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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九章·“我是在救她啊”

系統時間12月1日,上午  蘇明安睜開雙眼,從床上坐起來。

  現在是副本重置后的第一天,早晨。

  他在夜晚確認過了一樓與二樓,除了他和莫言,沒有別的玩家幸存。

  這個副本里,剩余了他們兩個玩家…還有十個npc。

  影在引開光點后,沒有死,蘇明安讓他全程躲在柜子里,以免觸犯了什么奇怪的規則。

  門外的大喇叭照舊傳來了呼喚聲,他出門,走向灑滿晨光的教室,落座后,看見了罩在白色外皮下的夏洛陽。

  三十張位置,此時空了十八個。

  進程還是和之前一樣,夏洛陽讓他們抄寫白沙天堂的清規戒律。

  蘇明安對著夏洛陽試了試,掌權者技能已經無法發動,這是個一個副本中只能使用一次的技能,哪怕副本重置了也不例外。

  但好在,夏洛陽曾經下給他的buff還在,他依然不受這些詭異文字的影響。他收集過的那些線索,也還安靜地躺在線索欄里。

  沒有了其他玩家的嘰嘰喳喳,此時的教室顯得安靜極了。

  蘇明安抄寫著字句,彈幕滾得很歡快:

  哎,你們聽說沒有,前十的區服要搞什么人口普查了。

  人口普查??在這里?

  我聽到的時候也覺得離譜,不過,既然是聯合團發話了,負責統計的應該有把握吧。

  這,這是要查些什么,老年人都變成中年人了,查年齡又不真實。

  可能是要查原先在翟星上的身份?話說,你們有沒有發現,原先在翟星上的一些很有名的大佬,在這里都沒了動靜…

  剛進直播間就看見你們又在聊天,不是在看副本嗎?

  啥?這里不是世界聊天區嗎?

  就沒人關心一下明安哥嗎…

  他還需要關心嗎?我感覺這個副本重置到第十五天他都沒問題。

  確實,太靠譜了,完全沒有看其他榜前玩家時那種心驚膽戰感,直接養老直播間。

  論壇上又有一堆人在扒第一玩家身世,有人已經順藤摸瓜,找到他母親的真實身份了。

  第一玩家母親好像是個精神病,之前一直在精神病院。

  …有人知道他父親的身份嗎?我之前好像看見有人說是個特警…

  蘇明安有些煩躁地閉了閉眼。

  從將除了莫言之外的玩家全部殺死的那一刻起,他左上角的san值就開始不對勁了起來。

  像陷入了某種搖擺不定的狀態中,一上一下,沸水一般在翻騰,但目前還沒有給他帶來什么實質性的影響。

  他迅速將清規戒律抄完,然后等著下課。

  這一次,夏洛陽并沒有找到“不聽話的孩子”,他對他們表達了非常真誠的滿意之情。

  …因為不聽話的孩子已經全部死了。

  這一次,蘇明安也沒有看見關于“醫生”和“學員”的規則。

  可能由于玩家已經死得七七八八,這個規則沒有再出現。

  他遵循著白沙天堂的時間管理制度,一直到了第二天。

  帶著瓶瓶罐罐的亞麻老師,從門口緩緩走了進來。

  她照舊讓他們抄寫了關于白沙天堂的發展歷史,而后點了幾個人。

  …一切都和之前沒什么區別。

  只是,這一次,沒有玩家會突然出手,將所有人拉進boss戰中。

  蘇明安耐心做完這一切,抬起頭。

  他看見,坐在位置上的莫言,顯得有些坐立不安。

  莫言和他不一樣。

  他能撐到現在,是因為高精神點。

  但莫言的話…只是純粹靠著意志硬挨。

  蘇明安看著莫言勉強抄寫完歷史。

  臉色蒼白的莫言對著他,勉強地笑了笑,想讓他不要擔心。

  在收回紙張后,亞麻拿出了她的瓶瓶罐罐。

  “這是負責治療你們的藥品。”亞麻微笑著說:“針對每個人,都會有完美的藥效,所以,所有人,都要嘗試。”

  在亞麻出口后,蘇明安明顯看見了,其他學員表情上的變動。

  恐懼,害怕…類似的情感,在他們面上浮現。

  他們可能受制于某種規則,必須遵循某種規則,表現得與玩家不同。但他們并不知道自己是npc。

  或者說,這些人,可能本就是活人。

  被規則限制,被洗去記憶,不知道自己處在副本世界中的活人。

  他們也會害怕,也會痛,感受都會和正常的人們一樣,像當初的輝書航和單雙。

  她們給他的感覺,就和與其他玩家交流沒什么兩樣,真實又鮮活,有自己的獨特靈魂。

  奇形怪狀的藥水,被擺在了每一個人的桌前,蘇明安看著擺在自己眼前的,冒著藍色氣泡的藥水,陷入了遲疑。

  他想先看看別人的反應。

  “…那個,老師。”

  一個黑色馬尾辮的女孩,舉起了手。

  她看起來瘦瘦小小的,像還沒過高中的年紀,過分寬大的病號服套在她的身上,露出一截枯瘦的手臂。

  手臂上滿是傷痕。

  亞麻回過頭,微笑未變。

  “老師,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吃…”

  “你想接受電擊治療嗎?”亞麻微笑著問她。

  像是被嚇得猛地一抖,女孩瞬間收回了手,她目光下移,望著桌上的藥水,咬著嘴唇。

  亞麻緩緩走到她的身邊,似乎想監視著她喝下去。

  女孩遲疑地伸出手,像是鼓起了莫大勇氣,將那藥劑喝了下去。

  湛藍的藥水,一點一點倒入她的口中。

  而后,蘇明安便看見,一抹晶瑩的水光,在她的眼中流轉。

  她忽地放下藥劑,捂住嘴唇,一滴滴淚珠,不受控制地墜落,打落在手背之上。

  “我…我錯了。”

  她流著淚,哭得像個被拋棄的孩子。

  “老師,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哪里錯了?”亞麻溫和地問。

  “我不該,不該和男同學早戀——我不該喜歡他,我應該好好學習,不關注這些學習之外的事,我,我不該有著愛情這樣的感情,現在的我太過粗淺,我根本,根本不配…”

  在喝下藥劑后,像一瞬間打開了心房,女孩流著淚,抽泣聲響遍整片教室: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喜歡他,我應該等考上了大學,才有喜歡一個人的資格,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應該為了戀愛而荒廢了學業…”

  她說著,淚水珠子般滑落。

  而在她之后,也有學員也喝下了藥劑,他們紛紛開始抹眼淚,教室里彌漫著一股悲傷的氣氛。

  “老師,我錯了,我不應該沉迷網絡,甚至為了打游戲離家出走…”

  “老師,對不起!在那天的戰場上,我不該逃走的…哪怕是被強制征童兵,我也應該去,我要為了這片土地做貢獻…”

  “我不應該為了害怕考試就說要跳樓,占用公共資源,還害得爸爸媽媽為我道歉…”

  “我錯了…我不該升起逃跑的心思,哪怕我的丈夫打罵我,也是應該的,我確實不聽他的話,沒有好好做家務,沒有好好帶孩子…”

  “我不該強制要求我的子女贍養我,他們也有自己的家庭啊!我只是一個糟老頭子,何必要給他們添麻煩…我就應該找個席子,把自己卷了,干嘛還要浪費我們家孩子的糧食…”

  教室里,哭聲遍地。

  這些學員,不止有青年和小孩,還有中年婦女,甚至老年人。但哪怕是一把年紀的老頭子,此時都哭得聲淚俱下,像重新找到了活著的意義。

  他們哭泣,不停鞠躬,朝著自己的臉扇巴掌,有人直接跪了下來,額頭磕地,似乎用這種方式才能表達他們的懺悔。

  那瓶湛藍的藥劑,像是包治百病的神藥,在喝下去之后,所有人都開始不約而同地懺悔,像一個洗心革面,要重新做人的罪犯,他們的眼淚幾乎將地面淹沒。

  他們像一個個表演得極其浮夸的演員,可細看那眼底里的懺悔又是真實,像是真的在痛改前非。

  蘇明安啞然看著這極其戲劇化的一幕,看著這些年齡各異的人們哭得像群受傷了的孩子,看著那美麗的亞麻老師臉上現出悲憫的神色。

  “——看啊,你們這些學員。”她說著,眼角似乎也現出了淚水:“幸好你們來到了這里。

  如果,如果你們這些人——流落到了社會上,只會傷害他人。

  而你們來到了這里,就能痛改前非,接受矯正。”

  她張開雙臂,似乎想要擁抱這些人:“——能夠治療你們,能夠使你們懺悔,我們做的,是一件多么偉大的事!!”

  “啪啪啪啪啪啪——!”

  人們一邊流著淚一邊鼓掌,掌聲動如雷鳴,感激的熱潮似洪流一般涌遍了整間教室。

  “老師!老師做得對,幸好老師及時矯正了我,讓我能夠變成現在的模樣!”

  “謝謝老師!謝謝老師!老師真的拯救了我!”

  “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伺候我老公,我聽話了,不會再反抗了,我得到了救贖…”

  亞麻面對著這些感激之詞,偏過了臉。

  她忽地伸手,將一個瘦弱的女孩子拽了出來。

  女孩正默默流淚,她的發絲枯黃,皮膚粗糙,像一只裹在寬大病號服里的丑小鴨。

  “冬雪。”亞麻叫著她的名字,強行把她拽到講臺上,讓她靠著墻壁站好。

  “——今天,正好輪到二十九號的懺悔!讓我們歡迎二十九號發表她的懺悔感言!”

  亞麻大喊著,底下傳來熱烈的歡呼聲和鼓掌聲。

  荒謬。流淌在了教室的每個角落。

  人們歡喜于這種病態的矯正。

  站在講臺上的女孩,淚水一點點滴落在地。

  亞麻拉扯著她的頭發,她的口中發出喑啞的痛呼,眼中一片通紅。

  “首先,我先來宣讀二十九號的罪行。”亞麻說著,拿出了一疊紙張:

  “二十九號,冬雪。十八歲,高三,跨性別者,同性戀患者,沉迷于虛擬想象之中…”

  被她壓制住的冬雪,猛地去撲她手里的紙張,冬雪的脖頸高高揚起,像一只瀕死的白天鵝。

  “不要…不要念出來…不要…”

  “二十九號。”亞麻壓著她的頭發,將她壓倒在講臺上,力道擠壓著她的面頰。

  “…你還不夠誠心啊。”亞麻冷冷地說:“——要接受矯正,首先便要,直面自己的過去。”

  冬雪被壓得動彈不得。

  淚水順著她的眼角緩緩滑落,她捏緊拳,指甲掐出了血。

  她的眼里,滿是一片悲哀絕望。

  “二十九號,身體性別男,卻一直認為自己是女生,還愛上了一個幻想出來的虛擬女友。”亞麻冷笑了聲:“真是可笑,冬雪,你是我見過最不可理喻的學生,持續的電療都沒能把你喚醒。”

  “陽夏,陽夏不是虛擬的!”冬雪緊握雙拳:“我愛她——她就是我的愛人,只有,只有她會安慰我…”

  “冬雪,你是男生,你是成年人,成年人要脫離幻想,要變得成熟,要踏入社會。”亞麻說著:“你現在的樣子,怎么踏入社會?怎么滿足你父母的期望?”

  “我,我只是想活成自己的樣子,為什么,為什么一定要變成你希望的樣子…”

  “嘭!”

  亞麻按著她的頭,將其狠狠撞在了講臺上,撞得她涕泗橫流。

  “…你需要接受最重的治療,冬雪。”亞麻眼含憐憫。

  蘇明安默然看著這一幕。

  直播間里,彈幕已經刷得飛起。

  我曹!這冬雪是男的?

  牛比,我竟看不出任何區別。居然有男的真的以為自己是女的…

  …開玩笑的還有人性嗎?這樣的事情你們以為在翟星上沒發生過?

  其他直播間過來的,那群玩家哭得叫一個慘啊…幸虧我沒決定下場。

  這,這藥劑好恐怖啊,是情緒催化劑嗎?明安哥不要喝啊!

  要,要不出手吧?又不是打不過,為什么要看著冬雪被欺負,她真的好可憐…

  出手?暴力就能解決一切嗎?沒有亞麻,明天還會迎來新的老師,第一玩家不可能每一個都打過去吧。

  怎,怎么不行…!這種陰間副本,不就是要以暴制暴嗎?

  與老師直接沖突會掉san值,你們還嫌第一玩家不夠瘋是嗎?

  可是,可是冬雪她好可憐啊…

  “嘭!”

  講臺上,這一幕還在進行著。

  “亞麻老師,我沒錯,我真的很喜歡她…”

  “嘭!”

  “老師,難道,難道和你們的期望有偏移,我就不可以好好活著,我也想…我也想愛一個人…”

  “嘭!”

  “如果,如果說你們就喜歡一個樣子的我,那何必還要教育我!如果從一開始,我就不被鼓勵擁有創造性,擁有愛,那又何必要生下我!你們只是想要,寄托你們的情感,延續你們的姓氏,而后…像大眾那樣,擁有一個聽你們話的孩子嗎?”

  “嘭!”

  “哈…陽夏,陽夏你看見了嗎?陽夏,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啊!我忍著那么多的目光,忍著所有人的嘲笑,這么真切地愛著你——陽夏!你回應我一句,說一句你也愛我…好不好啊,陽夏——”

  “夠了。”

  蘇明安出聲。

  亞麻的視線,偏移到了他的身上。

  “放開她吧,亞麻老師。”蘇明安說:“你只是在矯正一個玩具,并不是在治療一個生命。”

  “…可是這世界不是一直和我一樣嗎?”亞麻笑了笑。

  她的手按著冬雪的頭,血流積壓在講臺之上,漸漸暈開一片。

  “我只是在做和這世界做過的,一樣的事。”亞麻盯著他:“如果讓二十九號就這樣出去,她的行為,可比我做過的要荒唐得多,我是在救她啊。

  ——三十號,你也有著和二十九號類似的經歷,你難道不渴望這樣的治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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