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尾或許自己都不記得,但她在第四世界的表現,蘇明安記得清清楚楚。
盡管被掩飾得很好,但她當初那眼底里的嫌惡,和現世貴族獨有的高高在上,他看得明白。
他看著面前這個臉色微微凝滯的鳶尾。
…又是和當初的水島川晴一樣的套路。
他在第五世界和水島川晴說的那段話,似乎就沒人聽進去。
那幫人是不是覺得他年輕氣盛,又不吃金錢那一套,所以總是喜歡拿這種美色來誘惑他?
“看來你是不記得了,你背后的人也不記得了。”蘇明安直視著她:“沒關系,我現在開著直播,我看看…”
他的視線往右上瞥了一瞬,又在彈幕瘋狂之前移了回來。
“四億的熱度,我開著直播,把我之前的話再重復一遍,你聽好。”
他面對著輕輕咬唇,看起來很委屈的鳶尾,重復了一遍在第五世界的話。
“…所謂感情,從來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
不是說一位女性放在面前,讓我睡,我就多賺。這樣的價值衡量與野獸無異。”
鳶尾,我看見過你的驕傲,也看見過你最巔峰的時候…你要記著,感情是一件很珍貴的東西,無論何時,不要把自己變成討好誰的商品。”
如果這就是你們聯絡我的手段的話,這種手段相當低俗,我已經對你們毫無好感。”
他說完這段話,無視被綁在原地的鳶尾,將地上被掀翻的資源石一塊塊裝進背包格。
鳶尾這種色誘的套路,在絕大多數人看來,簡單卻有用。
如果他真的同意了,那對方說不定便會使用錄屏功能,把全程錄下來,再拿這種東西要挾。
…到了那種時候,他再想拒絕就難了。
在直起身時,他聽見鳶尾說了這么一句:“第一玩家,先把直播關了吧。”
蘇明安看了她一眼。
“我們談談正事,如何?”鳶尾臉上的魅惑表情已經完全消失。
“早該如此。”蘇明安關閉了直播,而后開始錄屏。
“…在此之前,您能否不要錄屏?”鳶尾也注意到了他的錄屏手勢。
“別說廢話,我給你三分鐘時間。”
“…”鳶尾并未露出特別的神情,而是保持著平和的態度。
只是,這個態度配合著她被捆綁著的姿態,看上去非常滑稽。
“蘇明安,第一玩家,我是鳶尾,來自郁國風暴科,系云雀派部長。”她說。
蘇明安點點頭。
“以風暴科全科的名義,我們誠摯邀請您加入…”
“不加入,說別的條件。”蘇明安打斷。
“您或許可以聽聽我們的條件?”不等他拒絕,鳶尾像爆豆子一般將一系列條件爆了出來:“只需您授予我們第一玩家名號的使用權,您的每次副本任務,我們都可以派人給您送出您需要的裝備道具。其中包括且不限于,紅級裝備,空間傳送卷軸,大型回血藥劑等等。另外,風暴科擁有相當全面的玩家,我們已經分析過,您缺少線索探查類型的隊友,而我們在這方面優勢相當明顯…”
蘇明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耐心聽她說完,而后看見她說他們還制定了一個紙質版條約,只要他解開她的束縛,她便能將其分享過來。
蘇明安聽著聽著,然后聽笑了。
他記得在第四世界時,鳶尾還像個驕傲的公主一樣,態度高高在上。
到了現在,她居然也和水島川晴沒什么區別,近乎于討好一般地和他說條件,哪怕被氣著了也悶不做聲。
她的涵養確實比水島川晴好上不止一籌,語氣聽上去也很和藹。但結合前后的對比反差,他只覺得滑稽。
…這就是被改變了的世道。
這就是世界游戲。
聽著他帶著點諷刺的笑聲,鳶尾微微止住了語聲。
她看著蘇明安,眼神里有著一股些微的迷惑。
“從個人方面來說,我并不理解您保持中立的行為。”鳶尾說:“側寫師和心理學家已經分析了您心態的變化,我們認為,您其實內心里是需要幫助的。而從事實看來,您也確實需要幫助。那么,互惠互利,又有何…”
“我聽了很多人對我提的條件,也看過很多封郵件。”蘇明安淡淡道:“給我提的好處,無外乎兩個,一個是送道具,一個是送隊友。”
鳶尾看著他。
“而這兩個好處,目前來說,我完全不需要。”蘇明安抬起眼皮:“目前,我并不缺少強力裝備,我的隊友們也相當出色。那么我為何答應你們的邀請,將第一玩家的‘名號’借用給你們?”
“人類需要未來,未來需要引領。”鳶尾說:“而我們認為,您并不懂得如何運用您身為領頭人的榮譽。至今論壇上仍然存在對您的質疑。”
“所以,你們就想要我的名號,去幫我‘運營這些’?”蘇明安又聽笑了。
他本來是不會因為什么事笑出來的人,但鳶尾說的這些真的讓他有些想笑。
但這是普遍存在的情況。
——它聽起來就是這么荒誕且合理。
“你們覺得我是明星嗎?還需要一個工作室去運營我的名號?”蘇明安笑著問。
“在我看來,您是一位偉大的,引領者一般的明星。”鳶尾說:“我們研究過您的燈塔理論,您是想用第一玩家的名號,引領所有人,對嗎?那么,讓我們來進一步幫助您,武裝您,切實地發揚這個名號,并無不可。在游戲結束后,如果您能站到最后,您將擁有最強大的實力,您何許顧忌我們?”
聽著鳶尾的話,蘇明安微微收斂了笑容。
…其實鳶尾所說的“游戲結束后”,卻正是蘇明安擔心的點。
這些組織…他們那么想要拉攏他這個,既擁有最強大實力,又擁有最高影響力的他,他們不可能不存在后手。
雖然他自信能站到最后,但他實在難以發現這些后手到底是什么。如果在游戲結束前這些人突然搞這么一手,他會難以翻盤。
在最終副本前,他不想理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人類不該消耗于內斗。
他不信任這些不熟悉之人口中許諾的利益。愛德華等人的行為已經將他的信任磨盡。
玩家是一座孤島,他只信任與他處境相似的玩家,而并不信任這種躲在玩家背后,像指揮者一般俯視著玩家冒險的家伙。他們的心態和立場從根本上就不一致。
一些不敢下場,只會躲在后方的家伙,他憑什么將自己的信任交給他們?
他口中的燈塔理論并非胡編亂造,而是,他確實看不上那些不敢下場的人。其中雖然存在英雄,但絕大多數都只是膽小鬼。
目前為止,除了玥玥和呂樹,他不信任任何人。
包括諾爾,都只是臨時信任而已。諾爾口中謎語一般的“新世界”,和那擁抱高維的言論,令他完全無法茍同。
他不敢信任人性之惡。
“到此為止吧。”蘇明安說:“祝你繼續站下去。”
“…”鳶尾微微收斂了笑容,但倒是沒太失望:“很遺憾的答案,但很榮幸,我居然得到了你的祝福?”
蘇明安轉頭:“塞維亞,放開她。”
原本處在待機狀態的塞維亞,像是突然活過來了一樣,伸出手,鳶尾身上的白色電流一瞬消失。
她伸了伸手,動了動身體,突出身上玲瓏有致的曲線。
“我不想趕盡殺絕。與沒救了的水島川晴相比,你能聽得進人話。”蘇明安說:“你是曾經的‘燈塔’,我認為你是有能力的人,盡早恢復過來,在接下來九個月抓住時機,這是個難得的跳躍機會,你本不必成為誰的附庸。”
他能看得出,鳶尾也是受了誰的脅迫。
畢竟,大多數人都和他不一樣,他們身后有朋友,有親人,有家族,有羈絆。不可能像他這樣無事一身輕。
對于鳶尾這樣“改邪歸正”,學會好好和人說話的存在,他沒什么必須要結仇的心思。對方只是個傳話機而已。
鳶尾動了動身體,而后忽地微微走近。
“我可以理解為你手下留情了嗎?”她問著。
“‘買賣不成仁義在’,你聽過這句龍國的話嗎?”蘇明安淡淡回應。
她又走近一步。
沐浴在燦金的日光下,她整個人更是像鍍著一層金屬樣的光邊。
斑駁的光影,宛若靈活的魚在她身上涌動,她的身上有著一股屬于舊時貴族獨特的凜然氣質。
她湊近,低聲說了句:“雖然給我提了些穩定狀態的建議,但在我看來,你的精神狀態卻是不太好呢。”
蘇明安微微皺眉。
他沒想到對方還是看出來了。
雖然他確實好好休息了一陣子,但第六世界給他的后遺癥依然存在。有的時候,他也會做在雨中反復死亡的噩夢。
普拉亞的晴天撫慰著他的身心,但有些創傷留下了便無法愈合。
就像心理疾病一般。
即使有藥可醫,依然會長久存留。
“塞維亞,把她扣下來,別放走。”蘇明安說。
他知道他的身份肯定暴露,鳶尾一定存在普拉亞的隊友能夠通風報信。
但他還是不能將人放走。
在離開時,鳶尾在他身邊低低一笑。
“雖然之前是任務。”她說:“但我現在改了主意了…你確實是個不錯的人,如果今夜想一起的話…”
塞維亞聽了這話,停了動作,看向蘇明安,眼里似乎在詢問他。
畢竟在他的審美看來,這個人類的小姑娘確實不錯,也難免蘇凜會…
“把她帶走。”蘇明安有些頭疼地揮了揮手,而后不再理會鳶尾的視線。
鳶尾被扣了下來,關進地牢。和當初的水島川晴不一樣,他沒有殺她。畢竟她是個能聽得懂人話的聰明人。
但無論鳶尾怎樣誘惑,蘇明安也絕對不會相信對方。
他帶著檢測之石和魂族的據點信息,返回了普拉亞。
有著塞維亞的掩護,這一路沒有被人發現。
在告別塞維亞后,他第一時間便前往了中央魂獵部,去見艾爾拉斯。
艾爾拉斯似乎處在忙碌之中,正在不斷打著通訊,見蘇明安來也沒露出什么奇怪的神情,也沒叫人拿下他什么的,像是根本不知道他在魂族那邊跑了一遭般。
“蘇凜,你怎么來了,那個二次清掃任務完成了?”艾爾拉斯手里飛快簽著文件,一副社畜的模樣。
“還沒有。”蘇明安說。
他對著艾爾拉斯試著用了一下迷惑,卻沒有得到當前資源點不足的提示。
系統的提示是,艾爾拉斯屬于人類,所以不能使用“迷惑”技能。
如果需要對其使用“迷惑”,得先使用“轉化”將對方變成魂族。
這個轉化費用蘇明安看了眼,5000資源點…
粗略一算,如果要將對方完全歸于麾下,至少需要6500點資源點。
不知道接下來的幾關他能否賺到這么多…看起來性價比不太高。如果真把這么多資源點投在艾爾拉斯身上,他懷疑自己無法通過最后一關的勇者戰斗。
對方不是魂族就是麻煩。
“嗯…那你最好盡快,還有兩天盛宴便開始了,到時候東西區會清場,那個隱藏在十三街居民中的魂族也會轉移陣地。”艾爾拉斯頭也不抬:“找我是有事嗎?”
蘇明安注意了下對方的語氣,對方似乎對他并無懷疑。
“東區那邊兌換點的東西我感覺快換完了,還有什么好東西嗎?”他隨口扯了個理由。
“中央魂獵部這邊也有好東西,你去樓下看吧。”艾爾拉斯說。
為了避免引起懷疑,蘇明安又和對方扯了扯魂獵形勢,而后順勢下樓去了。
他順路在兌換點看了眼,中央魂獵部這邊兌換的東西和東區那邊不同。也是一瓶藥劑一個武器。
他看完了兌換點的東西,一路回到東區。
他早已發現,那幫玩家如同炮灰,連艾爾拉斯都沒怎么在乎他們。
艾爾拉斯任由他們私自出動,任由他們全軍覆沒,而后連提都懶得提一嘴。
看樣子,這位魂獵統治者,早就發現了魂獵內部存在不合。估計還是故意推這么一手,想要清理不聽話的人。
這兩邊的統治者,看起來都不是什么簡單的貨色。
他一路走過小型農田,穿過水道,走到自己屋前。
隔壁家的奶奶正在織布,縫紉機吱呀的聲音透過窗戶傳出來,見他回來,她抬起頭,朝他微笑了下。
“回來啦。”她輕聲說了句,便低下頭,沒再熱情地問東問西。
蘇明安看到。
老太太的眼底里,有著一片泥濘般的死寂。
像是有著什么希望破滅了般。
他忽然想了起來。
那封寫著不用等我了的信,在這一周目,安全地到達了她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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