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的雪花,從有些昏暗的天空中飄落而下。
從副本開啟第六天的凌晨開始,普拉亞就開始下雪。
起初這雪并不大,玩家們還以為是看錯了,但隨著天一直沒亮,他們逐漸發現了事情的嚴重性。
普拉亞燦爛溫暖的陽光消失了。
街道邊,居民開始分批搬離,像是都在為海上盛宴讓道一般。他們提著行李離開各自的屋子,去海上的大型油輪客船,或是去海邊的房屋短暫居住。
普拉亞逐漸變得空曠起來,街邊的酒館紛紛關門,只有一些特殊區域,比如教堂,魂獵總部,奴隸集市,拍賣會等地依然無人撤離。
頻道聊天里,玩家們的聊天顯得更加密集。
梅麗(無隸屬):是不是要下雪了?我看見天黑了!
劉敏(龍國長江部隊):瑞雪兆豐年,“瑞雪”是個好兆頭,
奧利維亞(橄欖樹):什么瑞雪?這分明是圣誕節的雪,與東方的習俗無關!
戴長青(無隸屬):引戰的滾,好好過個節非要拉扯這個,惡不惡心。
馬倫(黃玫瑰之劍):今天必須慶祝!朋友們,我在東區的空置酒館布置了圣誕樹與彩燈,準備了上好的火雞、樹干蛋糕、杏仁布丁和姜餅,歡迎你們來一同享用!
西多羅夫(生命之水集合團):哈哈,好,我親愛的朋友!我會帶著我的伏特加來找你喝酒!
愛田真紀(櫻花公會):我也可以來嗎?我這里有梅酒和清酒,不知道你們喝不喝得慣。
莫里斯(神圣之輝):大家,我提議今天休戰,誰也別打誰,好好過個真正的平安夜,這是個神圣的節日,不應該被鮮血污染。
米露(無隸屬):可是你想平安,別人可不樂意平安。更別說我們這副本里還有位關鍵人物,這可是個狠角色,你以為他會讓著你嗎?
或許是有著“瑞雪”的名頭,或許是西方也有著平安夜之雪是吉兆的文化,此時頻道聊天里的玩家格外高興。
他們表示已經準備好了,一定要好好過一個圣誕節。更有甚者提議彼此不要發起爭端,好好過一個真正沒有傷害與死亡的節日。
更有人順勢扯到了蘇明安——事實上,無論說些什么,這群人都能順勢扯到他。
這一次,有人則提出讓他一起來參加他們的“Party”,他們會為他準備好最美味的火雞和紅酒,還會有漂亮的女士邀他跳舞。不少人直接將坐標貼了出來,表示已經裝飾完好,今天會是個美滿的平安夜,他們要從白天跳到晚上,跳一整夜的舞。
人們總是善于苦中作樂,并從尋常的事中尋得歡樂。哪怕是在這種危機四伏的副本,他們依然善于給自己營造享樂的環境。
蘇明安并不對此感到意外或鄙視,這是很正常的行為。換作過了幾天龍國這邊過年,應該也是一樣的景象。
人們從成長開始便伴隨著節慶。
在這樣的世界里,懷念并不是什么可恥的事,這證明他們還沒有忘記自己的過去,文化與節日的記憶理所應當該伴隨著他們。
他們不該成為只知道掠奪和通關的玩家機器,他們是人,有記憶有情感有文化根植的人,能用一個節日的名號將所有人鏈接在一起,沒什么不好。
…只是這所有人中,不會包括他。
只要他去參加這種活動,原本美滿的慶祝便會瞬間變味,一瞬將人們拉回彼此的爭斗中。
因為他在人們心中的記憶點便是“第一玩家”,是玩家,而不算一個普通的人。
他在十三街的街口站了一會,看見和嘉爾德家挨在一起的,自己原先的屋子也開始鋪雪。
…這雪下得有點冷。
普拉亞的氣溫開始驟降,原先有些炎熱的感覺消失不見。他行走在小雪之中,雪片滑過他的臉頰,他感覺有一股深入身體的冰涼。
按理來說,明狀態下的體質,不太會受到這種天氣的影響。
…那么只可能是天氣本身不對勁。
畢竟,聽郁金香公主說,結界搖搖欲墜,風暴即將降臨…
他從背包里拿出一件外套披上,快步離開了這片街道。
身后,傳來“咣當”一聲響。
老太太家門口,空蕩蕩的晾衣架倒落在地,漸漸被雪掩埋。
到達南區,蘇明安在魂族之城修整了一天,為最終的海上盛宴做準備。
魂族勢力已經在他的命令下開始集結,魂獵那邊影也開始上位。
因為有著S級魂獵與人類身份的加持,影的上位速度極快無比,在有了公主的支持下,影很快便接替了魂獵首領的位置。
蘇明安勢必不可能像普通玩家那樣,整天只追著怪殺,他必須要控局。
因為他的難度,只會比普通的完美通關更高。
由于掌權者的身份,他經常會被分配到一些最為關鍵的劇情人物,一開始便處在風暴的核心,如果選擇避讓,最后絕對是無解的BE。
…就像蘇凜。
就算他一直安安心心地當個魂獵,魂族也遲早會找上門來。作為一個遍地兒子的存在,當雙方開始爭斗,他勢必要做出選擇。
哪怕選擇了魂族,恐怕也逃不開教堂和王室,如果他連一點額外信息都不知道,根本走不下去。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開始布局。
成為魂獵,暗中接觸魂族,控制魂族首領塞維亞,再聯絡阿爾切列夫,殺死艾爾拉斯,而后接觸教皇,接觸王室…直到本體和分身同時立于最頂端,達成同時控局的場面,他才能稍稍安心。
而為了防止一丁點的意外,他還會特意在王室多待一會,以獲得公主的承諾。
…而現在終于完成了這一切。
相比于其他開局就開殺,做各種任務獲得好處的玩家,他的收獲顯得更長線,更緩慢,要直到所有劇情結束才能豐收。
如果要做對比,普通玩家像橫沖直撞的第四天災,而他更像個完全融入劇情之中的npc。
臨近入夜。
站在魂族之城最高的建筑里,蘇明安向外眺望。
魂族之城里似乎也有一些玩家,因為他看見了在街邊懸掛著的彩燈,甚至還有圣誕樹。
這群玩家還把一整棵樹裝在背包格子里帶過來了,可見是做足了準備。
組隊聊天里,諾爾似乎也在過節,他很熱衷于過這種歡樂的節日。
“咚咚咚。”
而就在這時,有人開始敲門。
他開門,看見一個雙馬尾的少女。
這人他認識,是那個冒充玥玥的玩家米婭。
她的手里,此時捧著一束鮮花,花上串著彩燈。
“今天是平安夜。”她將鮮花遞給他:“祝福你,第一玩家。”
蘇明安沒接,即使有這種節慶的借口,他也不會接陌生玩家的東西。
見他不接,米婭也不生氣,而是從懷里又掏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條手鏈,通體晶瑩透明,像是玻璃材質,但卻比玻璃要閃亮很多,中間串著一枚小小的燈塔。
系統界面跳動了出來,正是這條手鏈的信息 燈塔之鏈(紅級):“祝福您,第一玩家。”
范圍類法術釋放范圍100
耐久:10/10
裝備需求:精神點數100點以上。
蘇明安被這個裝備的屬性吸引住了。
…簡直像是為他量身定做的裝備。
不,應該就是為他專門準備的。這應該是個鍛造類玩家打造出的東西,他們打造裝備的特點就是裝備需求非常離譜,經常讓人達不到相應的條件。
但現在看來,這件裝備配他正好。
他現在的手鏈分別是有著“泯滅附著武器”效果的霧靄之鏈和“下一次物理攻擊對方無法閃避”技能的黃玫瑰之鎖,都很好用,這個手鏈算個附帶,一些需要大范圍清怪的時刻或許能用上。
“你是哪個組織的?”他問。
“僅代表我個人。”米婭的臉有些紅:“你還記得我嗎?”
“你是誰?”
“我是…”米婭輕聲說:“我是蘇式。”
蘇明安一瞬想了起來。
若是說是別的經常在論壇上躥下跳的家伙,他大概率想不起來,但蘇式這個人實在是太過矚目。
論壇上針對她的夸贊和辱罵如同洪流一般多,經歷了最初的炸家事件,她的熱度堪比那些榜前玩家。
她的身體抵在門邊,手橫在墻上,一雙水靈的眼睛看著他。
雖然蘇明安知道,蘇式的喜愛只會純粹出自她個人,并不摻雜任何組織的利益雜質。
這是個過分狂熱的追星少女,為了他能主動“裁決”他人,用炸彈處決他人真實的生命。甚至于,她能一路追到人類自救會議的聯合團駐地,站在門口黏著他。
這種喜歡已經過線了。
她應該和一個與她同齡的,她喜歡,也喜歡她的人談戀愛。而不是懷著一腔自我奉獻的情感,像燃燒自我一般追著他,態度近乎卑微地求著他。
這并不是平等的愛情。
此時,彈幕也鬧成一片,有讓他過節“順水推舟”的,也有滿懷敵意的。
我說,第一玩家,這平安夜了,人家妹子都送上來了,還不要?
我覺得蘇式不配,狗皮膏藥一樣,也就會畫畫而已。
怎么了?怎么了?什么叫“也就會畫畫”?會畫畫太牛了好嗎?我要會畫畫!快來人,教我畫畫!!!!
我認為第一玩家不該在游戲里談戀愛,這種感情都是摻雜雜質的。第一玩家理應擔負起人類的責任,好好做任務就行,沒必要因為別的事情分心。
我靠,上面來了個老實人。大家孤立他。
…蘇明安又不是任務機器,為什么連愛情都不能有啊?
但是蘇式絕對不行,我討厭蘇式,她炸傷了我的小叔叔,我們一家子都討厭她。
為什么討厭她?她炸家的行為難道不是蘇明安唆使她去做的嗎?蘇明安說一套做一套,你怎么知道蘇式的行為是完全自主的?
又來了…經典陰謀論,這直播間烏煙瘴氣的,咱能好好過個節嗎?
過nm圣誕節,我要過新年!我要炸鞭炮!
炸nm鞭炮,我要過清明節!我要給老板兔掃墓!
彈幕亂成一片。
蘇明安注視著靠在門邊的蘇式,等著拒絕她的請求。
“…我可以為你畫張畫嗎?”
“嗯?”蘇明安聽到了意料之外的請求。
面前,少女靠在門旁,手里出現了一支透明的筆。
“今天是平安夜。”她說:“我想把你畫下來,我想為你畫畫,可以嗎?”
蘇明安沒想到她的請求會是這樣。
簡直單純到過分。
“需要多久?”他問。
“一個小時,我畫畫很快,很簡單。”蘇式說。
蘇明安看了眼時間,正好,距離入夜也還有大概一個多小時。
空閑的時間換一個紅級裝備,這筆交易可以做。
“畫吧。”蘇明安說。
蘇式笑了出來。
“上天臺吧,我想有個開闊的背景。”她說。
在走上天臺后,蘇式放下兩個小板凳,讓他坐著,而后開始畫畫。
此時仍在下雪。
蘇式屏住呼吸,望著片片白羽毛緩緩而落,望著蘇明安坐在她面前。
她持筆的手微微動了,在面前透明的畫板上動作著。
蘇明安看著眼前的界面,清點著道具,等著時間過去。
他忽地聽見,街邊傳來玩家們慶祝節日興奮的叫喊。
他向下看去,下方閃爍著的霓虹燈五彩繽紛,那光彩透著近乎透明的雪涌來,宛如一道滾燙的洪流。
…直至聚集到人們的身后。
他注視著那群正慶祝著的人們。彈幕如同雪花,在他視野的右上角飄過。
世界游戲的進程,即將步入第四個月。
今天是平安夜。
“好了。”
過了約摸一個小時,蘇式忽地站起。
她的面前,是一副未完成上色的精致草稿。
黑白色調的蘇明安,正坐在這張草稿之中。他的身后,是一片上色了的,絢爛到刺眼的光輝。
她起身,將手鏈遞給他:“節日快樂。”
她操作界面,將繪畫而出的畫面分享給他:
“希望在新年之時,有更多的人能同你一并度過。”
她說完了話。
…而后毫不眷戀地轉身離去。
雪落在她的肩頭。
她步子輕快,灑了一地的雪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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