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世界 藍地駐地醫院,是世界游戲當前最權威的一處醫院。由和平鴿醫療部、聯合團總科技部、聯合團心理部局共同負責。
純白色的室內,護士和醫生穿梭其間,擺滿水袋和藥品的小車發出輕微的轱轆聲。
醫院頂樓,一名眼眸深邃,容貌俊朗中正的男人敲響了一間房門。
他深呼吸,手心里攥著汗,好像這間病房里的病人,是什么極其重要的大人物。
“…請進。”一聲清潤溫和的女聲傳出。讓人光聽聲音,就在腦中構建了一個美麗溫柔的女性形象。
男人推門入內。
這間病房面積很大,足有普通病房的兩倍有余,淺藍色的窗戶紗簾外,能看到搖晃著銀杏葉的虛擬投影,和主神世界的CBD商業大廣場。
一塊巨型的液晶顯示屏懸掛于遠方的大廈之上,播放著一些直播名場面,供逛街散步的人們觀看。此時,那液晶屏里,正播放著第五世界結束時人類自救會議,白西服青年彈奏鋼琴的情景。
那一曲激昂澎湃的《命運》,可以說是恰逢其時,灼熱的高音喚醒了人們心中的渴望與血性,它作為自救會議的開場曲,由第一玩家演奏,帶有了命運欽定般的時代意義。
街道上,不時有人駐足抬頭,錄像截圖。
那高昂、熱烈的曲調,回蕩在遠處的商業區,透過微風傳遞過來。
——病床上的女人,也正側耳傾聽著。
她靠在床上,黑發如烏云般濃密,如同白雪的被子蓋住了她的雙腿,她的雙手交疊放置于腹前,無名指上是一枚有些發黑的銀戒指。
這枚戒指死死地箍住了她的手指,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痕,戒指顯得有些寬大,隱約可見指腹間的數道紅痕,像是自虐般地掐緊了無數次。
她半側著頭,聆聽著遠方的鋼琴之聲,注視那塊巨型屏幕——那純白西服,佩有雪花胸針的青年,在盛放的百合花、曇花與白茉莉之間,他的黑發在光下適時環出橢圓的光帶,像是圣堂的天使頭頂的光環。
他彈奏的樂曲,有十足的技巧,和豐沛的感情。
女人的眼神有些渙散,她低聲哼起了相似的鋼琴譜,像是與遠方的樂曲一唱一和。
比起昏迷時,她醒過來后,身上有一股獨特的寧靜的氣質。
溫柔、明凈、嫻美。
“林望安女士。”男人走到病床前,脫帽問好。
女人微微轉頭,她漆黑的眼底里倒映著男人的身影,臉上的表情依舊維持著溫和的狀態。
片刻后,似乎在斟酌什么,她微微拉起嘴角,露出個笑容:
“您好。”
“您沉睡了很久,想必對世界的變革還不算太了解。”男人在她身邊落座:“自我介紹一下,我隸屬于聯合團龍國部署長江系統,劉家和主任的委員部,我叫陸長申。”
“…”女人似乎在仔細聆聽窗外的琴曲,有些出神。
“您沉睡了很久,如今醒來,有什么想做的嗎?”陸長申點開了手里的平板。
“如今,聯合的秩序已經建立起來,許多在游戲開始時無所適從的人們,如今找到了各自的位置和目標。”他輕聲說:“隨著游戲進程的邁進,冒險玩家、副職業玩家、純粹的休閑玩家…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合適的身份,他們都在為人類的未來而奮進努力。您以后,傾向于想做些什么?”
他知道這個病床上的女人是誰,伴隨著互聯網的重構,她的背景已經被調查得一清二楚。
林望安,出身鋼琴世家,她的父親是在上個世紀就極具名聲的鋼琴家,母親是有權人家的小姐。她一出生,就伴隨著音樂、金錢和良好家世的熏陶,她的容貌嫻美,演奏技巧高超,氣質溫婉。
她優秀到令人心驚…如果忽視她的瘋病的話。
在婚前,她是世界鋼琴舞臺上的一枚璀璨的明珠,是龍國女鋼琴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她的演奏雖然缺乏感情,演奏技巧卻是世界頂尖,明明手掌比男鋼琴家小上一些,卻能做到絕大多數人都做不到的跨度技巧。巡回演奏會為她增加了數不清的光彩,她的履歷光輝耀眼,就連她的祖輩都為她驕傲。
只是,隨著千禧年的邁進,網絡技術越來越發達,公共言論如流水般涌現而出,那些什么也聽不懂的人都可以對專家指手畫腳,在網絡上高談闊論。有人提出了她的演奏問題。有人看不慣她太過順風順水,想找盡辦法打壓她。
過于順利的人生讓她變得如塔上公主般天真爛漫,她脆弱的驕傲如同一朵菟絲花,經不住大風大雨的質疑。
在眾人鋪天蓋地的抹黑言語之間,她失控了。
后來,眾所周知的,她瘋了。
陸長申的調查只到這里。
聯合團再神通廣大,也不能把監控安到別人的家里。陸長申只知道,在后來,那個無比耀眼的孩子似乎遭受了莫大的苦難。
根據對周邊聯系人的調查,那個孩子經常一身是傷地來上學,疑似經歷了家暴。
“我…有什么想法?”
黑發的女人輕輕開口。明明年過四十,她的眼底里卻還是孩童般的爛漫,像是未踏入過俗世,未成為過一名合格的母親。
她戴著戒指的雙手微微合攏,語氣有些茫然:
“冒險玩家,休閑玩家…玩家,玩家…”
頓了片刻后,她盯著遠處的液晶屏幕,詢問:
“…他是,什么玩家?”
精神遭受打擊,經歷了長久的昏迷,她的認知都有些模湖。
“他是…”陸長申思索片刻:
“第一玩家。”
“…”林望安的童孔微微縮小。
她有一雙線條平和的杏仁眸,擁有這種眼眸的人相貌都顯得柔和,蘇明安大概就是遺傳的她的這雙眼眸。
陸長申等候著她的回答——他何嘗不知道,第一玩家對這名女人沒什么好感,在此前的直播中,面對揭他家庭傷疤的玩家來恩,蘇明安的態度是“以后見你一次殺你一次”。
但…陸長申認為,在龍國人的觀念中,父母和孩子總是分不開的。就算鬧了再大的矛盾,調解了不就好了嗎?
陸長申相信——只要他們夠努力,隔閡一定會被抹除。到時候,有了這位母親的牽扯,第一玩家也能稍微“人性化”一些。
現在的蘇明安…沒有把柄,沒有弱點,沒有會讓他奮不顧身去救的同伴,太不穩定了。
即使經過了三個月時間的考驗,他們相信他的本心不壞,但他那過于順風順水的攻略進程,猶如預言家般的先知,始終絕對正確的最佳路線,總讓人無法忽視。
他太強大了。
隨著實力越拉越大,聯合團預測,那個人已經到了…上千名玩家圍攻都可能死不了的程度。
——全知全能,預言一切,永遠正確,完美到了極致。
簡直就像…站立于世界邊緣,俯視這場游戲的神明一樣。
他們知道蘇明安是英雄,但如果能讓蘇明安有所牽扯,哪怕只是一位不合格的母親,那么,也像將云端的神明染上了人性的色彩,至少能讓人心神安定一些。
“啊…”純白病床上的白色女士輕聲開口。
陸長申緊緊凝視著她的神情,而她的視線,卻只在窗外的屏幕之上——她凝視著,那位匯聚著全人類視線的青年錄播。
“他這首曲子,總算沒有錯音。”她望著屏幕上的白西服青年,露出燦爛的笑容:
“他這次,彈得很好…”
陸長申神情微動。
他猶豫片刻,最后還是說出了口:
“林女士,那個彈奏者是…他的分身技能。并不是他本人。他當時,應該和世界榜二玩家在游樂園里協商合作事宜。”
林望安微微一怔,她的表情暗澹了些。
“這樣啊。”她說。
她淺色的嘴唇微張。
在下一刻,氣質嫻靜的她,吐出了讓陸長申神情劇變的話語。
“果然…他還是,這么沒用,這么令人生氣。”
“連這種時刻,都要逃避。明明所有人都在聽他彈奏。”
“我明明教了他那么多,他擁有我無法觸及的珍寶。如果他的父親看到了,應該也會對他失望…”
“啊,對了,蘇長明死了,我差點忘了這件事。該死的,他為什么要救那個車下的孩子…”
她的神情變得朦朧,似乎陷入了某種白日的幻夢之中,像個精神病人一樣自言自語。
看著這個模樣的女人,陸長申知道她是犯病了。
如果她不展露這樣的一面,他真的以為,她是個再溫婉不過的正常女性,她的氣質,是他見過許多人中最好的一位。
可惜了,人是個瘋子。
他戴起帽子離開。
門外,是聯合團政治委員長江系統負責人,他的上司劉家和。
“你和她故去的丈夫長得很像,就算這樣,她也沒對你放下防備嗎?”劉家和轉頭問他。
陸長申低聲說:“我從沒見過母親對自己孩子這么狠,蘇明安幾乎是拖著人類往前走,她心里竟然只惦記著他沒有去那次自救會議彈琴。我懷疑,如果他再來看她,場面就控制不住了。”
“先穩定她的情緒吧…”
劉家和說:“我們畢竟有最優秀的心理醫生。”
“我們的手段,是不是…”陸長申望了一眼。隔著隔音玻璃,他看見女人的表情閑適而美好,她伸出手,虛空觸摸著什么,像是陷入了某種奇異的夢境。
他沒說出口的形容詞是,“卑鄙”。
為了牽扯住第一玩家,他們刻意接近他的母親。明明誰都知道這個女人是個會家暴的人渣。
世界論壇里,針對她醒來的事,已經有人揚言要再把她打昏迷,不要讓她影響到他們的第一玩家。
“我們只是為了世界的大局。”劉家和說:“如果蘇明安只是個普通的玩家,我們不會想盡辦法調查他的家底。但他是第一玩家…這就是必要的應對措施。他的背景,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對于現今的危機而言,沒有什么是卑鄙的。”
他們彼此聊著,在走廊上越行越遠。
純白的房間里,低眉順眼的女人,微微低頭。
蜻蜓點水。
她親吻在,一張身著特警服裝男人的黑白相片上。
男人的眉眼,和屏幕上匯聚了億萬目光的年輕人很像。
她想起了記憶里,他們的一段對話。
“…明安,你長大后一定要成為一個很好的人。”男人說。
“很好的人是什么?像爸爸這樣優秀嗎?像爸爸這樣保護人民嗎?”男孩問。
“只要你覺得無愧于心,覺得自己做到了最好,就可以了。”
“那我還是想成為爸爸這樣的人,一個…英雄?”
“英雄可是很難的,還可能吃力不討好,而且,當你累了,回頭一看,發現背后沒人了該怎么辦?”
“沒關系,我的背后有媽媽,有媽媽照顧我就好了…”
彷佛久遠的時空在此刻交錯,男人與男孩站在了一起,他們拉著手,去超市里挑選糖果,而她跟在身后,微笑著看著他們。
明安,你是男子漢,長大以后要保護媽媽,和爸爸一起保護媽媽。
男人在前方對男孩溫和低語,問學校今天教了什么。男孩仰頭興奮回答,臉上有著孩童般的快樂。
然而,透過恍忽的白日夢境,女人只能望見一張單薄的黑白照片,和一個液晶屏幕里的身影。
那個青年,如今屏幕里的神情,冷澹而克制。他掌握著最高的權力,最強大的力量,引領著十億人的前行。
即使成為了記憶里向男人承諾的,當之無愧的“英雄”,青年的臉上卻再沒出現從前那般單純的笑容。
那久遠,美好的景象,好像從未出現過在她的人生里。
就好像,有什么東西悄然無聲地死去了一樣。
“長明…”
她輕聲低語。
純白的室內,像陷入了無聲的夢境之中。
中央城 “啪!”
玻璃瓶碎裂在地,有毒煙霧瞬間升起。
蘇明安盯了自己失碎的藥瓶一眼,周圍已經升起了保護設施,將有毒的煙霧飛快吸走。
“——博士!您沒事吧!”
助手特蕾亞瞬間入內,她的神情間滿是驚惶,唯恐他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