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冬季寒冷無比,北風呼嘯,吹得人臉上生疼。
楊俊騎在馬上,遙遙望著不遠處的數十個營帳,目光閃動。
他早就預想到,瓦剌對于楊杰的看守,會更加嚴密,但是,真正到達此處之后,他才意識到,還是小看這個弟弟了。
如孛都所說,這個地方,距離瓦剌老營,足足有二十里的距離。
但是,防備卻絲毫不少。
這一路行來,至少從營外大約五里處,便已經有哨兵出沒,行至營門前。
不錯,就是營門前。
為了看守楊杰,也先竟然專門在此處扎了營,看著遠處的營帳,又默默的數了數一路行來,明里暗里的瓦剌兵士。
楊俊驚訝的發現,為了楊杰這一個人,也先至少在此處駐扎了五六百人的兵力。
孛都勒著馬頭,指著最中間的營帳,輕聲開口,道。
“前頭就是四公子所在之處了,楊二將軍稍待!”
說著話,他拿出一份令箭,遞給了營門前的守衛,道。
“這些人是大明使者,我奉太師之命,帶他們去見楊四公子。”
見此狀況,楊俊的臉色不由變得有些古怪。
孛都是什么人?
也先的弟弟,土爾扈特部的首領之一,在瓦剌稱得上是位高權重,就算不是無人不識,可至少這瓦剌各部當中,稍微有點身份的人,不可能不認識他。
說句不客氣的,他親自來了,就比什么都有用。
但是,現在楊俊看到了什么?
堂堂的伯都王,面對著一個守門的小兵,竟然也客客氣氣的。
而且,更荒謬的是,這小兵見了孛都親自前來,沒有立刻讓開也就罷了,居然還真的像模像樣的查驗起了令箭?
看著那守營的小兵恭敬的將令箭還給孛都,然后拉開營門,楊俊一邊跟著孛都,牽著馬往前走,一邊若有所思的開口,道。
“卻不曾想,太師如此看重我四弟,竟然連孛都閣下親自前來,都不能直接通行…”
某種意義上,孛都和也先其實很想,都是心機深沉,口蜜腹劍之輩。
面對楊俊暗含嘲弄的口氣,他倒是笑意不變,道。
“太師一向是愛才之人,四公子憑一己之力,攪動草原風云,實在是人中豪杰,既然到了瓦剌,自當善加招待。”
“這營中有八百護衛,有一半,都是太師從親衛當中調撥,除此之外,還有數十名奴隸婢女,專門為侍奉四公子。”
“這番待遇,就連當初太上皇陛下,可都不曾有啊…”
“那倒要多謝太師如此費心安排了!”
輕哼一聲,楊俊卻沒有再繼續接話下去。
“到了,前面就是四公子的營帳了。”
往前走了盞茶時間,孛都停下腳步,在一處亮著燈火的營帳前停下。
看著帳中明亮的燈火,孛都朝著楊俊眨了眨眼,道。
“看來,我倒是不用命人通報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營帳的簾子掀開,一人身著儒生巾冠,身上披著厚厚的大氅,緩步走了出來。
“小杰!”
見到這道身影,楊俊頓時按捺不住,三步并作兩步飛奔上前,一把將來人緊緊的抱住,道。
“你沒事,太好了,太好了,你沒事…”
“咳咳…二哥,你再這么抱下去,馬上就要有事了。”
相對于楊俊的激動,楊杰雖然同樣十分欣喜,但是,要更冷靜一些。
被楊俊這么緊緊的抱著,他甚至還有心思開個玩笑。
不過,這兩聲咳嗽,倒是讓楊俊冷靜下來,手忙腳亂的松開手,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楊杰,見他只是在開玩笑,楊俊忍不住伸手在他的肩膀上一錘,笑著道。
“胡說八道!”
這一下可不輕,楊杰揉了揉肩膀,但是眉眼中卻盡是笑意,輕輕吐了口氣,他開口道。
“二哥稍待。”
說罷,他轉過身看著立在不遠處的孛都,道。
“多謝閣下,親自護送我二哥前來。”
和楊俊預想當中的不一樣的是,此刻的孛都,并沒有再提圣旨的事,甚至于,他都沒有要留下看著他們的意思。
“四公子和楊二將軍兄弟情深,真是讓人羨慕。”
輕輕的贊嘆了一句,孛都便收斂笑意,認真道。
“四公子,人我安全送到了,接下來的事,就要看四公子的了,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你們兄弟二人多日未見,想必有很多話要說,某就不打擾了,明日午后,某再來拜訪,希望四公子,能夠給太師和某,一個滿意的答復。”
“楊二將軍,我剛剛已經命人,在四周新搭了幾處營帳,今天來不及準備衣物被褥,只能請楊二將軍將就一晚,明日我來時,再將這些東西都送過來,告辭。”
說罷,孛都撫胸一禮,沒有絲毫停留,轉身便離開了。
這副爽快的樣子,倒是叫楊俊一陣意外。
不過,也只是片刻,楊俊便將這些都拋到了腦后,眼下說什么,都沒有他的弟弟重要。
將楊杰拉進了營帳當中,借著燈火,楊俊才終于得以細細的打量了一番自己這個多日未見的弟弟。
“好,好,黑了,也瘦了,不過這身子瞧著,倒是比以往壯實一些,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上上下下的將楊杰打量了一番,楊俊這才松了口氣。
盡管,以他的眼光來看,楊杰的身子還是弱的像一陣風就能吹倒一般。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楊杰的精神,竟然比之前還要好上許多,連帶著這臉色,都好了不少。
當然,更重要的是,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楊俊沒有在楊杰的身上,發現任何傷痕。
這就說明,他并沒有被人用刑,如此一來,他總算是可以放心了。
之前這一路,他最擔心的,就是楊杰被人嚴刑拷打。
畢竟,以楊杰的身子骨,別說是用刑了,就算是不用刑,熬過這草原苦寒,恐怕都夠嗆。
如今看著楊杰一切安好,他才總算是放下了心。
楊杰就這么站在原地,任由楊俊上上下下的摸來摸去,直到對方沒了動作,他才笑著開口,道。
“二哥放心,我一切都好。”
“只是…”
話至此處,楊杰的臉上閃過一絲愧疚,道。
“因為我的事情,勞動父親如此高齡,重披戰甲,實是不孝也…”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你是楊家的嫡子,咱們楊家以后還要靠你撐起來呢。”
看著楊杰的樣子,楊俊皺了皺眉,道。
“何況,你在草原上干了這么一番大事,這番功績,大哥都比不上,父親以你為傲,豈能不來?”
說著話,楊俊似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樣,問道。
“不對,小杰,你怎么知道,父親重回邊境了?”
要知道,按照之前楊俊得知的消息,楊杰應該是在挑動韃靼內亂之后,便潛入了瓦剌,此后便失去了消息。
結合如今的狀況來看,不出意外的話,在那之后,楊杰就應該被帶到了此處,軟禁了起來。
所以說,雖然楊洪重回宣府的行動,并沒有暗中遮掩,但是,楊杰又是如何得知的消息?
面對楊俊的疑問,楊杰笑了笑,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一招手,道。
“我知道二哥有許多問題,不過無妨,時間還有很多,二哥先坐,我們慢慢說。”
楊俊點了點頭,正準備坐下,卻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么一樣,轉過身將自己身邊的劉三推了出來,道。
“先不急,小杰,這是大哥讓我帶過來的人,他有東西交給你…”
說著話,他轉向劉三,道。
“圣旨呢?”
“你不會真的藏在瓦剌大營里了吧?”
于是,楊杰的目光落在劉三的身上,卻并沒有說話。
與此同時,劉三則是單膝下跪,行了個軍禮,道。
“卑下,錦衣衛麾下,南鎮撫司百戶劉洪,參見同知大人!”
一旁,楊杰尚沒有什么反應,楊俊倒是瞪大了眼睛。
這貨,和在他面前怎么差別這么大?
如果說,在楊俊的面前,這個劉三,不,現在應該叫劉洪,表現的就像一個普通的老兵一樣。
那么眼前的劉洪,身上則莫名的多了一股殺伐之氣,或許是心理因素,在他說出自己身份的同時,楊俊立刻便感覺到,他身上的那股,獨屬于錦衣衛的讓人后背發涼的氣質。
不過,也只是片刻,楊俊便回過神來,解釋道。
“小杰,忘了跟你說了,陛下已經下旨,擢升你為京衛指揮使司指揮同知,封輕車都尉,授正三品昭勇將軍,兼管府軍前衛。”
京衛指揮使司,原本負責上直二十六衛,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勉強算是上直二十六衛的上級部門。
當然,實際的執行當中,京衛指揮使司的存在感并不強,畢竟,禁軍調動,必見旨意,且諸禁衛,尤其是錦衣衛,獨立性極強。
京衛指揮使司的作用,更多的負責和各部的協調事務。
不過,名義上來說,錦衣衛的百戶,在楊杰這個京衛指揮使司指揮同知的面前稱卑下,倒是也沒什么問題。
“我知道,這些,孛都都對我說了!”
楊杰笑了笑,輕聲開口。
但是,說出來的話,卻讓楊俊一陣意外。
孛都?
所以,這話的意思是,不僅是擢升的旨意,還有父親到達宣府的事情,也是孛都透露的?
這個消息并不隱秘,孛都知道并不稀奇,但是,他為什么要告訴小杰呢?
楊俊皺著眉頭,一陣疑惑,正想開口發問,卻見楊杰已經將目光重新轉向了劉洪,于是,他只能將話又咽回了肚子里。
與此同時,楊杰看著跪在地上的劉洪,開口問道。
“二哥說,你有圣旨要傳,可是實情?”
劉洪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投向了楊杰營帳當中的其他幾個侍奉之人。
見此狀況,楊杰皺了皺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朝著身后瞥了一眼,他開口道。
“你們都出去吧!”
于是,營帳內的所有人,都沒有猶豫,躬身一禮,除了站在楊杰身后的一個精壯漢子之外,其他人都各自出了營帳。
隨后,楊杰看著對面的楊俊,想了想,道。
“二哥,你怕是也要回避片刻。”
楊俊愣了愣,似乎是沒想到連自己也要避著,不過,也只是稍加猶豫,他就點了點頭,道。
“好,我就在帳外,若有任何事情,你只需發出聲響,讓我聽到,我便立刻進來。”
說罷,楊俊看了一眼劉洪,隨后起身,也退出了營帳。
于是,片刻之間,帳中便只剩下了楊杰,劉洪,還有楊杰身后的漢子三個人。
待楊俊離開之后,劉洪先是從胸前摸出一道密函,遞了上去,道。
“同知大人,這是陛下赦免楊二將軍的旨意,我們能夠順利見到大人,正是用了這道旨意。”
楊杰拆開瞧了瞧,隨后,鄭重的起身,朝著京城的方向一拜,道。
“謝陛下天恩!”
隨后,他將密函收好,問道。
“這密函,給二哥看過嗎?”
劉洪回答道。
“按楊副總兵的吩咐,不曾給楊二將軍看。”
說著話,劉洪將自己等人來到瓦剌之后的一應細節,都對楊杰細細的說了一遍。
聽完之后,楊杰點了點頭,笑道。
“嗯,確實不能事先告知二哥,不然的話,怕是會徒增不必要的麻煩。”
以楊俊的性子,如果知道自己這次不是私自前來,而是得了特赦,已然官復原職的話,他必然會更加穩不住性子,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怕是他們真的就見不到自己了。
抬起頭,遙遙望著宣府的方向,楊杰心中嘆了口氣…
大哥,果然不愧是父親看中的人啊!
不過,也只是片刻,楊杰就將這一絲情緒拋到腦后,收斂神色,慎重的看著面前的劉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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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沒有旁人,你有什么話,可以說了!”
劉洪并沒有質疑楊杰身后的另外一人,而是真的將那人當做不存在一樣,又行了一個軍禮,道。
“陛下命卑下帶一句話給同知大人。”
“陛下說,草原之事是草原之事,大明之事是大明之事,草原上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怪不到大明之人的頭上。”
“同知大人是大明之人,行大明之事,自然當受大明庇護,大明之內,自有大明之法,請同知大人,好自為之。”
“沒別的了?”
楊杰聽完這番話,臉色有些古怪,問道。
劉洪點了點頭,道。
“沒別的了!”
想了想,劉洪似乎覺得這么說有些不夠明白,又補了一句,道。
“同知大人,卑下得到的命令,只有這些,別的什么都沒有!”
聽完之后,楊杰沉思了片刻,隨后,他輕輕吐了口氣,臉上意外的泛起一抹笑容,道。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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