用掩飾,我已經知道你揣著什么秘密”的表情,連口吻也是十成十的篤定。
倘若是尋常人,早就被他詐出來了,即便沒完全交代也會暴露口風。但祈善是誰啊?莫說顧池只是“空口無憑”,哪怕顧池將證據甩到他臉上,他一樣能狡辯,自然不會承認。
不僅不承認——
顧池緊盯他的神情也沒看到破綻。
祈善嗤笑了聲:“你都無事,我會有事?”
顧池:“…”
沒事就沒事,干嘛還不忘踩他一腳?
被祈善這么一嗆,顧池只得收回擔心,暗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自己難得發回一善心關心誰,祈善不知好歹。
祈善這會兒沒多少精力關注顧池。
他只覺得很疲累。
明明很難受,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以免被人看出端倪,這要求他有極強的忍耐力,精神方面的消耗格外大。他還得時刻關注戰局,免得沈小郎君真將小命浪沒了。
不是不信任顧池和康時,只是經驗告訴他,與其將希望寄托旁人,握在自己手中更安心。
因為沈棠這一手操作,硬生生將聯盟軍一路下滑的士氣拖回來,連戰鼓都比之前亢奮有力、鼓點如疾風驟雨,密集亢奮,一下下敲打眾人心間,效用堪比一劑強心針。
公西仇被包圍了。
在這些一丈高巨人的包圍之下,他的身軀顯得格外嬌小。他仰頭,視線落向最大號的巨人——這廝足有一丈五尺。它寬闊的肩膀上,赫然站著雙手環胸,向下俯視的沈棠。
沈棠仍舊面無表情。
但仔細觀察的話,便會發現沈棠眉梢多了幾分柔和喜色——高海拔的空氣,的確干凈舒心。
俯視公西仇,的確比仰視更順眼。
公西仇手持雙月牙蛇形長戟,視線一掃,遙遙發問:“瑪瑪以為這些東西就能阻攔我?”
塊頭大不意味著干架也厲害啊。
雖說比自身龐大的東西,的確能帶給人壓迫感,但在絕對實力面前,一切都是紙老虎。
沈棠沒有正面回復他的問題,而是慵懶地垂下眼瞼,右手慈母劍在她手中劃出漂亮炫目的劍光。只見她挽了個劍花,劍尖陡然指向下方的公西仇,唇瓣微啟:“絞殺!”
一聲令下,數百身穿文氣盔甲的巨人同時有了行動,目標正是沈棠劍鋒所指——公西仇!
公西仇冷嗤一聲。
這些由文氣凝聚的兵將的確很大。
若混戰,作用幾乎能媲美一支奇兵!
不知多少士兵會被踩死捏死。
可是現在,它們的目標只有一人,公西仇也不會站著讓它們抓啊。不過,他還真不打算躲!長戟隨意橫掃,下一瞬,武氣凝聚而成的圓形鋒刃以他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收割。
噗噗噗——
距離最近的巨人盔甲被輕易撕碎,雙足斬斷,切口平整。圓形鋒刃勢頭不減,繼續強勢擴張,但在下一個目標遇見困難。只見緊隨其后的巨人手一張,前一個倒下的文氣巨人重新化為黑白文氣,在它手中凝聚成一丈高、半丈厚的巨型獸頭盾!
滋滋滋滋——
武氣鋒刃與文氣盾牌激烈交纏。
火花四濺,聲音刺耳。
公西仇腳下一蹬,飛躍至半空,正面迎上舉著巨盾要給他泰山壓頂的巨人。跟文氣巨人相比,他的長戟過于小巧了。但就是這么小巧的東西,卻一擊將巨人前后捅對穿!
公西仇:“這些嘍啰可沒什么用!”
說話的功夫,他身形幾次閃爍騰挪,手中長戟或捅穿文氣巨人的腦袋、胸口,或一記鋒刃讓它們的腦袋四肢與軀干分離。一招一個,或一箭雙雕,看起來一點兒不費力。
幾息功夫,數十巨人倒下。
剩下的文氣巨人也不夠他一通亂殺。
公西仇挑釁道:“這就是你的全部?”
沈棠慢悠悠地道:“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有些事情該有周全仔細的前奏。你要是實在是著急,你也可以上來啊。”
公西仇一戟將后背偷襲他的文氣巨人攔腰斬斷,身形快得留下殘影,隱約還能聽到他不服氣地叫喊:“行!你就在那兒,你等著!”
聯盟軍眾人:“…”
啊這…
他們有些懷疑,這倆真是對手嗎?
盟主吳賢不由得在內心腹誹。
他有時候外出訪友,跟許久未見的故交見面,說的話還沒這倆今天叨叨的多。若非公西仇下手的確狠,沈郎主也的確幾次險象環生,他都要懷疑這倆故意串通打假賽了。
公西仇瞧也不瞧那些文氣巨人。
他眼里只有沈棠一個目標!
結果——
當他踩上文氣巨人的左肩,手中長戟一個蓄力刺出,即將刺中沈棠的瞬間,周遭場景瞬間一變。眼前的沈棠也變成撲上來的文氣巨人,還是數名文氣巨人組成的包圍圈!
公西仇干凈利落結果這些小嘍啰,完事下意識抬頭,卻見沈棠坐在最大的文氣巨人肩膀。后者注意到他的視線,沖著他無聲做了個口型。仔細分辨,竟是——
移花接木!
公西仇:“…”
這是在他接近的瞬間就將他“移花接木”丟開?猜對了,沈棠獎勵他十幾個掄著巨大狼牙錘的文氣巨人。公西仇始終被纏住,突圍去襲殺沈棠又會被送走,讓他煩不勝煩。
公西仇道:“你正面來!”
沈棠道:“在下文心文士。”
文心文士不優雅地排兵布陣,下去揮汗如雨、一刀一槍拼殺做什么?沈棠就是不跟公西仇正面剛,就是誠心要惡心他。來來去去搞了三回,公西仇也被徹底惹毛了。
“既然如此——”
公西仇祭出武膽虎符。
墨綠色武氣自武膽虎符爆發而出,直沖云霄,恐怖的氣息頃刻彌散開來。距離最近的士兵甚至受不住威勢壓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上身趴在地上,胸口空氣似要被擠壓出去,呼吸困難,不多會兒便汗出如漿。
一聲霸氣十足的獸吼,墨綠武氣猶如雨點般從天而降,密密麻麻散落各處,頃刻化作七百多員身穿墨綠色精致周密鎧甲的兵卒。十五等少上造,武膽虎符駕馭七百五十兵!
頃刻就逆轉局勢,將文氣巨人反包圍。
沈棠沉下臉色,行動上不急不忙。
她沉聲下令文氣士兵聚集結陣,五人一伍,二人持盾、一人持槍、兩人持刀。
只是,別看公西仇武氣化兵召出的兵卒個頭不如文氣巨人高大,但它們身上的甲胄相當精致,包裹全身各處要害。一刀子下去只是滋滋化出火花,更別說將人砍死了。
公西仇這邊仍有兩百輕騎未動。
速度和靈活性方面,更是吊打文氣巨人。
不過——
這樣可不算獲勝。
在“星羅棋布”之上,文心文士可以借用一定的天地之氣,在續航方面堪稱耍賴。
她正欲有什么動作,強烈的危機感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沈棠毫不猶豫跳下文氣巨人肩膀,半空之中徒手接住刺來的雙月牙蛇形長戟戟身。眼底似有一瞬驚愕閃過…
移花接木…
不奏效了?
公西仇似乎知道她的疑惑。
有些遺憾地看著沈棠鮮血淋漓的手心。
如果剛才力道再大一些,速度再快一些,應該能斷開這只手的手掌,只是沈棠躲得及時,加之還一股強勁文氣阻攔他的行動,給人跑了。一下子就拉開了安全距離。
他道:“你這一招,我已經破解了。”
移花接木的確是讓人防不勝防。
公西仇吃過虧,哪里還會再栽跟斗?
他繼續道:“同樣的言靈,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你可以高估自己的實力,但不能低估對手的潛力。下次,要你的命!”
盡管手心還在傳來綿密的刺痛,但沈棠仍持劍與公西仇戰到了一處:“哦,是嗎?同樣的話,你說了不止一次,但似乎沒有哪次是辦到的。勝負未知,生死難料!”
戰場之上,沙塵飛揚。
文氣和武氣交鋒,每一下都牽動眾人的心弦,甚至連眨眼都吝嗇了,生怕自己錯過關鍵性的勝負細節。但也有人心下嘀咕——
這場斗將的時間有些長了。
按照時下的潛規則,兩軍可以一碰面直接開戰,也可以一碰面停下來斗將。前者屁不管,淦就完事兒了,而后者——基本是兩軍都猝不及防碰到敵人,還未整頓好上下。
斗將的功夫,也給彼此一個緩沖時間。
一般只有三局。
當然,也不排除有些“打假賽”的,表面上你死我活,背地里勾搭成奸,故意你來我往打五場。斗將,勝負以一方斬下另一方首級或者另一方投降為準繩。
生死交鋒,每一瞬都在死亡邊緣徘徊。
可能一個倏忽腦袋就跟身體分家了。
三場下來往往不足半刻鐘。
這點時間,正好夠大軍整頓陣型、調整士氣、下達軍令,差不多了就可以直接開搞。
前面兩場都很短。
過個一兩百招就分出勝負。
第三場不同,這倆都是續航達人啊!
一場抵得上人家三場。
吳賢盟主心下微愁。
時間拖延長了,對他們來說也不利。
士兵不可能長時間繃緊作戰神經,但戰鼓又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士氣就會一瀉千里。
說得通俗一些——可以亢奮,作戰更加威猛,但不能亢奮太久,身體和精神都熬不住。
他問心腹:“你看還有多久分出勝負?”
皂衫文士道:“難說。”
吳賢盟主閑聊一般說道:“真沒想到沈郎主年紀輕輕,實力卻這般了得,也難怪他(她)有自信用首功跟我‘借地’。說起借地,公肅,你說哪里借出去比較好?”
富饒的地盤…
他自己寶貝都來不及呢,咋會借?
給一塊貧瘠的?
傳出去,對自己的名聲不好。
偌大一個首功換這么快寸草不生又沒幾個百姓的窮鄉僻壤,自己難免會被冠上不義惡名。
他思來想去也沒有非常合適的。
皂衫文士道:“先前主公不是提過?”
吳賢盟主不解:“我何時提過?”
皂衫文士不言語,只是看著他。
吳賢盟主倏忽想起什么。
“你說那里?那怎么行?”
那塊地方是不貧瘠,人也多,但多得是落草為寇的土匪,而且當地民風與“淳樸”二字沾不上半點關系,幾乎是全員惡人。當地黑惡勢力與官商勾結非常厲害,手腕也毒辣。
說白了就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吳賢盟主想想沈棠手底下的人…
將人丟到那里會不會不太好?
皂衫文士看出自家主公的遲疑,解釋道:“對旁人來說或許是不好,但對他們而言剛剛好。而且那塊地方還在主公領地包圍之下,即便他們經營得再好,也別想據為己有。”
借不難借。
但是還不好還啊。
君不見多少人,借出去錢的時候是個大爺,收回賬的時候是個孫子。既然那位沈郎主說要“借”,那一切就按照“借”的流程走。有借有還而不是有借不還、一去不回!
吳賢盟主:“我看沈郎主不是那種人。”
皂衫文士無情道:“但祈元良是。”
他頓了頓,說:“祈元良并非善類。”
吳賢盟主:“…”
能讓一個不是善類的人評價“不是善類”,這得多惡啊。也難怪會有“惡謀”這樣的諢號。
吳賢盟主下意識將視線落向祈善等人的方向,這一看不要緊,竟然看到騎在馬上的祈善上身晃了晃,支撐不住歪下馬背。那張過于慘白的臉毫無血色,不免讓人多想。
他下意識叫了一聲。
皂衫文士:“主公何事?”
吳賢盟主道:“祈元良似乎出事了。”
皂衫文士:“???”
誰出事了???
這話落在他耳中堪比太陽打西邊起來。
祈善的確出事了。
最早發現這點的是距離最近的顧池。
看得正專注,鼻子敏銳嗅到一股濃郁的血腥氣,還未來得及尋找血腥源頭,卻見祈善閉著眼睛,歪身要倒下馬背。顧池大驚,下意識抬手去接,康時也聞訊看了過來:“你的衣裳?”
顧池不解:“我衣裳怎…”
他今日穿的衣裳顏色淺,那血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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