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轉頭,看向拳頭緊握的謝路德。
“我想,請你至少保住我的妹妹,在海妖作亂之前。”謝路德誠懇地請求著。
“海妖作亂?”蘇明安聽見了這個詞:“公主還活著,海妖怎么可能作亂?”
“你聽說過‘對等原則’嗎?”謝路德說。
“聽說過。”蘇明安說:“所以,現在已經到了連公主體內的靈魂都無法鎮壓周邊海妖的程度了嗎?”
“只是保險起見。”謝路德說:“按理來說,海妖不足以暴動到這程度,但最近,結界不穩,風暴頻出,海妖似乎也有了活躍的動向…如果在海上盛宴,普拉亞防衛空虛之時,他們趁虛而入,對于我們而言將會是一場災難。更別說,現在還有外來人在南區碼頭作亂,占領了居住著我們無辜民眾的船只…我的妹妹也在其中…”
他的語氣越發急切,似乎恨不得現在就動身去救人。
但他知道不行。
身為王城的護衛騎士,擺在親情之前的,是他的責任。除非蘇明安親自開口讓他去救,否則他就不能離開。
蘇明安很難理解這種騎士精神,在他看來,親人有難肯定要第一時間去救,只要王城還沒有處在危險之中,那么先斬后奏也是可行的,一味地遵守規定只是迂腐行為。
但眼前的青年似乎就是這么認為著的。
蘇明安也知道,謝路德在副本中必然是一個重要人物。
他是公主口中近年來最為光明親和的騎士,可能成為所謂“勇者”的存在。
在中央大圖書館的翻書中,蘇明安已經了解到——勇者在普拉亞的含義,意味“拯救困境的勇士”。
只要勇者在,普拉亞就一定能渡過一次又一次的難關。
此前的歷史上,普拉亞也曾遇見過難以抵御的困境,如外敵入侵,海嘯來襲等,都是所謂“勇者”的出現,讓這些災難被平定了下來。
它更像一個精神象征,更像一盞指明燈,似乎只要勇者還活著,近期遇到的困境就一定會被化解一般。
蘇明安一開始還以為,能夠打破普拉亞戰局的外來人,身為蘇凜的自己該是“勇者”,但現在看來,這個猜測是錯誤的。
在了解了勇者的具體含義后,確實是面前的謝路德更像一些。
聯想到最近風暴頻出的危險狀況,確實是普拉亞危機即將到來的前兆。
那么,所謂的勇者,謝路德他必須活著,防止因為這個人死去,導致關卡出現意料之外的情況。
至少這兩天,勇者必須活著。
“謝路德。”蘇明安放緩了語氣:“我知道你很想救教皇,但我并不是一直要關著他,等到海上盛宴結束,我離開普拉亞后,你們自會恢復正常的秩序。”
“…”謝路德沉默片刻。
“非要這樣不可嗎?”他說:“隊長。”
他叫了一聲隊長。
“非這樣不可。”蘇明安說。
謝路德再度沉默。
他站在最尷尬的立場上。
一邊是騎士精神,一邊是他愛著的嘉爾德奶奶和他的妹妹。
他能夠選擇的,要么便是全盤拋棄之前的信仰,和蘇凜這個反叛神明的“亂臣賊子”一同保護普拉亞。
要么,便選擇堅守精神,直到眼睜睜看著他愛著的人死亡。
“你要和我一起去嗎?救南區碼頭的人們…以及你的妹妹。”蘇明安說。
他在逼迫。
如果謝路德選擇了同意,那便徹底入了他的陣營。
光明騎士為新任國王而戰,這是一件極具正統性的事。那些在魂獵總部賴著不走的部長們也會改變心意。
謝路德嘆了口氣。
他的手緩緩伸出,上面放著兩根項鏈。
“請幫我將這條項鏈,交給我的妹妹,明天…是她的生日。”謝路德說:“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蘇明安看了眼,項鏈是那種夾著照片的吊飾,里面有謝路德妹妹的模樣。
很顯然,對方是拒絕了。
“作為回報,另外一條是給您的。”謝路德說:“感謝您…陛下。”
獲得B級臨時任務:不朽 任務描述:將謝路德手中的項鏈交給他的妹妹。
任務獎勵:不朽之墜(紅級)1
居然是件紅級裝備。
蘇明安接下了這個任務,項鏈的屬性他還暫時看不到。
“提前祝你生日快樂。”蘇明安接過項鏈。
謝路德露出了一個極為勉強的笑。
他似乎是想開朗地笑一笑,但最終只是勾了勾嘴角。
“我確實沒有想到…曾和我一同違背普拉亞規則,曾同我一起吃烤肉的隊長,會是六十年前的救世英雄。”謝路德說:“但是,隊長,我還是更希望你只是隊長。”
“有些事不是‘希望’就可解決的。”蘇明安說:“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不是這么恪守準則的光明騎士。”
“我可以勸你回心轉意嗎?現在。”謝路德注視著他:“…不要違背神明大人的意思,不要占據普拉亞的王位,讓兩族之間的斗爭延續,這不該是我們能管的事…如果我這樣勸你的話——隊長,你愿意再與我去東區的街邊,吃一次烤肉嗎?”
“…”蘇明安沉默片刻。
“我知道,我聽公主說過,她說,你們是‘玩家’。”謝路德說:“我不清楚它具體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你們是能夠周游各個世界,穿梭在各個故事中的時空旅行者。這聽起來很令人艷羨。
我也知道,你們必須要完成一些任務,比如,獲得海上盛宴的勝利,或是加入某個組織,或是獵殺某個魂族…
公主說,你們只把我們當作機械齒輪一般的東西,將我們當作可被利用的,手里的劍或是槍,而并不將我們看作獨立存在的生靈…
其實,包括萊克恩(諾爾扮演角色)也是這樣,即使他與我相談甚歡,在他的眼神中,我也能看出,那不是對待一個平等生命的眼神。
…但是隊長,你似乎不太一樣,你救了嘉爾德奶奶,救了我,在和我說話時,你也十分尊重我的理想——似乎,我成了你眼中可以平等交流的靈魂。”
蘇明安:“因為我始終尊重那些會獨立思考,且理想堅定的人。”
“…原來我是‘人’啊。”謝路德忽然笑了起來。
日光灑進他的眼里,他笑得極為純摯。
“…我在普拉亞長大,看到過很多事。很多人從出生開始便沒有成為一個獨立的‘人’,他們也并不將自己視作人。
“一個符號,一個名字,一個刻在石碑之上的記號。犧牲的魂獵們是這樣理解自己的,如同薪火和木柴,他們從開出第一發槍開始,就將自己視作了這片土地的一塊磚石。
“…隊長,我很羨慕你們。
“你們身上,無需背負刻骨銘心的仇恨,無需貫徹世代的理想,無需為了歷史的淵源被動性地廝殺,而后死在被視作歸處的戰場上。
“——因為你們是自由的。
“你們可以選擇接取自己想要的任務,可以自由選擇接觸想要接觸的人,你們擁有力量,擁有穿梭的權力,你們大可以拒絕那些令你們不爽的重擔。
“…然而我不行。
“即使我知道,我的世界可能遭遇過入侵,我的思想可能只是由純粹的機械化元素構成,我說的一切話,做的一切事,不過是按部就班,被寫在紙上的東西。甚至于,我背負的使命,貫徹的騎士精神,都是為了所謂‘設定’而存在的東西。
“…我甚至從未擁有過只屬于自己的生命,而從始至終只是為了迎接你們。
“究竟是,將我看作故事之中的角色,將看作這片大地之上,屬于‘光明騎士’印象的一片縮影,看作使命精神之中的一個‘受害者’。
“…還是將我看作一條自由的靈魂,一個能夠與你獨立交流的人?
“這其中的差別令我困惑。
“哪怕到了現在,我也不知道,促使我說出這段話的原因,到底是所謂的‘人設’和‘系統’在作祟,還是我擁有一個能夠組織這些胡言亂語的大腦。
“使命、精神、光明親和天賦,這些都是與生俱來。
“我像是一個由天生帶來的一切所構成的生命體,人們說這叫命中注定。”
他的手置于胸前。
“…而直到如今,我依然在被我心中激蕩而起的情緒,以及我所恪守著的騎士精神所困擾。”
“然而使命這種東西,無論是誰都會擁有。”蘇明安說:“你們,我們。”
“自由的靈魂,你們也會擁有使命嗎?”
“有。”蘇明安說:“因為你也是自由的靈魂。”
謝路德笑了出來。
“隊長。”他說:“真的不能回頭了嗎?”
“…”蘇明安說:“我會將你妹妹的禮物送到。”
謝路德嘴角的笑容放下了。
他轉身離開。
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回去,守著他曾經宣誓效忠過的公主。哪怕她已經不再是普拉亞光榮的守護者,而成了一條腐壞的靈魂。
或許他曾經和蘇明安一起救過嘉爾德,但在騎士的誓言前,他還是越不過這個坎。
或許是天性使然。
或許是設定作怪。
這也正是蘇明安一直堅持的原因。
——因為他害怕,
如果最后沒有能成功贖回翟星,將人類從這無望的游戲中解救出來,
如果最終的愿望沒有實現,如果最終沒有人達到目標,
那么,
…他們所有的,包括那些甚至還未參與游戲的,剩下的人類,會不會變成第二個“謝路德”?
而他現在正在經歷的,這些已經化為副本世界的世界,以前是否也是…
“說完啦?”
活潑的語聲從后面傳來,身后,步子略顯蹣跚的奈落走了過來。
她臉上的皺紋已經完全消失,容顏依然張揚艷麗,有著一股紅玫瑰般的美。
她走走停停,臉色有些發白,或許是珍珠粉涂多了的緣故。
她的身后,背著一桿火紅的長槍,即使槍法耍得再爛,她似乎也沒有放棄這桿槍的意思。
“你腿怎么了。”蘇明安看著她的步子,問了句。
“嗯,啊。”奈落抬頭望天:“總之就是不太好走路,我累嘛。”
“累就回去睡覺。”蘇明安啟步。
南區碼頭,還有一幫將人性之劣發揮到極致的家伙,等待他去處理。
他注意到,頻道聊天里已經吵翻天了,不少被抓起來的玩家哀求救命,也有不少“正義之士”說要前去南區解救。
他還看到了一條消息,是個見過的玩家,曾經在他的魂獵隊伍里當隊員。
只不過他之后再也沒理過這些隊員。
葉長天(劍門):洗干凈脖子等著吧,罪犯們,你們都得死。
蘇明安沒想到,還有著不少人附和葉長天,說要進行正義的制裁。
不過,很顯然,根據頻道聊天的實時播報,這群人連防都破不了,連沖都沒沖進去,更別說救人了。
更多的人則還是沉迷于占點搶分,只有一腔熱血的玩家才會跑到南區那種危險地方救人。
“我說,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奈落突然探過頭。
“你不是累嗎?”
“冒險也是放松精神的一環啊。”她理所當然地說:“你要去做什么,帶上本小姐吧。鑒于你讓本小姐恢復青春美貌,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
她的話語雖然高傲,但卻透著股玩樂性的俏皮,并不過分,貌似只是想活躍活躍氣氛。
“自己回去睡覺。”蘇明安不理會她,拔腿就走。
他看了眼手里的項鏈。
項鏈的夾層里,是謝路德妹妹的照片。
她也是一頭金發,由于是雙胞胎,容貌看上去和謝路德差不多,只是更加溫婉柔和一些。
他記住了這個女孩的樣子,向著南區碼頭快速走去。
魂獵總部·會議室中 安靜的會議室中,稀稀拉拉坐著幾位身著制服的魂獵。
由于身為魂獵首領的影,讓魂獵們參與海上盛宴,他們這些部長也留在了普拉亞。
其中,南區部長卡洛查,此時臉色陰沉。
“公主難得做了件糊涂事。”他說:“竟然讓一個剛到普拉亞三天的外來人成了首領,還讓我們全權聽他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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