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眾人本來對官家過壽收什么禮物也不是太感興趣,反正到不了自己手里,就算皇帝收個金鋤頭去種地也是他的自由,
可經過肅王府幾天的宣傳,大家都知道趙樞要進獻一份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寶貝。
據說還是神仙所造。
當然更多的人是在幸災樂禍地等待趙樞的牛皮吹炸,從此被官家冷落。
看著他手捧錦盒從東華門緩緩入宮,大宦官梁師成也瞪起一對三角眼,緩緩地舒了口氣。
“行啊,我看你還能玩出什么花樣。”
這位著名的大宦官生的一副老實本分的模樣,從面相上就很讓人放心,
而且他辦事能力極好,又不在意個人的名聲,不管趙佶安排什么,這位號稱“隱相”的宦官都能想辦法盡量辦好。
這位“隱相”見趙樞捧著錦盒緩步走來,嘴角忍不住抽動了幾下,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嘲弄之色。
梁師成是太子趙桓的支持者,雖然不是很鐵,但既然下注,梁師成也不會輕易改換門庭,
宮中的主事人若是這點立場都沒有,以后誰當了官家都不會放心用他。
但現在連開封百姓都知道,趙官家最喜歡的兒子并不是東宮好讀書、禮賢下士的太子趙桓,而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幾乎跟官家一個模子里面刻出來的三皇子趙楷。
官家對趙楷的寵愛非常深厚,讓他提舉皇城司,還破例授予太傅,可以隨便出入禁中,再混幾年,趙楷說不定能搶走趙桓的帝位。
今年是趙佶登基的第二十個年頭,梁師成早就囑咐趙桓搜羅珍寶,準備在官家面前好好露臉,還在官家面前吹牛說太子孝心無人能及,這次搜來的名家畫作一定力壓群臣。
為了保證勝利,梁師成還早早讓朝中眾人不要搞事情,誰敢出風頭自己掂量著點。
可賣狠歸賣狠,偏偏有趙樞這樣不解風情之人硬要出頭露臉,在這么關鍵的時候跟太子的好事,這分明是不把隱相放在眼里。
梁師成如果親自出手打壓趙樞那真是格局小了,
他早早放出趙樞購得大量珍寶的消息,并通過地方官府將具體路線摸清散布,果然有正義的好漢半路出手,將這堆趙樞花大價錢費盡心思搜羅的生辰綱盡數劫走,趙樞也因為一時受不了這個打擊墜馬昏倒。
梁師成本以為這一驚一摔應該徹底絕了趙樞出風頭的心思,
沒想到趙樞不吸取教訓,傷勢剛好就再次迫不及待的再次出頭——
這次更加夸張,他居然說要給趙佶送一件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珍寶,這差點把梁師成的大牙都給笑掉了。
他梁師成身居大內,這幾年又負責督造萬歲山,
各種珍玩、奇石、字畫不知道見了多少,哪有什么珍寶敢號稱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看來肅王要么是摔得太厲害產生了什么幻覺,要么就是嘴比頭硬,為了在官家面前出風頭已經喪失常識了。
總之,看著趙樞朝自己走來,梁師成還是喜氣洋洋地迎上去,緩緩伸出雙手去接錦盒。
“官家聽說大王送,呃,不是,聽說大王傷愈,心中喜悅非常,叫老奴引大王赴延福宮,共賞這天下奇珍。”
趙樞卻沒有順勢把錦盒遞過去,他笑呵呵地撫著錦盒,指正道:
“不是天下奇珍,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珍寶。
這錦盒只有本王與父皇可以搬動,若是他人觸碰,只怕引來異象。”
梁師成:…
你特么跟我裝什么呢?
大宋以道教為國教,梁師成見過的神棍比趙樞這輩子見過的狗都多,
那些神棍的把戲在自己的手上才有效,到了人家那就不靈,這應該才是肅王不肯讓自己查看的原因。
好啊,我就說什么天上地下絕無僅有,原來不過是個把戲,
嘿,官家壽誕你送這個,到時候被我當場揭穿,我看你還怎么收場。
想到這,梁師成的臉色登時一變,誠懇地道:
“老奴護衛宮禁,一應禮物都要經手查探,還請肅王莫怪。”
趙樞裝出一副躊躇的模樣,不甘愿地道:
“就算如此,那也應是皇城司驗看,不勞梁大官操心。”
趙樞越是這么說,梁師成心中越是大定,他高舉雙手湊過去,微笑道:
“若是請來皇城司,只怕有人傳聞對肅王不利,老奴提點大內,此事…呵呵,心中有數。”
趙樞這才不甘愿地把錦盒遞給梁師成,但囑咐梁師成不得打開,
梁師成心中冷笑不止,他掂了掂錦盒,沒猜出里面裝著什么奇怪的東西,陰陽怪氣地道:
“老奴本來應該仔細拆看,但既然肅王所贈,卻也不必仔細檢查。”
趙樞笑呵呵地道:
“梁大官寬心就是,此物送到父皇面前,對你我二人都是雙贏。”
“蛤?”梁師成一臉懵逼。
不是嗎?
我肯定能收獲趙官家的信任,你梁大官也能長個教訓,大家都不吃虧。
看著趙樞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梁師成莫名很想揍他,
哼,我看你能猖狂到幾時。
從前的肅王趙樞對這宮禁自然不陌生,可趙樞這會兒初來乍到,對這座北宋的皇宮還是充滿了好奇。
大宋皇宮的規模并不算大,附近高大的豐樂樓頂樓都能看進來。
據說歷代帝王都曾想過擴大宮禁,只是他們生怕文官攻訐和后世留下大興土木的名聲,也最終只能選擇放棄擴建,并要求豐樂樓的頂樓不許向宮禁眺望了事。
大藝術家、道君皇帝趙佶登基之后一直覺得這宮殿缺少藝術氣息,開始擴建延福宮、龍德宮等宮室,后來又聽茅山道士劉混康說開封此地缺少山林泉壑,皇室的東北方形勢稍下,陰氣極盛,影響皇室的繁衍。
解決的辦法也很簡單,就是在皇宮里人造一處山水抬高地形——
說實在這忽悠水平最多也就賣拐的水平,可大藝術家趙佶居然心花怒放,二話不說就差人下手。
蔡京做藝術總監,梁師成做包工頭,朱勔做采購總管,現在宮中大興土木,一群禁軍都擼起袖子來修園子,一塊塊巨大的太湖石、靈璧石不要錢一樣地千里遠送,搞得大內跟建筑工地一樣雜物滿地。
趙官家應該不是不知道送這些玩意有多費錢,只是他對經濟學有一種蜜汁誤解(或者理解的有點深),
為了圈錢,趙官家任用經濟學大師蔡京,從多年前就開始搞“折五錢”(圣宋通寶),眼看經濟沒出現問題,又狂造“折十錢”(崇寧重寶),繼續拉高通脹。
眼看經濟還是沒有出問題,官家又命令折十錢貶值為當三錢(相當于個人財富縮水百分之70),前幾年開封的米價都到了1800(多)文一石,可大宋的經濟底子還是非常不錯,這幾年米價又掉到了1391文。
通過反復通脹和各種專營配合的經濟政策,開封已經實現了人均萬元戶的大繁榮場面,
蔡京說官家治國這么牛逼,錢多的花不出去,修修園子,搞點收藏應該不是什么太大的問題。
趙樞幾乎可以想到修園子要是錢不夠了,官家又會再醞釀一波量化寬松,只是苦了大宋的百姓了。
大宋三冗兩積本來就給國家帶來了巨大的災難,金兵南下更將直接摧毀這燦爛繁華的古代文明,
現在還有時間,只要我能混進核心層,左右大宋的政策部署,一切都有機會。
現在全看這盒中的禮物了。
————
今年38歲的趙佶生的高大英俊,面容清秀儒雅。
他今天一身嶄新的蠶絲道袍,散開頭發,左手拎著一支白玉如意,正神態悠閑地看著面前由兩個宮女張開的一副山水,
似乎是與當年的畫家產生了跨越數百年的精神共鳴,趙佶不住地連連點頭稱好,見趙樞進門也只是稍稍抬頭,又把目光鎖定在那副畫上。
看不起人啊。
趙樞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輕喚道:“兒臣拜見父皇。”
大宋的皇子私下里一般管官家喚作“爹爹”,這一聲父皇叫的頗有些生分,
趙佶皺著眉頭看了看仍是一頭短發的兒子,感覺兒子似乎成熟了不少,卻也不以為意,隨口道:
“五郎的傷勢可好些了?”
“回父皇,已然無恙。”
“哦。”
趙佶又把目光投在面前的畫上,看得出喜歡這副畫作遠勝這個兒子。
梁師成故意不解風情地湊過去,憨笑道:
“這游春圖用筆細致,卻少了幾分大氣,比不得官家御筆剛柔并濟。”
趙佶呵呵一笑,搖頭道:
“汝懂甚?”
雖然嘴上說梁師成不懂,可顯然趙官家對此畫非常喜愛,他叫人取來御筆,凝神揮毫,在畫上寫下“展子虔游春圖”,又戀戀不舍的叫人收好,不快地道:
“汝身子不好,理當在府中安心讀書將息,為何又要故作狂態,來宮中拜見。”
梁師成素來知道趙佶的脾氣,這位大藝術家皇帝癡迷畫卷的時候若是有人打擾,那便是天大的罪過。
這游春圖是他費勁心力尋來,讓太子花錢買下,這次作為降誕之賀送入宮中,果然得到了趙佶的喜愛,
官家這幾日連劄子都懶得看完,一心沉浸在學習展子虔的畫意之中,趙樞這會前來,若是送的只是一堆俗物,后果可想而知。
他把手上的錦盒遞過去,憨笑道:
“這是肅王進獻的賀禮,老奴見肅王用心,故此打擾官家雅興了。”
趙佶這幾天也聽說趙樞覓到一件天上天下絕無僅有的珍寶,看了梁師成捧著的那個錦盒,趙佶懶洋洋地回到御座中,嘆道:
“為父降誕還有一月,何必如此莽撞?
汝前些日子過于張揚,被劫了萬貫家財,還墜馬險些丟了性命,為何仍是不知悔改?
以后可要收斂性子,休要再做如此誑語!”
趙佶是不相信趙樞能弄到什么寶物,這會兒他頗為不耐,要不是想起之前兒子受傷自己關心不夠,幾乎要揮手把趙樞攆出去了。
趙樞看著這位載入史冊的昏君老爹,忍不住輕輕搖頭。
哎,我說你就不能學學隔壁的段王爺嗎?
人家擔心兒子找不到女朋友還自己親自生幾個,
你倒好,兒子被劫了財差點沒了命你還埋怨上了,
論輩分老子管你叫聲爹,這論做人,也只能管你叫聲趙子。
千年后的老領導教過趙樞,與其抗上爭執讓領導接受你的意見,還不如因勢利導讓領導對你欣賞,
讓領導對你滿意,同時事情也能辦好,
雙贏,是最高明的選擇。
他對自己的禮物非常有信心,也懶得跟趙子一般見識,坦然地道:
“兒臣這件珍寶正是天下奇珍,父皇一看便知。”
趙佶見兒子居然還敢嘴硬,心中更是不喜,
他臉色陰沉,心道自己晚上還要秘密前往御香樓談幾個億的大生意,哪有空跟這個孺子在這浪費光陰。
他剛想揮手讓趙樞滾蛋,梁師成已經把錦盒緩緩揭開,微笑著拱火道:
“官家還是看一看吧,別辜負了肅王的苦心。”
趙佶見錦盒已經打開,也只能懶洋洋地接過來,待看清里面的事物,他忍不住咦了一聲,稍稍思考,趕緊把手伸進錦盒,將一個兩尺見方的黑色方板從里面拖了出來。
“此乃何物?他喃喃自語。”
趙佶見多識廣,可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寶物。
此物非金非木,通體漆黑,略無重,仔細觀看,是兩塊方板貼合在一處。
他順手將方板掀開,只見里面居然藏著無數刻著奇異花紋,如活字塊一般的小方塊,更是讓趙佶看的嘖嘖稱奇。
還真是從沒有見過的天下奇珍!
喜新厭舊的趙佶頓時來了興致,驚喜地道:
“五郎,此乃何物?”
“父皇,”趙樞朝一臉驚愕的梁師成投去一個溫和的眼神,正色道,“此物名曰筆記本電腦,有包藏無數奧秘,還請父皇賞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