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二十六章·“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五百二十六章·“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茜伯爾不是第一次,參與這場百人戰爭。
在最開始的第一次戰爭,由于異教徒的身份,她是一百人中,唯一沒有被分配冒險者的人。。。她對戰爭的真相一無所知。
她只知道規則——如果想要存活到最后,她就要贏得這場戰爭,殺死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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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十五天內,她孤身一人,獻祭自己的生命力,調動玖神的力量,殺死了其他九十九對引導者和冒險者,包括她的朋友、玩伴,甚至哥哥封長。
但她剛剛殺死最后一人,就因自身獻祭了過多的生命力,衰竭而死,沒來得及去往外界。
在她再度睜眼時,她發現她回到了戰爭開始的第一天。
——循環開始了。
她發現,每當她死亡,她便會回到戰爭開始的第一天。
她知道,這應該是玖神大人賦予她的能力。玖神也許是想讓她利用這份能力,在這十五天內,找到成神的方法,推翻那面黑墻,解決導致穹地人慢性死亡的詛咒。
她也愿意接下這個重任,拯救那些不該死亡之人。
她要拯救他們。
起先,她試圖不獻祭自己的生命力,來避免最后衰竭而死。
…但不動用玖神力量的她,幾乎手無縛雞之力。
有時,她因墜落陷阱,尖刺穿身而死;有時,因天災毒雨,她全身潰爛而死;有時,她淹沒在污泥之中,看著自己一點一點被融化分解。
她會被野狼咬死,被夜霧腐爛而死,被詛咒生物詛咒而死,被其他的引導者聯合打死,被典司的白焰焚燒成灰燼,被米伽樂的時間能力分解而死,被大長老一掌震裂五臟六腑,傷重不治而死…
最絕望的,是她每次見到那個人,那位少族長。
他無視她的辯解,剝奪她道出真相的權力,一次又一次殺死她。
泯滅會穿透她的心口,融化她的心臟,從她的額頭一貫而入,將她的整張臉龐完全溶解。
每次遇上他,她都會死亡,重啟輪回。
她試圖繞開他,但只要一露面,她就會被群情激奮的佰神信徒抓去燒死。
被綁在木架上,被火焰一點點吞噬身體的觸感,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那是一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像是全身的細胞都在哀嚎,眼里喉嚨里只有燒灼的劇烈疼痛。
“——我在救你們!我是在救你們啊——”
她哭喊著,但無人理會。
在輪回中,她也被人背刺過無數次。
在一開始被背叛時,她還會覺得心里像是被扎了一刀,但次數一多,她便感受不到憤怒,也沒有怒火。
被第一次背叛,會悲傷,會難過。
被第二次背叛,會憤怒,會不甘。
被第三次背叛,便開始自我懷疑。
直至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漸漸地,她已經數不清,她遭受了多少次欺騙和背叛。
被她救下的祭神圣女,在知曉她的身份后,果斷地向她捅刀。
被她救下的天災期部族,會毫不猶豫地,把毒雨的災禍源頭安在她的身上。
被她救下小型聚落,會主動把她交給第一部族,來換得一分一毫的生存資源。
“——都是你害的!還要你救!”
“——要是你這個玖神信徒死了!我們根本不會遭受災禍!”
這樣的聲音,比比皆是。
她很想解釋,說她死了也不會解決任何問題,因為一切都只會重新開始,但根本沒有人信,他們只想剝奪她生存的權力。
起初,她會自怨自艾,會想要像野狼一樣不顧一切地復仇,但很快,隨著次數的增多,她的心態已經越來越平和。
苦痛,傷痕,還未愈合的,過去的疤,無論是滲著血的,還是結了痂的,現在看到再一次發生,只會匯成淡淡一句。
我習慣了。
天下之大,卻沒有她一處容身之所。
之后,她開始轉變策略,不再強求于存活到最后,她想尋找真相,想試試其他破局的方法。
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
她曾深入第一部族的地下室,翻閱趙衛東的家書,找尋外界實驗室的遺跡。
她曾試圖守候在黑墻附近,想等待一個外界人的到來。
她曾想勸說和她關系親近的方老師,請方老師相信她,可最終她只是被蓋上了瘋子的標簽,迎接了方老師憐憫又無奈的眼神。
“唉…這孩子瘋了。”方老師會摸上她的頭:“別害怕,茜茜,我希望你余下的日子過得好一些,你就不要再提這些荒謬的事情了…”
最終,沒有人相信她。
一個人也沒有。
一個人的死亡,會帶來一個世界的輪回——這種荒謬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人相信。
為了救這個世界,她去了很多地方。
她查閱書籍,走訪聚落,漸漸知曉了神明的來源——三大要素“能量,信仰,權柄”。
她抓住過許多族民,用各種處刑的手段,強制讓他們說出各大部族的隱秘。
她利用輪回的信息差,掌握了很多人的把柄,用狠辣的威脅和折磨方法,讓他們投鼠忌器,不得不告知真相。
她的手段越發毒辣,性格越發冷厲,她從自閉內斂的,被放逐的小女孩,成長為了一個極其心狠手辣的狩獵者。
如同警覺的獵人,野性的狼。
她的折磨和剝皮手段一點一點成熟,她的殺人手法一點一點熟練,漸漸的,哪怕不動用玖神力量,她也可以通過獵人和陷阱的技巧,殺死一些實力遠勝于她的引導者。
因為她對這些人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們的性格、戰斗方式、軟肋、家人…她什么都知道。
她可以為了一點穹地的隱秘,屠殺整個村落,也可以為了得知更多的神明真相,硬生生燒死那些誓死不從的虔誠佰神信徒。
——反正一切都可以重來,反正所有人都會復活。
那就讓她去做就好了。
只要在最終成功的那個輪回,她不傷害任何人,那么前面的無數次輪回,走多么遠的彎路,都值得。
這些人恨她、辱罵她、不理解她,沒關系。
只要最終她能破除輪回——那一切流言都會不攻自破。
就讓他們恨就好了。
既然獻祭生命力獲得的力量,無法讓她活到最后,她就只能尋找最后一條道路——成神。
但很快,她發現了這是不行的。
成神三要素之一——“信仰”,她永遠無法獲得。
她去過第一部族,用她積累的知識,幫助人們開拓肥沃的土地,幫助人們制造便于農耕的機械,成為智者,想讓人們信仰她。
但她忽略了佰神信徒的固執。人們只會接收她的知識,再將她視作“怪物”,根本沒人會信仰她。
她的結局,不是被封長殺死,就是被族民暗殺下毒而死。
后來,她開始試圖做慈善。她收留那些失去神智的引導者,庇護他們。
她以身飼虎,主動遮擋天災毒雨,她奮力保護族民,幫助他們重建庇護所。
但她依然會被視為異教徒,沒人會感激她。
她的結局,只有被前來剿滅異教徒的人殺死。
人們的理念是無比固執的。
他們不可能信仰一個全身玖神氣息的人。
她不動用玖神的力量,就會被其他引導者殺死。但一旦動用玖神的力量,就會失去信仰,生命力耗盡而死,身上的玖神氣息也在下一輪回越發濃厚。
——死循環。
她根本,打破不了這個局面。
“…根本不行啊,我根本做不到啊…我明明是在救他們,可沒有人信我的…”
有多少次的瀕死,她哭著喊著這句話,迎來了下一次的輪回。
異教徒的身份,成為了她根本無法破局的根源。
“——異教徒,去死啊!”
“——死了重來?鬼才信你,就算有,那也是你異教徒的骯臟能力!”
“——茜茜,識相的話,就找個地方去死,不要在這里礙眼。你身上的玖神氣息,真是令我作嘔。”
她看過的悲劇太多了。
每次聽到這樣的話,她都像是被狠狠扎了一刀。
所有人都在盼著她去死。
可沒有人知道,她死了根本沒有用。
要證明她說的話,只有她去死,可她一死,證明的意義也不存在。
有多少次,她想哭喊。
為什么——
——為什么她賠上了那么多條生命,卻只獲得了一個無法打破的循環死結?
——為什么她茍延殘喘拯救至今,卻永遠只能人們鄙夷和不解?
——為什么,為什么所有人不能多給她一點解釋的機會和時間 ——為什么…
她的記憶在反復死亡間,一點點模糊。
她的神智,被異化和詛咒反復折磨。
輪回并不會改變她的精神狀態,在一次次死亡中,她的記憶已經完全混亂。
各種各樣的死亡,甚至異化…讓她變得越來越瘋,越來越迷茫。
輪回并不是她幸運的權柄,而是令她無法丟下責任的詛咒與折磨。
漸漸地,她會忘了自己是誰,忘了她到底為什么而活著,忘了她為了揭露怎樣的真相,而茍延殘喘至今。
她忘了她叫什么名字,忘了她獲得的所有信息。她的記憶因自我保護而封鎖,龐大的死亡記憶碎片快將她逼瘋。
有那么兩次,她想,不如不要睜眼,不要醒來,就讓她在那間第一天的木屋里長睡不醒吧。
有那么五次,她想,干脆將一切都忘掉吧,她就是茜茜,不是茜伯爾,不是最古老之神的唯一教徒。
有那么十次,她會對那些尸體痛哭流涕,說對不起,對不起。
她瀕臨崩潰,形若瘋狂,猶如受驚恐懼的動物,孤獨警覺的狼。
作為局中人,她根本無法打破這個死局。
“要是有人愿意救我就好了。”她想。
只要有人愿意站在她的身邊,給她溫暖,哪怕只是稍微相信她一點點…
只要有人能給遍體生寒的她帶來一個擁抱,只要有人能告訴她,說她還能看見陽光和大海…
她曾以為,她不會等到那一天了。
但這一次,她的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個以前從未出現的人。
…他有一頭黑發,一雙黑眼睛。
…他有聰慧的頭腦,隨機應變的智慧。
…他在乎同伴的感受,不顧此失彼。
…他會說故事,會樂器…
她幼時寫在墻上的話,隨著她的信仰權柄,居然真的生效了。
在她的記憶已經模糊錯亂之時,她一直幻想的人,在這個輪回——突然來到了她的身邊。
他對她說,他會一直陪伴她。
他說,如果他是誤闖入無盡黑夜的游人,她就是他的燈塔。
他說,她是最重要的,最獨一無二的。
他說,
他會讓她看見花開。
在這片被捏造信仰的穹地里。
…他們是唯一一對“清醒”的羔羊。
天穹之下,萬物復生。被遺忘者以‘怪物’之身,妄圖比肩神明。
眼前的冒險者,似乎突然成為了最適合她的人。
這一次,
拒絕背叛,禁止拋棄。
——她要成為‘怪物’中的‘神’。
這一次。
這一次,
她中途陷入了幻覺之中,毒雨入體,救無可救。封長更是選擇維持騙局,不相信她。
她又失敗了。
她將槍口,對準了她的心口。
“嘭!”
槍聲響起,她的手忽地一歪。
在睜眼時,她又望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一雙漆黑的眼,像是描摹一般盯著她的眼睛,眼里有著與她極其相似的寂寥。
他手握著槍管,身邊還散發著空間位移的白光。
在察覺到茜伯爾要自殺的那一刻,他瞬間位移過來,一把扯偏了她的槍身。
“…你要干什么。”蘇明安說。
黑色觸須瞬間涌現,她立刻要推開他,卻像撕扯血肉一般困難。
他的手緊緊扒著她的肩膀,手上的溫度燙得她全身生疼。
在這一刻,她忽然崩潰了。
內心的厚墻被一瞬間瓦解,他是唯一不想讓她死的人。
“蘇明安,我好想死,我想死啊——你殺了我吧,求求你殺了我吧,別讓我再醒來了——!”
她嚎啕大哭。
好痛,好痛,好痛。
臉皮在溶解,血液在沸騰,骨頭在融化。
連綿的雨幕打在她的頭皮上,撕扯著她的皮膚,她宛如一根連著皮肉的枯骨。
為什么人們都要把她看作邪惡——為什么要鄙夷她——為什么不給她說話的權利——為什么連讓她脫離輪回的機會都不給 起先她也曾心懷善意,她也曾善待身邊的每一個族民,可迎來的永遠只有無盡的背叛和冰冷的死亡。
沒有人相信她,沒有人理解她,哪怕只有一只援助之手,她都不至于走到如今這個與瘋狂為伴的地步。
她累了,不想走下去了,她想死,想死得不得了,為什么連死亡的權力都不給她——她做錯了什么——她到底做錯了什么 她早已開始恐懼這種“很快便過去了”的生命。她希望災難與痛苦可以到此為止,所有的人們都會獲得幸福。
然而,這世道,她甚至自身難保。
光是“活著”,她就倍感痛苦。
“好痛苦。”她嗆出一口血。
“好痛苦。”她的手指爛開一片皮。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蘇明安!救救我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她大哭著,全身都在融化。
蘇明安拽住她爛成枯骨的手。
她看上去臟透了,傷口很臟,臉也很丑,她太狼狽了。黑色的腐爛肉混著鮮紅的血,撞色極為驚心。
“…茜伯爾。”他說。
她伏在他的肩上,淚水和血水灑滿了肩頭。
在她身上,畸形成為了一種美,這種外表和內在的反差像相互交織的冰與火,畸形的枯骨和她腐爛的皮肉混成一起,交織反差。
他靠近她,像被熾焰灼燒,被冰汽凍結。她的痛苦連成線燃燒到了他的身上。
“很期待和他的見面,我已經備好了水果和糖果,就等他來啦…”他說:“他會念故事吧,雖然我知道童話都是騙小孩子的,但我就是喜歡,我要他念給我聽…——這是你反復寫在墻上的話,我來了。”
“茜伯爾。”他說:“我還沒給你念故事。”
茜伯爾的哭聲哽咽了些許。
在再度開口時,她被腐蝕的喉嚨,烏鴉一般,撕扯著發出悲鳴。
“——贏不了啊——我們贏不了啊——!”
“——蘇明安,我好想救他們,可我救不了,救不了啊——!”
人類似乎只要挪動一步,就得牽動身上無數條筋骨。
似乎只要多掙扎著呼吸一口,就要承受這個世界無盡的痛苦。
蘇明安無法把視線從同行者身上離開,可是他不得不拽著她向前逃——一直向前。
他的眼前,除了昏郁的灰白,黑暗的天幕,火辣的厚雨以外,
——只有她墜鳥一般絕望的,悲鳴的臉。
我好想救這個世界。
可它已經爛透了。
她不是為了她自己而哭。
她在哭穹地的未來,在哭愚昧的族民。
她為著要殺她的每一個人而哭,為著這個絕望的世界而哭,
她為著人們的慢性死亡而哭,為自由和光明的無處容身而哭。
她在哭這個悲哀的世界。
曾經她以為永恒的,美好的,原來都不堪一擊。
…這命運 爛透了。
——《玖神·輪回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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