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傍晚下班后,于東先騎車去了鐘山,隨后跟蘇桐兩人又一起騎車去了金陵飯店。
到了飯店,兩人在包廂里面坐了一會兒,包廂的門被推開。
讓于東意外的是,進來的不止張一謀一個人,旁邊還跟著個不修邊幅的男人。
男人比張一謀高一些,也壯實一些,外面穿著一件軍綠色的夾克,拉鏈沒拉,自然敞著,里面是一件灰色的襯衫,松開了兩個扣子,顯得非常隨意。
嘴唇和下巴都留著胡子,不過看得出來他平時不怎么打理,由著它們肆意生長。
相對于胡子的茂密,男人的發量則要遜色不少,兩鬢跟后腦勺倒還好,頭頂已經快要落光了。
最有特點的還是他的鷹鉤鼻,鼻尖彎得很厲害,看起來有種白眉鷹王的感覺。
蘇桐應該認識他,先上去打了招呼,“張導,劉老師,你們來啦。”
于東先跟張一謀握了握手,隨后聽張一謀介紹道:“老劉,這位就是于東于老師,怎么樣,比你想的還年輕吧。”
老劉笑道,“年輕我之前就有預料,只是沒想到長得這么漂亮。”
“這叫什么詞。”張一謀笑了笑,又跟于東介紹:“于老師,這位是我的老朋友劉衡,是菊豆的編劇,也是原著小說伏羲伏羲的作者。”
劉衡?
于東愣了一下,他印象中的劉衡應該是光頭、微胖、沒留胡子,跟眼前這位可能只有鼻子這一個相似點。
沒想到年輕時的劉衡這么隨意。
其實劉衡現在也不算年輕,應該快四十歲了。
“劉老師你好,久仰久仰。”于東笑著跟劉衡握了握手,隨后又招呼道:“大家都坐吧。”
等到四人都落座之后,于東笑道:“張導和劉老師什么到的金陵?”
“下午到的,來了之后我就跟老劉窩在房間里沒出來。我們就住這里,過來吃飯很方便。”張一謀笑呵呵地回道。
隨后張一謀指著劉衡說道:“于老師,蘇老師,你們二位猜一猜,我這次為什么帶老劉過來?”
于東跟蘇桐相互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答案。
他們兩個猜得沒錯,張一謀這次過來就是為了小說影視改編權來的。
不過他們沒想到,張一謀屁股剛挨上板凳就進入到主題了。
“要我猜啊,你估計是怕過來之后我們三個人玩不了摜蛋,才把劉老師請來的,讓他充個牌搭子。”蘇桐開著玩笑說道。
說起摜蛋,張一謀也笑了,“摜蛋雖然好玩,不過我這次來是有正事的。老劉現在的情況,蘇老師也知道,他對編劇這塊感興趣,重心也在往這邊移,除了之前菊豆,我剛拍完的秋菊打官司也是他擔任編劇。”
于東點了點頭,劉衡確實是從菊豆真正開始了他的編劇生涯,也是從此開始,他逐漸成為國內編劇界的泰斗。
不過現在的劉衡,其實主要身份還是個作家。
1977年的時候他就發表了個人首部短篇小說小石磨,前幾年他還憑借狗曰的糧食獲得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在文學界算是小有成就。
張一謀繼續說道,“我們這次過來,其實就是為了于老師的寡婦之死而來。”
“張導的意思是要把這部小說改編成電影?”蘇桐幫著于東問道。
“沒錯。”張一謀點了點頭,“不瞞你們說,當時看到這篇小說的時候我就產生了興趣,不過那時候秋菊打官司還有很多工作沒有做,我就把它暫時擱下了。現在算是空出手來,我就第一時間跑了過來。”
“張導對這篇小說有什么具體的想法么?其實寡婦之死應該算是兩篇小說,里面還有一篇是書中的作家于西寫的。”于東問道。
“嗯,這也是我著重考慮的。小說里面這樣寫很特別,也很吸引人,但是不可能拍出來。不說這種表現手法好不好用,從技術上來說,我也不可能準備兩套演員班子。關于這個事情,我在路上跟老劉聊了很久,也算是聊出來一些東西。”張一謀看向劉衡。
劉衡會意,接過話頭道:“我會盡量通過角色之間的對話把于西那篇小說的內容給展現出來,只要讓觀眾知道于西寫了這么一篇小說,內容大概是什么樣的,對女主角存在什么樣的影響就行。而且老張的意思呢,也是盡量突出李雪蓮這個人物,所以在情節展開上也會盡量著重于描述李雪蓮在村里生活環境。”
等劉衡說完,張一謀又開口道:“于老師,我真的要跟你夸贊一下老劉的編劇能力,雖然他擔任編劇的電影并不多,但是他的編劇水平在國內絕對算得上數。”
“這一點我絕對相信。”于東笑著點頭。
劉衡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于東,他沒想到于東反應這么干脆,而且言語中非常真誠,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在恭維或者附和。
于東當然真誠,事實上,他比張一謀還要了解劉衡的編劇水平。
集結號、少年天子、秋菊打官司、菊豆、金陵十三釵、云水謠、中國往事等等這些影視劇,都出自劉衡之手。
后世,在國內編劇界,劉衡儼然是一座令人仰望的大山。
“編劇方面我沒什么意見,能請到劉老師這樣編劇來主筆,我很榮幸。”
張一謀眉毛一揚,笑道:“于老師你這是答應了?”
“答應了。”于東笑道:“我沒有拒絕的道理,不過我還有一點擔心。”
“嗯,你說。”張一謀目光炯炯地看著于東。
“小說里面涉及到了敏感時期,如果照著小說拍出來,廣電那邊過審會不會有困難?”
張一謀拍著胸脯說道:“這個你放心,我對怎么過審很了解。”
聽到張一謀這話,于東的耳朵嗡嗡響了一下:這話怎么這么耳熟呢?
隨后他就想起來了,這話張一謀后來在拍活著的時候也跟余樺說過。
但是結果活著并沒有過審。
有了這個“后車之鑒”,于東心里也直打鼓,心說這次張一謀別再玩脫了。
如果這次玩脫了,不光是寡婦之死出不出得來的問題,后面的活著恐怕就更難了。
“我覺得張導你還是多些準備好點。”于東提醒道。
張一謀點頭道:“好,我會注意的。”
于東觀察到,雖然張一謀嘴上這么說,但是從表情來看,他并沒有把過審的事情當回事。
也是,張一謀的導演生涯起點太高,迄今為止基本一帆風順,拍什么就成什么。如今的他還沒經歷過大挫折,是最為意氣風發的時候,當然對于自己有著充分的信心。
這時蘇桐在旁邊笑著問道:“這次的演員,張導是怎么安排的?”
“安排還談不上,只是有了些想法。”張一謀笑道:“里面的主要角色不多,李雪蓮這個角色我準備還讓鞏莉來,她戲路也適合。另外一個重要角色于西,老劉跟我推薦的是李雪建。”
一旁的劉衡點頭道:“李少虹的新電影四十不惑我是編劇,所以前段時間我跟主演李雪建有不少接觸。他在四十不惑里面演的就是個知識分子,角色呈現上不會有任何問題。”
“可是于西這個角色很有爭議,李雪建來演會不會不合適?”于東擔心道。
李雪建這兩年正當紅,連續主演了***和渴望。
他現在的形象極其正面,忽然讓他來接于西這樣的角色,他未必愿意,就算他愿意,觀眾們也有可能接受不了。
現在的電視觀眾太當真,很容易把演員跟角色綁在一起。不少人真的就認為,演好人的是好人,演壞人的是壞人。
如果一個人把反面角色演得很生動,觀眾們第一反應不是這個演員演技有多好,而是認為這個演員就是這樣的人。
后來演了不要和陌生人說話的馮遠佂就是一個例子。
隨著影視業的發展,后世這種情況雖然也有,但不如現在這樣夸張。
張一謀想了想,說道:“于西這個角色很復雜,雖然很有爭議,卻并非完全是反面角色。他是個有些缺點的文人,內心其實還是有著底線和堅持的,只不過因為一時的起念,推動了李雪蓮的悲劇。”
劉衡開口說道,“就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認為應該由李雪建來演。于西這個角色雖然戲份不如李雪蓮多,但是他很復雜,也很重要,能將他詮釋好的演員并不多,李雪建非常合適。而且根據我對他的了解,他應該不會拒絕,至少不會因為于西這個角色的爭議形象而拒絕。”
于東點了點頭,“演員的事情,還是你們二位比較了解。”
于西這個角色讓李雪建來演,于東當然高興。李雪建是于東非常喜歡的一個演員,他飾演的***以及秦始皇,都給于東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而且對于李雪建是否能夠演好這個角色,于東一點都不擔心。李雪建演技很好,戲路也寬,可以說是演什么像什么。
事情談到這里,包廂里的氣氛也更加輕松起來。至于版權使用費的事情,于東沒問,張一謀也沒提。
主要是蘇桐跟劉衡他們在,不方便談具體的費用。
至此,張一謀此行的目的基本達成,手又癢了起來,“反正飯菜還沒上,咱們玩會兒牌吧。我在劇組帶他們玩過摜蛋,老劉也會,不用費勁教他規則。”
這個提議被一致通過,牌桌很快就支了起來。
打牌的時候,幾人就沒有再談正事,開始聊起了一些閑話。
劉衡這段時間算是比較忙的,秋菊打官司和四十不惑這兩部電影的拍攝時間有重合,他需要兩頭都顧著,非常不容易。
但是他自己表示甘之如飴,自從開始擔任編劇之后,他的勁頭十足。
劉衡笑呵呵地說道,“我感覺我現在已經剎不住車了。”
蘇桐理了理牌,抬頭看向劉衡,“這話怎么說?”
“人嘛,一旦嘗到甜頭就會繼續下去。其實一直以來,我對重現某種畫面就非常向往,看到電影的某個鏡頭時,我會瞬間被打動。所以我希望有一天自己的創作也能達到這種效果,這也是我最初對電影懷有的期待,可以直接跟觀眾交流。”
聽到劉衡的話,于東跟蘇桐同時點了點頭。
其實文學創作跟劇本創作既有共通,也有不同。
劇本創作中,畫面的塑造基本上是必須的。但是對于文學創作來說,卻不是這樣,畫面感有時候是可以被拋棄的東西。
于東也從劉衡的話中,找到了他能一步一步成為國內頂尖編劇的原因。
一個人的成功,內動力的是十分重要的,而劉衡的內動力就是他所說的塑造畫面,跟觀眾直接交流。
當然,外動力也很重要,也就是他說的“甜頭”,如果沒有一開始黑的水被改變成本命年以及緊跟其后的伏羲伏羲被改變成菊豆,他恐怕也不會這樣義無反顧地撲到劇本創作上去。
吃過晚飯后,張一謀找了個機會跟于東說明天兩人再見一面,于東一口答應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于東跟張一謀又見了一面,詳細談了寡婦之死授權的事情。
于東這邊給張一謀出了一個授權書,然后收了張一謀四千五百塊錢,兩人的合作就達成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張一謀了,他會立即啟動電影計劃,籌備拍攝班組,招募演員。
于此同時,劉衡也會加班加點地把劇本給弄出來。
張一謀自己預計,電影大概到九月份就會開拍,如果一切順利,明年夏天電影就能上映。
看到張一謀的一身干勁,于東也忍不住感慨,他這幾年的創作熱情可真足啊,拍電影是一部接著一部,根本就不帶歇的,實打實的勞模。
或許劉衡的話也可以套用在他身上:一旦嘗到了甜頭就會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