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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聽了一夜交響樂

  一說長篇的事情,就要說到身體,每次話題都繞不過,不過余樺他們幾個都是盡量不往深處談。

  其實史鐵笙自己對于死亡表現得很坦然,他不諱言病痛甚至死亡,說起自己的身體,就像是在客觀陳述一件與自己沒關的事情一樣。

  但是其他人卻沒有辦法做到,他們不愿意在史鐵笙面前聊這些事情,即便史鐵笙自己無所謂,他們也會感覺難受。

  又聊了幾句,史鐵笙聊起蘇桐:“我看蘇桐現在做了主編之后,創作熱情倒是沒下來,這幾年十幾篇小說總有了吧。”

  “有了。”于東點頭,“我倒覺得,做了主編之后,他被限制在金陵,反而能夠沉下心來創作。這兩年,他就沒有離開過金陵幾次,去年能到燕京來還是借著公干的機會,非常不容易。”

  “去年我們一起去夏門領獎的時候,我感覺他也是累了,多留一天他尤其開心。”余樺笑著說道。

  “你們去年…”莫言問到一半,忽然想起來,“哦,是莊重文文學獎,我差點把這個獎給忘了。”

  史鐵笙拿手磕了磕輪椅,說道:“莊重文去世了。”

  “去世了?”

  其他三人都有些詫異,特別是于東跟余樺,距離他們去夏門領獎到現在也才過去半年多一點時間,這一轉眼,當時給他們頒獎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嗯,去世了,有段日子了。你們幾個新聞看的少,沒關注到也正常。”

  余樺訥訥道:“去年見面的時候,感覺他精神狀態還不錯,沒想到這么快就走了。”

  “到了他這個年紀,死亡真的就緊緊地挨在他身后,隨便哪一天,就能跟他并肩而行。所以沒有什么好驚訝的,時間到了而已。”

  史鐵笙忽然又說到死亡,于東腦子里立馬浮現出他曾在《我與地壇》里面寫過的一段話:但是太陽,他每時每刻都是夕陽也都是旭日。當他熄滅著走下山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燒著爬上山布散烈烈朝暉之時。

  這段話,很能解釋史鐵笙的生死觀。

  余樺他們不想再聊死亡這個話題,所以不得不盡量略過莊重文去世這個消息。

  莫言干脆散了圈煙——他原本打定主意今天一根煙也不往外遞,要把輸給余樺的那包煙抽回去的。

  三人的煙剛點著,余樺抓過于東的胳膊,看了看他腕上的表,一臉奇怪道:“都三點了,怎么還沒到。”

  “什么還沒到?”

  “劉振云跟遲子健,他們說了要來,我沒跟你說么?”

  “沒啊。”于東認真想了想,余樺確實沒跟他說過這事。

  旁邊的莫言也是一臉莫名,“我也沒聽你說啊,遲子健這時候怎么在燕京,她不是在老家作協了么?”

  “說是有點事情過來一趟,誰知道呢。”

  劉振云、遲子健跟莫言以及余樺,他們四個算起來應該是同班同學,都是大前年年底從魯迅文學院畢業的。

  這時候遲子健還年輕,雖然作品不算少,但是名氣相對于在座的各位都要小,包括于東在內。

  劉振云年紀大些,拿過不少獎,名氣也大些,卻也比不過莫言跟余樺。

  主要是他們的風格也差得很多,劉振云是高考狀元,燕大文學系畢業生,實打實的“科班”出身,他寫作有個特點,喜歡把什么事情都掰開了揉碎了寫。

  喜歡他的人會說他寫得細膩,不喜歡的人則會詬病他行文絮絮叨叨,不利落。

  于東正想著他們兩人的事情,一個年輕女人踩著高跟鞋走了過來,人還沒到,爽朗的聲音卻已經傳到于東他們耳邊:“你們幾個貓在這里,可讓我好一頓找,這下午頭的太陽也太毒了點,踩著高跟鞋感覺腳底板都燙。”

  來的就是遲子健了。

  她穿得挺職業范,黑色長褲,白色襯衫。她不僅聲音爽朗,長相也挺大方,濃眉大眼,一說話就笑,一笑嘴角就浮現出兩個梨渦。

  走近之后,她笑著跟余樺他們幾個打招呼,到了于東這里的時候,她做了一個夸張的撫掌動作,“你肯定就是于東了,這看起來也太年輕了,你也沒比我小幾歲吧,怎么感覺跟差著輩似的。”

  “遲老師說笑了。”

  遲子健嘖著嘴,目光在幾個男人身上掃過一遍,笑道:“我估摸著,是因為他們幾個糙漢子在旁邊做背景,給你襯托得太明顯。”

  這話立馬惹得余樺不高興了,“你夸人就夸人,可不要捧著一個,踩著三個。”

  “那我說的是實話嘛。”遲子健攤了攤手,“我還是建議你們少跟于東站一塊,真讓人感覺差著輩。”

  史鐵笙笑著說道,“我倒是無所謂,本身我跟于東就差著輩。不過怎么就你一個來了,劉振云呢,沒跟你一起來?”

  “史大哥,你為什么會認為我會跟劉振云一起來,你不說我都不知道他也要來。”

  史鐵笙看向余樺,“是他沒說清楚,只說你們兩個要來,沒說是分開來。”

  “我說他們兩個要來,也沒說是一起來吧。”余樺吐了口煙,指了指遠處,“這說曹操曹操到,這不就來了。”

  其余人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梳著歪分,穿著白色汗衫的文藝二流子走了過來。

  說他文藝,是因為他留了一頭快到肩膀的長發,頗有文藝青年的風范。

  說他二流子,是因為他長得很瘦,穿的衣服又松松垮垮,走起路來也是歪頭歪腦,一點正形都沒有。

  于東倒是沒想到現在的劉震云會這么瘦,這么不修邊幅,他對劉振云的印象都是從電視里得來的,那時候劉振云功成名就,穿著打扮十分講究,跟眼前判若兩人。

  劉振云走到跟前,立馬握住史鐵笙的手,“鐵笙老師,別來無恙啊,你最近的作品我有看過,實在是發人深省,令我受益匪淺。”

  拍完了史鐵笙馬屁,他又在其他幾人身上拍了一套連環屁,“余樺你也是啊,《活著》我看了,你這次風格改變很多,也十分成功,聽說要拍成電影了,恭喜恭喜…”

  到了于東這里,劉振云的馬屁拍上了天,“于東老師,我一直非常喜歡你的書,之前都是心向往之,今天總算得見真顏。我一定要請教請教你,這小說到底怎么寫才能寫得像你這么好。你那個《寡婦之死》,拍成電影剛上映,我一直找著機會去看,就是沒找到。”

  于東被這一記露骨的馬屁拍得胸口發悶。

  旁邊的余樺將于東往后拉了拉,“你別管他說什么,這家伙蔫壞,嘴上拍著人馬屁,肚子里都是壞水。”

  于東笑著說道,“劉老師太過客氣了,要說請教,該是我請教你才對,你的小說我都看過,那才叫發人深省,振聾發聵。剛才余樺說你要來,我這心里直發毛。劉老師要是泰山,那我就是那路邊的一抔爛泥巴…”

  劉振云舔了舔嘴唇,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他這人有個壞毛病,見到個有名氣的人,就要上去夸兩句。

  也不是真心夸,他就想看到這些人被夸后得意忘形的樣子。

  之前他就用這招耍過王碩,當時王碩也沒頂住,到了第三天飄了起來,還被劉振云諷了幾句,把王碩弄得很難堪。

  現在于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劉振云自己倒是招架不住了。

  “行了行了,咱們都正常點。”劉振云舉起雙手投降。

  莫言拿起余樺的煙給劉振云遞了一根,笑兮兮地說道,“來,劉老師,抽根煙。”

  劉振云接過煙,“謝了,管老師。”

  兩人都拿話攮對方,隨后又一齊笑了起來。

  其實在座的,就數莫言跟劉振云最熟。

  今年播出的《海馬歌舞廳》,他們兩個都是編劇,算是有過合作。

  因為這部電影,莫言還賺了一波“大錢”,具體數字不知道,不過十幾萬應該是有的。

  只不過莫言后來對這段“下海”經歷有些后悔,他認為自己這段時間為了錢寫劇本,卻沒有把自己的文學堅持住,走在了其他人的后面。

  劉振云點上煙后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于東:“于老師你的新書《生化危機》中文版過幾天要發售了吧?”

  “是啊,還有幾天就發售了。”

  “聽說這書在國外都賣到兩百萬本了,這可不容易啊,哪像我們啊,書在國內都賣不了幾本,更別說去國外了。等你這《生化危機》出來之后,我一定要認真拜讀,看看是否能夠參悟出一些玄機來。”

  于東其實挺不喜歡劉振云這人說話的,倒不是說劉振云品格有問題,就是他說話總是藏著一些刺,讓人聽著不舒服。

  這完全跟性格有關,說不定人家劉振云也不喜歡自己這說法風格。

  于東覺得,如果不出意外,自己跟劉振云應該很難成為朋友。

  關于《生化危機》,于東簡單聊了幾句,沒有多說。其實這事在中午吃飯的時候,于東就跟莫言他們聊過,這會兒真沒有必要再多聊。

  幾人一直聊到傍晚,史鐵笙邀請于東他們去他家吃飯,卻被他們婉拒了,他們這些人跑到他家去,是真給人家添麻煩。

  史鐵笙要回家,劉振云也有事走了,最終只有遲子健留下來跟于東他們吃飯。

  吃過晚飯后,莫言去賓館蹭于東的床睡,余樺則先回去了。

  莫言這家伙入睡的速度超級快,他先洗的澡,于東指著靠窗的床跟他說了句“你睡這張”,他便倒下了。

  等到于東洗完澡出來,莫言已經光著膀子趴在床上,扯著震天的呼聲。

  第二天一早,莫言看著于東的黑眼圈,一臉關心道:“怎么,你還認床啊,這賓館的床睡得不舒服?”

  于東搖了搖頭,“床沒問題,主要是昨晚聽了一夜的交響樂,沒睡著。”

  “從哪來的交響樂?我怎么沒聽到。”

  于東沒回答這個問題,唉聲嘆氣地拍了拍莫言的肩膀,“老哥,我要去《當代》雜志社了,之后我會直接去蓉城,賓館這邊就不回來了。”

  “你不跟余樺說一聲?”

  “昨天已經說過了,就不再打招呼了。”

  “好,那你等我洗漱好,送你一段。”

  于東擺擺手,“不用了,昨晚你也挺累的,好好休息吧。”

  “我挺累的?”

  莫言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于東,他昨晚一點都不累啊,而且睡得挺舒服,這賓館比他們部隊條件好多了。

  一直到等到于東走出房間,莫言摸著后腦勺,還沒反應過來。

  于東到朝內大街166號門口時,才剛剛上午九點多鐘,白色小樓的臺階下排滿了自行車,有幾盆長勢不太喜人的盆栽躲在自行車洪流的后面,垂頭喪氣。

  他在一樓大廳找了半天沒找到大樓的辦公布局圖,只能跑去問門衛,問到是二樓,便上了去。

  上了樓,倒也好找,從樓梯口一出來,就能看到《當代》的牌子。

  進了編輯辦公室,于東一眼就看到了李勇,便慢慢朝他走去。

  李勇正埋頭工作,感覺到旁邊來個人,抬頭去看,看到來的是于東,一下子站了起來,“于老師,你來啦。”

  他這一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有人問:“這位就是于東老師?”

  李勇笑著為于東介紹,“這位吳孚吳編輯,這位是…”

  等李勇把辦公室里面的編輯都介紹了一遍,隨即就拉著于東說:“走,正好主編在辦公室,我帶你去找他。”

  于東只好跟辦公室里的其他人揮揮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跟著李勇去到主編辦公室。

  何啟智正在擦眼鏡,模模糊糊看到門口走過來兩個人,又將眼鏡戴上,才看清是李勇帶著一個年輕人。

  看到年輕人身上的背包以及李勇臉上興奮的表情,何啟智當即就猜到了來人是于東,因為算著時間這兩天于東也確實該到了。

  何啟智笑呵呵地站起身來,還沒等李勇開口,他便先跟于東打了聲招呼,“于東老師,路途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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