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嗎?”男人似乎也有了些許興趣:“那還真是挺令人期待,說吧。”
“他是…”禿頂男人的話語在嘴中磨了磨,而后自己的語氣都帶了點不可思議:“他真的是…一個普通龍國學生。”
“你確定?”那邊男人直接笑了一聲,不冷不熱,也不像在嘲諷,他細長的手指點了點,煙灰如星屑一般緩緩灑落下來。
“真的是這樣。他的父親是一名見義勇為的特警,在他十歲那年就因為救人去世了。他的母親是一名小有名氣的鋼琴家,但背景也很普通,而且好像也沒有被選入世界游戲…他的親戚不多,但都是普通人背景,沒有一個從政從商能有很高地位的…”
“但是一切心理專家的分析資料,對他直播錄屏的心理側寫,都在告訴我。”男人直接打斷他的話:“你的結論不對。”
“迪翁部長,我…”
“一個普通學生,能獲得掌權者身份,能那么受主辦方青睞?”男人笑了笑,他有力的手指敲打著椅背,寂靜的會議室里回蕩著“嗒嗒”重復的響聲。
“什么?”
禿頂男人抬起頭,他不知道這個掌權者又是什么意思。
“我已經幾次三番以聯合團向他發出邀請,可他依舊油鹽不進。”男人卻沒有回答他,只是緩緩,吸著手里的煙:
“…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一切表現都在告訴我,他并不普通。你也不該成為這個例外。”
禿頂男人低著頭,一言不發,只在心里暗罵這個狂妄自大的意國家伙。
“論壇最近,什么情況?”男人又問著。
“攻略帖都很受歡迎,雖然作為不下場玩家獲取積分有了限制,但是您的那幾條極具先見之明的帖子,每天的收入也夠維持聯合團的基本運行…畢竟加入進來的那些人還是翟星上原本的思想,我們只要許些回歸后的空頭支票,還有那點微薄的積分,他們就很滿足了。”
“不錯。”
男人笑了笑:“做的很好。”
“只是,部長,有些事情我還不是很明白。”禿頂男人說:“明明我們根本不需要組建一個這樣的組織,現下看來聯合團的支出遠大于收入…”
不少人都像他一樣,有著這樣的疑惑。
明明是七十億中取十億,一切都被打亂重排,以前的許多同事都聯系不上,卻有人能那么快地拉起一個涵蓋整個主神空間各個服務器的大型組織,還許以積分,做一些大多數人看來沒什么意義的事,比如什么維和部隊,什么免費的造福低端玩家的攻略帖…簡直是得不償失。
但偏偏面前的這個人就是這么做了,而且,這個人對于未來的預見…遠遠超出他的認知。
“羅布,你要明白,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乏聰明人。”迪翁看著他,一只手癱在靠椅扶手上,整個人歪歪斜斜的,語氣卻十分認真:
“有些人能想到的東西,你想不明白。有些人覺得值得的東西,你覺得不值得…這就是你與聰明人之間的差別。”
禿頂男人聽了這極具嘲諷意味的話,面色一紅,似是十分羞惱,但又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對了。”迪翁忽的抬起頭:“給愛德華的資料,他看了沒?”
“殿下看過了。”禿頂男人說:“每次世界開始前,他都會把您給的資料看全——不過這一次,水島川小姐好像沒有看。”
“她以為自己翅膀硬了,能和古武的那群老不死單飛了。”迪翁笑了笑,蔚藍的雙眼如同遠際天色:“算了,既然她自信自己可以成功,就隨她去吧——你可以出去了。”
煙灰如雪一般緩緩飄落,他忽地噴出一口白氣,正好罩在禿頂男人臉上,將那一抹羞惱完全蓋了過去。
禿頂男人沉默著,夾著手里的文件夾,轉身走了出去。
在門被合上后,迪翁低下頭,從辦公桌里拿出了一疊紙質的資料。
第五世界攻略分析 漆黑的文字在白紙之上,格外明顯。
他翻開紙張。
紙張上都是一些不甚清晰的描述,如傳說中的預言者并不可信、不拘于方寸之地等極其模糊的描述,并沒有尋常攻略帖那樣到位,甚至連論壇上那些對于先前世界的總結都不如。
但,在翻到最后一頁之時,紙張之上,寫著一個日期:
記錄時間:日 迪翁翻閱了一遍自己寫過的內容,確認沒什么大錯誤后,他拿起筆,拿出新的一疊白紙,開始寫起新的文字來——
第六世界攻略分析——
他的背后,疊著一疊高度不低的紙張。
在最上方,則露著一張偏黃的紙,上面有著極為清晰的字樣,和被特意標大過的標題——
關于玩家如何自救的問題簡要分析 雖然明輝沒有日夜之分,但一到了晚上,天光總會格外暗些。
軍隊離正軍駐地已經很近了,入了夜后,所有人靠近一座破敗的村落,支起帳篷和火堆,在外圍休整。
單雙安排好這一切后,從軍中走出。
她今晚心緒不平。
她走在不平整的泥土路上,兩邊是合嚴門縫的磚瓦房,偶有窸窸窣窣的動物爬行聲響,不知是什么夜間行動的小動物。
極夜期間,萬物俱寂,她憑借良好的視力越過地上幾個不平的小土坡,一路走到西邊的草坡上。
從這兒坐下,便能夠看到村莊的全景,偏暗的天光,寂寥的炊煙。人世百態,她得以從中窺得一二。
她夜間行來,剛想坐下,卻看見旁邊一個黑漆漆的身影。
無聲無息,如同本來就在這里一般。
她被嚇了一嚇,但很快鎮靜下來,她手中晃著光暈,朝前照去。
抱膝而坐的少年,偏頭看著她。
昏暗的光暈在他的眼眸中流轉,像是流淌著一片漸趨凝滯的澄澈清光。
“您怎么在這里?護衛隊呢?”單雙一愣。
她發現這個圣師真是大晚上不睡到處跑,要不是她正好也喜歡坐在高處,還真不知道這個人已經不在他自己的帳篷中了。
“太冷了,睡不著。”蘇明安說。
單雙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的手傳遞能量,卻被他避開了。
“杯水車薪。”他說:“不如陪我說說話,還能分散一下注意力。”
單雙沉著頭。
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畢竟是兩個睡不著的人偶然相遇。
她或許該說些話,此時卻開不了口。
忽地,蘇明安先開口了。
“我想知道。”他偏過頭:“革命軍,是怎么看我的?”
“您很偉大。”單雙說:“只是偽軍的首領一直在欺騙您,讓您為了偽軍而研究成果。”
“我不過是一個有點成就的學者而已。”
“遠遠不止。”她說:“您不光是在研究一個事物——更是在引領一場革命。”
她將黑刀放下,同他一起坐在草地上,望著下方一堆堆燃燒著的篝火。
“我早就發覺到了活著的艱難——人們的天賦,幾乎決定了一切,地位由血緣傳承,天賦又極受血系影響。一個人生來就幾乎決定了他這一生的道路,學習其他功法和改善血脈的方法還沒有被開發出來,這成為最嚴重最尖銳的矛盾,人們痛恨,卻無可奈何。”她說著,眼神極沉:
“而如今,卻有人提出了一套有關改善天賦的能力體系,這相當于將世界最基層的秩序完全推翻,能夠改變所有人的既定的命運…”
她望著他,眼神極為懇切:
“因此,我們才那么不希望,您會死在偽軍手里。
如果說我們是革命軍,是陣營之間的革命——您就是在引領一整個世界的革命。”
蘇明安呼出一口氣。
氣是涼的。
他感覺似乎有什么東西沾到了睫毛上,在注意著周圍時,他看見了一點點星屑似的白點。
——原來這里也會下雪。
“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他問:“哪有這種情況,將整個世界的命運全部系于一個人手中的。萬一那個人失敗了,那所有人豈不是都沒有了意義。”
“也有別的方法。”單雙輕輕地說:“比如,徹底解決掉造成危機的源頭…”
她說著,忽地注意到了什么,迅速站起身。
黑刀于手中一晃,便是一道尖銳的光,她的身形一動,便消失在原地,遠處傳來陣陣獸吼聲。
這一路,也經常有一些不長眼的魔獸前來襲擊他們,它們兇猛至極,悍不畏死,即使被殺了一批又一批,也源源不斷,永遠有新的魔獸自殺式地襲擊。
現在便是又來了一批。
蘇明安看著那方,單雙的黑刀乍然迸現出光輝,只是一個半月般的弧展,便將那下方驟然掃出了一大片空地。
鮮血圍繞著那片空地放射狀散開,如同炸裂的煙花,少女一躍而起,身后的發尾晃蕩出悠然的弧度。
等到獸吼聲漸漸淡去后,他看見少女走了回來,身上帶著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息。
他知道,整個世界的危機就要到來了——這也是圣啟為什么那么著急地把他送上祭臺的原因。
他這一路上,聽見不少革命軍都討論過這個事情。
因為龍血,因為惡龍的血脈,這個世界的魔獸總會莫名其妙地暴動。
在一些城池外,不少沒有保護的村落便被慘遭滅族。
即使在城池里,為了維護防御屏障,也會有一批又一批的強大能力者,將他們自己的生命灌注到晶石之中,保護其他的人。
那座琉璃建筑中的人們,就是這樣做的。
…而像單雙那樣,出城,一味地殺這些魔獸,也只是飲鴆止渴。
一味的殺,除非是一瞬的剿滅,其他都解決不了問題。即使魔獸死去,它們血脈中的惡意也會泛濫開來,感染更多的魔獸。
源源不斷。
除非,他能研究出改善天賦血脈的法子,讓所有惡意得到凈化。
除非,他被直接送上祭臺,以惡制惡,讓惡龍血脈,去制裁惡龍血脈。
除此之外,并沒有其他辦法。
“偽軍占據著最好的地盤,最好的資源點,掌握著最優異的血脈覺醒技術。”單雙緩緩走近來,她正在勸說他,似乎想要讓他安心:“明明擁有著那么強大的力量,偽軍的領導者圣啟卻只想著擴張統治,而對那些肆虐的魔獸管都不管…他根本沒有未來的遠見,只想著用您去換取短暫的安定…”
蘇明安看著她,不說話。
“不過,沒有關系了。”單雙的語聲輕飄飄:“我們都明白,您才是未來。等打下偽軍,接過全部資源后,我們一定會讓您的實驗結果遍布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她說著,眨了眨眼:“您知道我是為什么選擇成為二統領的嗎?明明覺醒了很強大的能力,卻沒有加入偽軍享樂——您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為什么?”雖然不感興趣,不過蘇明安很給面子地問了問。
NPC(單雙)好感度:
“其實,對于我們而言,如果先天沒有覺醒成功,也不意味著一輩子弱小。”單雙低聲說著:“——還有一種法子,便是強行靠近不穩定處,去吸收世界的惡意,反哺自身…”
蘇明安靜靜地聽著,許是因為單雙說到了關鍵處,一直吵吵鬧鬧的彈幕此時也有些安靜。
“但是,這種方法很危險。我們不希望有人冒著生命危險去提升覺醒可能,這樣的人,不是走投無路的強盜,就是生活沒有希望的瘋子。”她搓著手,驅散寒夜的涼氣:
“雖然,我認為,在這樣的世界上——我們大多都是這樣的強盜和瘋子。”
“但我還是不希望,有人因為獲取力量而失去生命,死得毫無價值。”她扭頭,看著蘇明安:
“自然覺醒,雖然可能性極小,但是沒有生命危險。
吸收惡意,雖然受到輻射更強,但死亡率相當高。
在我小的時候,我們的村落,實在生存不下去,于是,在保留了一批孩子后,其他的大人,都留了遺書,去尋找惡意吸收…”
“…”蘇明安低著頭。
他似乎預料到了什么。
“…然后他們都死了。”單雙說:“包括我的父母。”
極夜的寒風凜冽刮過,蘇明安攏了攏身上毫無作用的大棉襖。
“但很可笑的是,在所有大人都死了之后,我平白無故覺醒了能力。”單雙繼續說著:
“但一切都太遲了。
我帶著孩子們加入了革命軍,只為了質問那些偽軍——憑什么,憑什么他們坐擁最安全的地方,保留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享受著奢靡的生活,卻對外面無數被餓死被殺死的人不聞不問?
“我一定要讓他們明白,”她咬牙切齒,雙拳緊握:
“即使我們沒有選擇誰覺醒、誰去死的資格——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活該被犧牲。”
“你們活得很難。”蘇明安說著。
“是。”她說:“我們沒有選擇自己命運的資格——絕大多數人,都在絕大多數人的不言不語中,被突然地犧牲了。”
“而這個犧牲,不需要經過“被犧牲者”本人的同意。”
“甚至因為被所謂“偉大”的觀念所裹挾…他們認為自己是被選中的英雄,被犧牲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