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福安寧
京城，禁宮內。
“咳咳咳咳…”激烈的咳嗽聲，像是一口破風的風箱一樣，回蕩在欽天監的辦公室內。
燭燈下的福安寧，戴著一副老花鏡，正一頁又一頁地翻動著手上的書籍，對比從各地傳來的氣象資料。
欽天監除了監察天下異人，更是需要觀察天象，推算節氣，制定歷法等工作，這些平日里揚恭靜在的時候，可以幫幫忙，但現在擔子都落在了福安寧一人身上。
“大人，喝些熱茶吧。”
一名小太監乖巧地把茶水送上來，不敢放在桌上，生怕茶水的水漬，不小心沾染在這滿桌公文上。
福安寧點了點頭，接過茶水放在嘴邊輕抿上一口。
小太監趁著福安寧喝茶的工夫，拿起一根銀針，輕輕挑撥了幾下油燈的燈芯，好讓燈光更亮一點。
一邊挑著燈，一邊問道：“大人，別的地方都裝上了洋燈，咱們為什么不裝一個啊，我看別的宮里，那燈光可亮堂了。”
福安寧放下茶盞，看了一眼小太監，這個叫做小李子的小太監算是為數不多最讓他感到舒心的人了。
相比戶部、禮部的燈火通明，欽天監周圍卻是黑漆漆的一片。
自從宮里用上了洋人的電燈后，偌大的紫禁宮，每到夜晚總也會猶如白晝一般絢麗。
但只有欽天監，卻始終保持著用蠟燭的習慣。
戶部提過幾次，要幫欽天監裝上洋燈，但都被福安寧給拒絕了。
用大統皇帝的話說，就是食古不化，冥頑不靈。
福安寧不肯接受洋人的電燈，并非是為了給皇帝省電，也不是看不上洋人的電燈，他不是揚恭靜，沒有那份對西洋仇視的觀念，看著小李子笑問道：“我問你，人和鬼有什么區別。”
小李子聞言想了想：“人是活的，鬼是死的。”
福安寧點點頭：“對啊，妖和人又有什么區別。”
小李子干笑了一聲搖搖頭。
“嘿嘿嘿嘿…”福安寧笑了，其實福安寧笑起來的時候，還是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只是平日里他笑得很少。
“人也好、鬼也罷、哪怕是妖，各有各的活法，人活在白日，鬼行在夜晚，妖魔精怪藏于山林。”
福安寧說完看了一眼一旁的油燈，只見一只飛蛾正圍繞在油燈前煽動著翅膀。
“洋人的電燈是好東西，但也不全是，就如這個飛蛾，明明很怕火，但總是喜歡往燈周圍靠，可真碰到了火，一會就被燒死了。”
小李子低著頭琢磨了一陣，云里霧里，完全沒聽明白，但福安寧也沒有繼續做解釋。
小李子雖然沒有聽明白福安寧的話是什么意思，可他察言觀色的本事卻是已然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見福安寧似乎沒有再說下去的念頭，就立即端著茶盞走出去。
出來的路上，小李子心里還在琢磨，方才福大人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走了沒兩步，眼前突然一道光打在他臉上。
“哎呦，這是那個天殺的…”
小李子趕忙抬手遮住眼睛，嘴里罵上一句，這時候燈一滅，兩個小太監從門后笑著跑出來。
小李子一瞧，認得，這倆小太監，一個叫小凳子，一個叫小桌子。
這聽著不像是人名啊，可不是么。
但宮里的太監，說難聽點的話，他們已經不算是人了。
宮女到了年紀還能送出宮，找個好人家嫁了，可太監到老了，回家，家里也嫌棄，不回家，連個后人都沒有，沒辦法只能去給先帝爺守陵去。
無家無根之人，死了都進不了祖宗祠堂。
就算是在這皇宮里面，在那些主子爺面前，他們就是工具，桌子、凳子、鍋子啊，就是他們的名字。
要說這兩個小太監是哪的呢，不是別的地方，正是油水最多的寶庫，內務府。
但凡進貢的那些寶貝啊，大多都是放在內務府保管，這地方就是皇帝的小金庫。
國家每年的稅收，財物，那都是國庫的，皇帝也不能輕易亂動，不然朝堂上大臣們不樂意。
逢年過節要發賞銀，給各個妃子添置衣服，亂七八糟的花銷，就要從內務府里面出。
這倆小太監就是內務府的，和小李子平時關系不錯，今兒偷偷地把皇帝寶貝拿出來了。
“快，給你瞧瞧這個寶貝。”
只見小桌子，手上拿著一個類似花盆狀的東西，下面有個機關，扭動一下后，里面竟然射出光來。
“這是西洋人進貢給萬歲爺的手燈，你看這個亮吧，不過每次只能亮一小會就滅了。”
小桌子給小李子介紹起這盞手燈的由來。
小李子一瞧還真是，燈光照過去，整條路都亮了起來。
“哎呦喂，這東西稀罕啊。”小李子拿著燈愛不釋手。
“那可不，小心點別弄壞了，要是壞了，咱們幾個腦袋都不夠砍。”
小凳子提醒道。
這時候小李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頭把手上茶盞遞給小桌子：“這東西我借用一會，明早就還給你們。”
“哎，這恐怕不好吧。”
小桌子臉色微變，趕忙攔住他。
但小李子一擺手：“有什么不好，萬歲爺也就新鮮那一陣功夫，過了新鮮勁就丟在那不用了，再說明早就還給你們，大白天的，怕什么，真要是壞了，也是洋人的東西不結實。”
“這…”桌子、凳子面面相視，但小李子可不管那么多了，揮揮手讓他們回去，自己抱著燈往回跑。
躡手躡腳地進了欽天監的大門。
剛進門，就聽到福安寧的聲音：“小李子，又怎么了。”
“嘿嘿，大人，您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我都踮著腳進來，您也能聽到。”
小李子趕忙拍上一記馬屁，隨后把手上手燈拿過來：“大人，給您看一樣寶貝。”
“寶貝？”
福安寧也樂了，放下手上的筆，湊上前想看看這是什么寶貝。
“大人您瞧！”
小李子呲牙一笑，扭動手燈底座地開關，頓時一道光照在欽天監穹頂上。
欽天監的穹頂上掛著八面大鏡子，據說是用來占卜用的，具體怎么用現在沒人知道，但這會燈光一照。
頓時整個欽天監一下就亮堂起來了，一下子給人一種天光大亮的感覺來。
“大人，您看啊…您…咦？？大人？？大人？？”
小李子回頭一瞧，方才還站在他身后的福安寧居然消失不見了，這下小李子懵了，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疑惑中小李子突然感覺自己踩到了什么東西，低頭一瞧，頓時就傻了，只見大人沒了，但大人身上的衣服卻是散落在地上。
這就是要回家，也沒必要脫得這么干凈吧。
小李子呆了一會，直接的一股涼風吹過來，冷颼颼地讓他忍不住打起一個寒顫，心里也突然開始怕了。
“大人，大人！！”
又喊了兩聲，沒見人影，小李子瞬間慌神了，朝著門外喊了兩聲：“快來…快來人啊！！”
話音剛落，手上的燈就滅了，剛經歷強光，又突然間黑下來，小李子只覺眼前猛地一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小李子心里一哆嗦，邁步就想要往外跑，然而突然一只手從后面抓過來，正抓在他的辮子上，用力往后一扯，小李子人迎著頭就坐在地上。
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瞧，只見方才消失的福安寧此時居然又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連衣服都穿好了。
只是平日里對自己尚且和氣的那張臉，此刻冷得可怕。
“大…大人…”
小李子頭皮一麻，心里咯噔一下，越想越慌。
“哎，小李子，我剛才說的那些話啊，你是一句都沒聽明白呢。”
福安寧嘆了口氣，緩緩蹲下身子來，伸手拍了拍小李子的肩膀：“也罷，下輩子，做個全乎人啊。”
說罷，小李子兩眼瞪圓，聽到外面傳來禁軍的腳步聲，正要喊人，可一張嘴，眼前世界瞬間一陣天旋地轉。
“噗！”的一聲，一顆腦袋跌在地上，咕嚕咕嚕地一滾，就見小李子兩眼瞪大，或許是因為死亡的原因，他模糊的視線里，哪還有什么福大人，站在自己尸體前的，分明就是一張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