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嘟!”
尖利、急促的哨音中,衛燃快步跑回了西廂房,抄起桌子上的馬刀以及掛在墻上的騎兵槍就往后院跑。
萬幸,那匹咬人的馬果然還拴在這里,而且石槽里都提前放好了馬鞍等物。
和不遠處的馬倌老白點點頭算做感謝,衛燃一邊以最快的速度備鞍一邊說道,“白大叔,上回給你們拍的照片膠卷我都交給韓護院了!等他回去就能把照片洗出來了!”
“哎!好!”
老白中氣十足的應了一聲,從他肩頭搭著的馬褡褳里拿出四五根洗的格外干凈的胡蘿卜塞進了衛燃的馬褡褳里,“當零嘴吃!”
“謝謝了!”
衛燃說話間已經系上了鞍帶,干脆利落的翻身上馬之后,吆喝著剛從老白手里叼走一根胡蘿卜的咬人馬就往外面集合的打谷場跑。
因為提前有準備,他這次倒算是來的早的。
不多時,一位位騎兵也從馬廄的方向趕了過來。他們有的驅馬來到了衛燃的身后自動排好,有的則在緊隨而至的趙金玉身后排成了方陣的另一部分。
一番暗中觀察,衛燃也注意到,由自己帶領的手槍隊人馬只剩下了不到30,甚至這支特務連總數都只有一百出頭。顯然,這支隊伍仍舊沒有從上次的毒氣戰里緩過勁兒呢。
片刻的等待過后,馬團長騎馬走到了方陣最前面。“一晃”不見,馬團長的身形消瘦了許多,他的臉上,也多了一道自眉峰延伸至脖頸的傷疤。與這道傷疤對應的時候,他的胸口處也多了一枚獎章。
“尕娃們!”
“鏘!鏘!鏘!”全團僅剩的三四百名騎兵齊刷刷的用戰刀敲擊著馬鐙。
“報仇的時候到了”
馬團長說話間舉起了馬刀,“旅長命令,不要俘虜!”
“殺!殺!殺!”這支不知道壓抑了多久的騎兵齊聲嘶吼著。
“沖!”
馬團長一聲令下,第一個策馬沖了出去!
已經無需多言,幾支騎兵連追隨著馬團長離開營地,渡過河道直奔遠處的戰場。
又是死戰嗎?
到底要死戰多久?
李隨安無疑活下來了,那么趙金玉呢?他會活下來嗎?還有周圍這些人呢?
在衛燃的胡思亂想中,這支騎兵隊伍在馬團長的指揮下開始了急行軍。
那些胡思亂想自然沒有答案,這支騎兵隊伍也在緊趕慢趕的跑了能有將近一個小時之后,在馬團長的命令下停了下來。
“各自散開,原地休息!”
馬團長的副官發出了新的命令,馬團長本人卻把幾個連長叫過來圍攏在一起,各自舉著懷表低聲討論著什么。
其余的騎兵可不敢耽擱,連忙各自下馬,或是用鐵齒小耙子給馬皮梳毛,或是從不遠處的河道里打水,將毛巾的打濕之后搭在馬脖子上。
當然,還有像趙金玉、像衛燃這樣,在給戰馬降溫之后,立刻開始著手編馬尾的,又或者拿出磨刀石,在一番仔細的打磨之后在馬糞上切來切去“附魔”的。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很清楚,他們現在的休息是讓戰馬恢復體力,為接下來的即將到來的沖鋒做準備的。
學著周圍那些騎兵的樣子用馬刀在馬糞上來回剁了幾刀,衛燃左右看了看,索性將手里的馬刀放在了一個泛著臭味的小水洼里泡著。
這法子惡心確實是惡心了些,但衛燃卻清楚的知道,在這個大家都缺抗生素的年代,這法子是絕對有殺傷力的。
“你說我咋辦?”
趙金玉也將自己的馬刀剁在水洼里,挨著衛燃坐下來,分了一支香煙低聲問道。
“啥咋辦?”衛燃明知故問道。
“我打算回去找我大哥二哥,也想去找小虎班長和胡大哥。”趙金玉摸出一包火柴幫衛燃點上煙,隨后又給自己點燃,含糊不清的問道,“你呢?你不想嗎?”
“你顧慮什么呢?”衛燃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反而問出了新的問題。
“沒什么顧慮”
趙金玉搖搖頭,“就是不知道怎么開口,我姐夫挺照顧我的,我不知道我這個時候走了算不算逃兵,萬一我走了之后,我姐夫有個三長兩短,我.我還”
“嘟——!”
趙金玉的擔憂還沒有說完,馬團長的副官便吹響了哨子。頓時,周圍的眾人立刻各自抄刀翻身上馬。
見衛燃看向自己,趙金玉略顯無奈的笑了笑,“回去.活著回去再說吧。”
“一定要活著回去”衛燃低聲回應了一聲祝福,隨后看向了那位馬團長。
“尕娃們”
馬團長開口的同時,所有的騎兵也各自挺直了胸膛。
“這次的對手是鬼子的騎兵,足足兩個大隊,六七百人馬,咱們團負責包抄!”
馬團長騎在馬背上揚聲說道,“殺!不要俘虜,不惜馬力!尕娃們,怕不怕!”
“不怕!”騎兵們齊聲喝道。
“轟!”恰在此時,遠處傳出了一聲炮響。
“時候到了,開天門嘍!”馬團長一聲大喊,最先沖了出去。
“開天門嘍!”
眾人跟著大喊,紛紛打馬前沖,將馬團長包裹在了中間。
這次僅僅只跑了不到五分鐘,他們便看到了鬼子的騎兵。
此時,這兩支才剛剛遭到突襲的騎兵大隊才分散開來并且降低了馬速,尤其后面的機槍小隊,正吆喝著戰馬躺下來作為依托,忙著架設機槍和擲彈筒甚至迫擊炮呢!
“殺!”
馬團長一聲大喊,眾人頓時再次打馬提高了速度,迎著那些鬼子騎兵便沖了上去!
“噠噠噠噠——!”
密集雜亂的槍聲中,由衛燃帶領的手槍隊最先開火,用相互交疊的扇形彈幕籠罩了那些剛剛架好的機槍、擲彈筒乃至迫擊炮陣地!
清空了金屬本子里的那支盒子炮彈匣里的子彈,衛燃收槍之后立刻又拔出了腰間別著的那支盒子炮,朝著已經近在咫尺的鬼子騎兵再次打出了一個扇面。
“噠噠噠——”
略顯孤單的密集槍聲中,正前方的四五匹鬼子戰馬相繼倒地,那些剛剛掏出王八盒子正要開火還擊的鬼子也在驚呼和慘叫中或是被戰馬拖行,或是被壓在了地上。
都沒等手里的盒子炮全部塞進褡褳,兩支騎兵也發生了正面碰撞!
“噗!”
衛燃第一刀便砍在了一頭鬼子騎兵的后腰上,順勢收刀的時候,還在下一匹鬼子戰馬的頭上抹了一刀,輕而易舉的削掉了大半個馬鼻子。
劇痛的刺激之下,這匹戰馬頓時揚起前蹄,將背上的騎兵甩了下去。
還沒等它前蹄下落,從另一邊縱馬跑過去的趙金玉便用一刀剖開了馬腹!
合力解決了一個敵人,兩人手中的馬刀也相互奔向了下一位敵人。
“鐺!”
以近乎硬碰硬的方式和一頭鬼子騎兵的馬刀磕在一起,打法極臟的衛燃卻趁機猛的朝對方的臉上吐了一口老痰!
“呸!”
這突如其來的侮辱性打擊之下,那頭鬼子騎兵頓時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就要擦掉臉上糊住了一只眼睛的粘稠物。
只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衛燃卻早已經舉著豁口的馬刀劃過了下一頭鬼子的臂膀。而另一邊的趙金玉,也趁機解決了吃了衛燃一記濃痰的鬼子。
短暫的交鋒過后,雙方相互鑿穿了對方的騎兵陣線。
只是,幾乎前后腳,衛燃等人正前方便沖出了另一支騎兵隊伍,同樣呼喊著“開天門!”的騎兵隊伍!
雙方交錯而過的瞬間,身后也再次響起了喊殺聲和馬刀碰撞聲以及戰馬的嘶鳴!
根本不用指揮,根本沒有人指揮,眾人幾乎同時調轉了碼頭,尤其手槍隊,紛紛各自掏出提前準備好的彈夾,壓進了盒子炮里。
“沖!”
馬團長的副官一聲大喊之后吹響了哨子,頓時,這支騎兵開始了第二輪沖殺!
這次,依舊是特務連沖鋒在前,依舊是打連發的盒子炮甚至花機關最先開火!
依舊密集的槍聲中,剛剛又經歷了一輪拼殺的鬼子騎兵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甚至有的都還沒來得及調轉馬頭,衛燃等人已經緊追著子彈沖到了近前!
這一次沖殺明顯比第一輪簡單容易了許多,在一次次揮舞的馬刀中,那些剛剛把馬身轉過來的鬼子騎兵大多時候都沒反應過來,又或者即便反應過來舉刀迎擊,也明顯力氣弱了許多。
“鐺!”
在又一次馬刀和馬刀的對撞中,衛燃手中的馬刀近乎摧枯拉朽的磕飛了對方的馬刀。
根本沒有補刀,他便借著撞到的反作用力上揚刀鋒,順勢劃過了下一個尚且用后背對著自己的鬼子脖頸。
打著轉滾落肩膀的腦袋還沒落地,這支鬼子騎兵再次被鑿穿,與此同時,剛剛與衛燃等人迎面交錯而過的友軍再次沖殺回來,再次交錯而過,再次撲向了隊形散亂的敵人!
“嘟——!”
在團長副官的哨音中,眾人再度轉向,手槍隊再次舉起了壓滿子彈的盒子炮!
“噠噠噠——!”
新一輪的火力壓制之下,減員嚴重的鬼子騎兵已經有了逃離的意向,但這好不容易做成的口袋陣又如何能讓它們逃了?
在這些匆忙迎接新一輪砍殺,卻根本都沒有機會跑起來的鬼子騎兵們絕望的注視下,在它們來時的方向,不知什么時候也多出了一隊舉著馬刀旁觀的騎兵!
第三輪短兵相接,一頭不要命的鬼子從自己的馬上飛身直撲到了衛燃騎著的咬人馬上。
“噗!”
衛燃雖然沒有料到如此打法,卻一點不耽誤他把馬刀橫在身前,用已經斑駁參差的刀刃抵著撞上來的鬼子脖頸橫向一拉。
“嗤——”
近在耳邊的一聲噴濺聲,溫熱腥臭的血液噴的衛燃胸口和脖頸乃至臉上紅了一片,那名被割開了脖頸的鬼子,也被衛燃一把推了出去。
就是這么一會兒的功夫,下一名鬼子騎兵卻已經舉起馬刀準備刺入衛燃的胸膛了!可衛燃此時卻被鮮血糊住了眼睛!
“砰!”
恰在此時,趙金玉舉著盒子炮扣動扳機,竟然無比精準的命中了這名鬼子的額頭!
在子彈的撞擊之下,這名鬼子仰頭后躺,它手里的馬刀也在距離衛燃只剩下不到三四米的距離時滑落在地,斜著戳在了黃沙地上。
等衛燃擦掉眼睛上糊著的鮮血,他們已經又一次鑿穿了鬼子的騎兵!
“嘟!嘟!嘟!嘟!”
在馬進韜的哨音中,來回沖殺了三輪的騎兵隊伍在讓過對面的友軍之后終于停了下來。
“舉槍!”馬進韜嘶吼著發出了命令。
在一陣稀里嘩啦的雜音過后,浴血的騎兵們各自取下了肩頭絕大多數來自繳獲的鬼子38式騎兵槍。只有衛燃,取出的并非騎兵槍,而是相機。
相比他精心呵護的相機,其余戰士們手里的馬槍絕大多數都因為缺乏必要的保養維護而銹跡斑斑。
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槍托都已經從中間沿著制造之初的膠合線開裂,以至于不得不用皮革、釘子或者布條進行捆綁固定。
可即便如此,它們依舊可以打響!
幾乎就在剛剛迎面而過的友軍又一次鑿穿了鬼子僅剩的騎兵隊伍的時候,隨著一聲哨響,眾人立刻扣動扳機,在衛燃按下快門的同時打出了一輪本來早該在戰爭中被淘汰的排槍。
這絕對比機槍壓制更加的節省子彈,僅僅只是一輪槍聲過后,鬼子的騎兵隊伍里,還騎在馬背上的已經不足50了。
“砰——!”
當一輪從斜對面打來的排槍過后,僅剩的那四五十個鬼子騎兵也相繼中槍,僅僅只剩下了他們的戰馬仍就茫然無措的站在原地。
直到消滅了所有的鬼子騎兵,直到戰場中間僅剩下那幾十匹鬼子戰馬的時候,衛燃這才察覺到了疼痛,來自腿上、胳膊上的疼痛。
可相比疼痛,他更注意到,即便有對面那支友軍的協助,這一輪拼殺下來,他們這支騎兵團此時也只剩下最多兩百多騎兵了。
更要命的是,他并沒有在這兩百多人里找到那位送自己馬靴的馬團長,更沒有找到他的副官。
顯然,周圍其余騎兵戰士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在短暫了慌亂過后,馬進韜催馬往前說道,“特務連!把團長和副官找回來!其余人打掃戰場、救助戰友!”
“是!”
眾人齊聲應和,各自催馬沖向了不足百米遠的拼殺戰場。
忍耐著全身的疼痛,衛燃下馬之后先給明暗兩支盒子炮全都壓滿了子彈,這才提著馬刀走向了滿地的尸體。
“噗!”
衛燃給一具被砍掉了大半個肩膀,而且腿上也有刀傷的鬼子騎兵脖子上補了一刀。
繼續往前走,他停在了一名騎兵的旁邊,探手試了試他的鼻息,又聽了聽他的心跳,見全都沒有反應,這才嘆了口氣,起身繼續往前走著。
足足六七百敵我雙方的人馬尸體躺倒一地,這是很難描述出來的慘狀。
在一次又一次補刀中,在一次又一次把曾經的戰友拽出來或是試探鼻息,或是聽一聽心跳的徒勞努力中。眾人和對面的友軍在長達一個小時的忙碌之后,終于將他們各自的戰友抬離了這片戰場。
在這期間,特務連也終于找到了他們的團長和團長副官。
萬幸,團長雖然一條胳膊自手肘處被砍斷,小腿也在墜馬之后被撞斷了骨頭,但總算是還活著。
不幸的是,他的副官卻沒能活下來,他的腹部插著一把鬼子馬刀,至死,他手里的那支已經打空了子彈的花口擼子,都死死的頂著被他摟在懷里的那頭鬼子騎兵被打爛的胸口。
“尕娃,給他照個相吧。”
馬團長朝著剛剛幫自己完成了斷臂止血,此時正在給他對齊斷骨的衛燃說道,“小于打16那年就跟著我了唔——!”
在馬團長的慘叫中,衛燃幫他對齊了小腿皮肉里的斷骨,又在一番揉捏之后確定對齊了,這才找來四把鬼子馬刀刀鞘當作夾板,幫著馬團長進行了固定。
“我侄女已經懷了小于的孩子了”
疼的臉色慘白的馬團長近乎絕望的嘆息道,“我我回去咋個交代!唉!”
“團長,我會給他拍張照片的。”衛燃認真的做出了保證,“我我這就去。”
“進韜.從現在開始,你是代理團長。”馬團長看著于副官的方向怔怔的說道。
“是!”馬進韜嚴肅的接受了這項命令,只是他的臉上,卻根本沒有升官的喜悅。
近乎慌亂的離開了新舊兩任馬團長,衛燃舉起相機,朝著那位于副官按下了快門,將他和他殺死的敵人拍了下來,隨后又親手幫他推開了敵人的尸體,小心翼翼的拔出了于副官身體里的馬刀。
“安心走吧.”衛燃在喃喃自語中幫著于副官閉上了眼睛。
這一仗,他們全殲了鬼子的騎兵,卻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可相比失去戰友的痛苦和勝利的喜悅,趙金玉卻愈發的茫然了。
眼下無疑是騎兵團最艱難的時候,他實在是沒辦法開口在這個時候提出離開騎兵團。
戰場邊緣,守著戰利品的趙金玉擺弄著剛剛和兄弟部分公平分配之后分到的擲彈筒,以及那裝滿了兩個鬼子章魚包的擲榴彈,腦子里也忍不住想起了當初在白山黑水中的戰斗。
“這話說不出口啊”
滿臉苦澀糾結的趙金玉,看著遠處忙著收攏尸體的戰友們,最終無奈的嘆了口氣,轉而打開了腰間的木頭槍盒,抽出了一支盒子炮。
這支盒子炮是李隨安的,是當初把李隨安送走之前,對方留給他的。
用李隨安的話說,如果他在被送去馬家的路上沒能活下來,就要麻煩趙金玉在趕跑了鬼子之后,把這支槍替他送回去了。
再等等吧 趙金玉將這支盒子炮重新裝回槍盒扣上了扣子,只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