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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四章·TE·歲月漫長(上)

  艷目的烈火,將眼前的景象完全遮蔽。

  蘇明安望著燃起滔天烈火的白沙天堂,閉上眼。

  火紅的色彩在他的眼皮之外跳動,熱氣撲面而來,他能聞到木質燒焦的氣味,聽見建筑崩塌之聲。

  那些曾經禁錮著人們的,都在隨著燃燒的火焰被漸漸吞沒。

  結束了。

  他燒毀了這片地獄般的地方。

  在他面前,湛藍的面板字樣清晰:

  您已成功毀滅白沙天堂!

  檢測到副本剩余玩家:2人。

  請獨自前往目標劇情點,完成最后劇情,達成完美通關。

  視野里,那一直存在著的霧氣悄然散去。他看見眼前的景象極為清晰。

  跳動的火焰,鮮明,亮麗,它出現在這一片灰白色的世界中,像一束融入世界的光。

  他望見,有一個透明的箭頭出現在他面前,箭頭指向地下室的方向,似乎在指引他,而身邊的冬雪已然悄然無息踏入其中。

  他上前,手臂卻被人一把拽住。

  “大哥,你去哪?”身后傳來莫言有些焦急的聲音:“等火小一些再去吧,大哥,下面可能全是煙氣。”

  “沒事。”

  蘇明安說。

  在他上前,走入那片火海時,系統出現了保護機制,有一層白色的光膜貼在了他的身上,隔開了火焰。

  他背對著被火焰燒灼得通紅的天空,一步一步,走進了那間地下室。

  背對著莫言。

  如果這樣獨自走進地下室,完美通關的成果將屬于他一個人所有。

  …如果莫言要選擇出手,這將是最后的時機。

  蘇明安不回頭。

  他踏著被鐵皮包裹的階梯,緩緩地,沒有防備地,走了下去。

  防火的光膜貼在他的身上,火焰在他的兩旁溪水般掠過,入眼全是一片奔放艷麗的紅。

  他一步一步下移,灼灼光亮在他面前投下模糊的影子。

  像映照在浪峰上的霞光,像迎面刮過的洪流,他迎著滿身艷紅的火,走入了這片被紅色包裹的白沙天堂。

  身后的鐵門關上。

  像心上的大石驟然落地,他輕輕呼出一口氣。

  直到最后,

  莫言都沒有對他出手。

  他抬起頭。

  眼前,穿著血紅舞裙的少女,站在地板上,身后是被火焰照得透亮的木質長廊。

  她的面頰染上紅色,像開了溫柔的花。

  蘇明安看見那少女正在向他走來,她那一瞬看向他的眼神,專注到熾人。

  …似是涌動起了一股濃烈卻未曾抒發而出的情緒。

  那一瞬,像是周身的時間全然奇妙地凝結起,一切景象在這一刻都模糊下來,眼前只剩下了冬雪專注地望著他的眼神,似流淌著一片漸漸鮮活的,灼烈的巖漿。

  他聽見了自己曾經和她說過的話。

  醫生,白沙醫生。

  你也是來“治療”我的,你覺得我的病況如何呢?

  ——我不清楚你的病況,因為我覺得你根本沒病。

  愛一個人,與對方的性別、種族、身份背景,都無關。愛情是兩個個體的吸引,是一份美好和信仰。當你心中有著“愛”這樣一個感覺,那這就是愛情。

  ——相信你所相信,愛你所愛的,冬雪。

您已進入隱藏線·歲月線·最終環節  完美通關進度:95

  冬雪看著他。

  在潮生般的大火中,她踩著漂亮的紅舞鞋,正在朝他走來。

  “他們都說我幼稚,說我白日做夢,說我是瘋子。說我,說我們…是不被接受的那一類人。”冬雪說:“于是,我,和像我一樣的人,漸漸隱沒下去,成為了時代的犧牲者,日漸增多的暗處身影…與無法反抗的平庸皮囊。”

  “不。”蘇明安說:“當一個群體都在向著一個方向努力時,調頭或者回身離開的人都會成為異類。不被接受,本就意味著一種強大,而你擁有無限可能。只是,你需要成為不被大眾排斥的人,才能因此發揮自己的無限潛能。”

  “他們將責任強加于我,為了讓我繼承他們的姓氏,揮霍他們的財產,延續他們的思想。”冬雪說:“只有寫在書本上的才是正確答案,只有被長輩肯定的東西才值得爭取,聽話的孩子才有糖吃——而我們從未被鼓勵過擁有創造性。”

  蘇明安:“千百年來,每個人都是如此,在你誕生之時,這“被”強加的生命也使得你無法做出選擇——但它并非錯誤。在被強加之后,你擁有了更多拒絕的權利。”

  冬雪:“可我只是喜歡一個人,我不想長大。他們卻對我說那根本不是愛情你應該成熟…可愛情不是一個人成熟的標志嗎?”

  蘇明安:“你和陽夏的感情,本可以不那么極端。你本可以選擇痛苦的意義,你卻選擇了最無意義的那一種。”

  冬雪:“我在這里待了很久,很久…沒有人理解我。籠罩在我們頭上的絕望…永遠無法抑制——如果,你就此治好了陽夏,離開了這里,那我…我有算得上什么呢?”

  蘇明安:“你是被保留的純真,冬雪,你永遠年輕。”

  下一刻,冬雪的步子停住了。

  她的神情變化了,眼神漸漸清明。

  “為什么你的答案,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你之前分明,分明告訴我,我什么都是對的,你之前什么都順著我的意…但現在,你卻處處都在針對我…”

  “因為夢結束了。”蘇明安語聲極淡。

  完美通關進度:100

  下一刻,在眼皮開闔之間,他漸漸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他感覺自己仿佛飄了起來,以一種靈魂體的形態,看著那個開始自主行動的“自己”。

  他看見“自己”在緩慢地發生變化,“他”的身形開始變矮,發絲開始漸漸趨向銀白,在一片彌漫著的大火中,“他”的容貌漸漸與冬雪長大后的模樣相近。

  冬雪的眼神變了。

  她開始邁步,先是小步子的行進,而后逐漸加快,加快,她踩著紅舞鞋,踩過吱呀作響的木地板,像正在追趕著什么。

  像怕慢了就趕不上,她的步伐極快。

  她越過吞吐著整座木樓的火焰,舞裙像飛揚的烈火。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住“他”,卻撞在了一面玻璃墻上。

  無形的玻璃墻。

  二人隔著玻璃墻相望,冬雪伸出手,手掌心貼著“他”臉頰的位置,眼中滿是夕陽破碎般的神采。

  而“他”…成了老去的冬雪,成了陽夏。

  一片火焰之中,已經飄在空中,化為透明體的蘇明安,看見了下方隔著玻璃墻,與冬雪掌心相貼的,白發蒼蒼的老太太。

  真正的陽夏,接過了他身體的掌控權。

  …因為真正意義上的陽夏早已不再年輕。

  他漂浮在天空中,聽見了系統的語聲。

  “親愛的,親愛的冬雪,你聽著。”

  “你不是時代的犧牲者,也不是無法反抗的暗處身影,你不平庸,你是我最愛的過去。”

  “冬雪,我會替你走向光明的未來,你只需要放縱、驕傲、快樂、永遠天真,而后…做你自己。”

  “你或許將沉浸于過去,但我不舍得毀滅掉你。”

  “我是陽夏,我也是你,我是成長了的你。”

  “在成為優秀學員,成功逃離這片無間地獄后,我成為了腦部領域的著名科學家,我的女性身份終于被所有人認可。”

  “我搗毀了白沙天堂,搗毀了這樣的黑學校。”

  “我年齡漸長,我成為了老太太。”

  “而在我過去的回憶里,你循環著,永遠年輕。”

  “我逐漸開始后悔,我或許應該將你從中拉出,你不該沉浸在這么痛苦的回憶里。”

  “我回來了,一次又一次,你始終不愿意和我逃走。”

  “你不愿意聽我解釋,除非我拿出完全的證據。”

  “但這一次,我成功了。”

  “這一次,我希望你能真正逃離出去,做你自己。”

  “高塔從未倒塌。”

  “…而我們永遠年輕。”

  冬雪一直想要一件禮服,鮮紅的露背禮服。

  她想學天鵝舞,但家長一直說她是男生,男生要穿暗色長褲,舞蹈也和學習沒關系。

  但現在,借著烈火的反光,她看見了在玻璃墻上,穿著火焰般鮮紅舞裙的自己。

  她仿佛看到了在禮堂之下跳著白天鵝的自己。

  她看見了她眼底里的光。

  …盡管這里只是一片將要被焚燒殆盡的樓閣。

  老太太穿著艷紅禮服,搽著唇紅。

  她輕聲細語地說著話:“冬雪。”

  冬雪的身子猛地一激靈。

  在再度找回她自己的聲音時,她發現她的聲音啞得嚇人:

  “陽夏,歡迎回來。”她說。

  血紅的視野之中,她看見老去的自己,在笑。

  “冬雪,先前我總是勸你成熟,但我后來發現,成年人,或許也該保留自己的一份純真。”老太太輕聲說:

  “我們并非要逆著社會的潮流而行,也不是什么被壓抑了的異類。”

  “…冬雪,我們依然要自由而有尊嚴地行到最后。”

  “我逐漸長大,變老,我年華不再,我成為了老太太。”

  “我成為了腦部領域的科學家,我的女性身份被所有人認可。”

  “我選擇回來,搗毀了這樣的黑學校。”

  “我長大了,可我并不后悔。”

  “我這一生沒有丈夫,將一生都奉獻給了社會和國家。但我并不覺得缺少什么。”

  “我的學生們很聽話,也很尊敬我,他們會送我喜歡的紅玫瑰和低脂酸奶,會在節假日的時候照顧我,也會每年給祝壽。”

  “一個喪母的小伙子,很年輕,他叫我老師媽媽。”

  “我聽了,覺得很感動。”

  “冬雪,人不是需要愛情才能活著,而需要信仰。”

  “——而有時候,愛自己,就是一種志高的信仰。”

  “冬雪。”

  “我愛你。”

  冬雪捂著嘴唇。

  淚水不斷從她的眼角流下,她紅舞裙的肩帶在顫抖,她黏膩在一起的黑發在顫抖,她的眼神也如同大海粼光般在顫抖。

  這個回應。

  她幾乎等了一輩子。

  玻璃對面的她,還在繼續輕聲細語地說著話。

  長大后的她,如一瓶剛開封的葡萄酒,有著透人心脾的香氣與魅力,當那股酒液漸漸滲透到人心底里去時…便醞釀出一股灼人,且積蓄已久的苦味來。

  悵然若失。

  “其實母親一直想救我們。”老太太輕聲說:“…她先前只是不理解。”

  “而當我將一切事情都攤在他們面前時,她竟然對我跪下,懺悔。”

  “她說她差點就丟了我。”

  “我們的母親也很偉大,她雖是一個急于抱孫子的單親媽媽,知道了我的改變后也不再反對,她帶頭搗毀了實驗室。”

  “——你知道嗎?我聽見她叫我女兒。”

  說出這話時,老太太眼中的光采,如同海上潮生。

  對于她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肯定。

  “冬雪,我以前會想,我這種一生下來就性別認知錯誤,成為異類的人,一輩子有什么意義。”

  “但后來,我逐漸明白,即使一個再差勁,在沒用的東西,來到這個世界上,總會擁有痕跡。”

  “有的人——或許會成為了誰眼中的投影,成了無法反抗的暗處身影,他們深陷名為“優秀”的陷阱,再也無法回頭。”

  “但教育,從來都是一束光,匯聚為了另一束光。”

  “我看見了遼闊的世界,與高塔之后的光。”

  “因為我已明白,無論如何,是被制度舍棄的廢物也好,是不正常的異類也好,是不配被同齡人接受的存在也好——我們都要自由而有尊嚴地行至最后。”

  “你應當記著,你是自己人生舞臺上的主演,是畫中最亮的顏色。”

  “你應當記著,你是飛翔的雛鳥,是閃耀的星子,是光輝的未來。”

  “——你記著,你擁有遼闊的天空與大海,你筆下有遇難的礦工,血淋淋的真相,你關心糧食和蔬菜,你眼中有對世事的不平與憤慨。”

  “你要記著,冬雪,你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因為有些東西。”

  “從來不是為了有意義而存在著的。”

  “我們從來不是誰的陰影。”

  “我們永遠擁有不后悔的選擇權利。”

  “…而我努力過完了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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