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老弟,走啦走啦,今天喝得真痛快!”
大老李栽栽愣愣地從飯店里晃悠出來,說話的時候,舌頭都有點大了。
劉青山還真擔心他一頭栽馬路牙子上,連忙過去扶住。
而陳東方也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等到那三個人都走遠了,大老李也不晃蕩了,說話舌頭也不大了:“青山老弟,那個就是家家康野菜廠的吧?”
劉青山點點頭,他也知道大老李裝醉的本事,肯定是擔心引起什么沖突,這才把自己調過來的。
然后他笑呵呵地說:“其實,用拳頭解決問題,是最沒水平的,雖然那個何家康,我一拳就能將他撂倒。”
別說是他了,就算是高文學,含憤出手,都把何家康給打趴下了。
“行,我知道你的本事,別說他們了,就算小鬼子見了你都得認慫。”
大老李樂呵呵地拍了拍劉青山的肩膀,一起往酒廠溜達。
路上,劉青山就向大老李詢問:“老哥,你們酒廠以前也生產果酒是吧,有沒有退休的老師傅,給我介紹一下,要手藝最好的。”
“是生產過山葡萄酒和山都柿酒,不過也就是在本縣賣賣,沒啥利潤,后來就停了。”大老李雖然喝了不少,但是說話一點不走板兒。
他們碧水縣,北部靠山,南面就是一馬平川的大平原,靠山當然吃山,果酒飲料之類的,也都生產。
比如說,縣里今年就投產了一個飲料廠,生產瓶裝飲料“小白樺”,家里的老四老五就非常喜歡喝。
劉青山也覺得不錯,喝起來并不是那么甜,但是帶著一股白樺樹汁的清香。
“老弟,你要弄果酒啊,聽哥哥一句勸,最好別弄這個,老百姓都不認。”
大老李在這方面有過切身的教訓,所以就開導劉青山。
劉青山則笑笑:“這不是看到山里的野果子都成熟了嘛,我們夾皮溝合作社,準備釀點果酒,留著自個喝。”
“這樣啊,那成,回頭俺把大果子介紹給你。”大老李這才放心,搞土作坊,自己家喝,那還真花不了幾個錢。
劉青山眨眨眼:“我又不吃早飯,來什么大果子?”
“哈哈,郭老頭外號叫大果子,是前年退休的老師傅,以前就負責果酒這一塊。”大老李一臉壞笑地解釋著。
然后他又強調說:“這個外號,可千萬別當著他的面叫,甚至吃飯的時候,都不許請他吃大果子,要不然,肯定急眼!”
劉青山想想,也就恍然大悟,也跟著嘿嘿笑起來。
在他們當地的方言中,果這個字,也做動詞用,表示吸吮的意思,比如說親嘴也叫果一口。
通常在說大果子的時候,這個“子”字,都說“zā”這個讀音,而zā這個,又跟女性某個部位同音。
如此一來,那含義自然就比較豐富了。
果然,大老李就笑嘻嘻地講起了郭師傅的黑歷史,那還是郭師傅年輕的時候,剛結婚,早晨到廠子上班。
工友問他吃的啥,他說吃的大果子,這個笑話就流傳開來。
等兩個人說說笑笑到了酒廠,大老李就找個小辦事員,領著劉青山去郭師傅家。
去別人家登門,當然不好空手,劉青山得知郭師傅抽煙,就買了兩條煙,又買了四瓶罐頭,花了十多塊錢,禮物不輕不重,正好。
禮物要是輕了,也難免被人看輕;要是重了也不行,容易把人家給嚇著。
郭師傅家距離酒廠也就兩道多街,家里是兩間小磚房,進院之后,一個五十多歲的瘦老頭就迎了出來。
“這就是郭師傅。”
小辦事員給劉青山介紹一下,然后又介紹說:“郭大爺,這位就是給咱們酒廠出主意的劉青山同志!”
這年代,過了五十歲,那就真是老頭兒了,估計郭師傅是早退休的,可能是為了叫家里的孩子接班。
郭老頭兒聽了介紹,原本樂呵呵的笑臉,呱嗒一下就撂下了,板起面孔,嘴里開訓:
“就是你這個小年輕呀,太敗家啦,好幾十萬塊呢,直接就揚了,就算打水漂,還能聽個響動呢!咳咳…”
他是越說越氣,最后貓著腰咳嗽起來,一張老臉都憋得發紫了。
東北這邊氣候嚴寒,所以有一種老病兒叫氣管炎,一到冬天就咳嗽咯痰,齁嘍氣喘的,這種人,當地俗稱老齁巴。
這時候,屋里出來一個老太太,在老郭頭后背上拍打一陣,又拿出一個扁扁的小盒子,舀了點藥面兒,給老頭放舌頭上含著,這才慢慢順過氣兒來。
“郭大爺,您這倔脾氣也得改改,要不是小劉同志出的點子,咱們的酒還賣不動呢,您老的醫藥費都沒發報銷。”
小辦事員嘴里不由得勸說著。
老郭頭這脾氣還真夠倔的:“我就算咳死,也比氣死強,好幾十萬塊啊,難道花的不是廠子里的錢?”
這時候工廠里的人,大多數對廠子是真有感情。
小辦事員也沒招,氣得直接甩手走人。
老郭頭還朝劉青山吼呢:“趕緊拿著你的東西滾蛋,以后別叫我再看見你!”
劉青山卻不著急不生氣的,臉上依舊樂呵呵的:“郭師傅,您聽我說的是不是這個理兒,錢是咱們酒廠花出去的,可是花到哪了,是落到您手了,還是我得了?”
“我在電視里都看那個廣告了,氣得我差點把電視機砸嘍!”
老郭頭氣哼哼地說著,旁邊的老伴兒一臉無奈。
“對呀,錢送給了電視臺,電視臺也是咱們國家辦的,這錢,最后還不是歸公,財寶不出外國,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以劉青山的見識,連老外都一忽悠一個準,別說這種眼界不高的老工人了。
老郭頭在那琢磨好半天,然后點點頭:“你小子說的好像有點道理,走,進屋進屋,你看你來就來唄,還拿啥東西啊。”
這門還真不大好進,劉青山進了東屋,屋里收拾得挺干凈。
家具雖然不多,但是很精致,柜蓋上還有一臺十四寸黑白電視,看得出,是個還算比較富足的家庭。
把帶來的東西放到炕上,劉青山又給老郭頭遞了一根煙,郭大娘給他還倒了杯茶水,這才坐下聊天。
劉青山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來意,還承諾說,每個月額外也有五十塊的工錢。
一聽這事兒,老郭頭兩個眼睛立刻亮了:這就等于賺雙份工資啦!
而且活兒還不累,就是動動嘴的事兒,干得過。
剛要點頭答應,就聽老伴兒那邊咳嗽一聲:
“小劉啊,這不是錢不錢的事兒,我們家老郭這個氣管炎是老毛病了,夏天還好,天要是一冷就犯病兒,身體不允許啊。”
郭老頭估計是大果子吃多了,對老伴兒的話,也不敢反駁,只能自己在那小聲嘀咕:“我這哪是氣管炎啊,簡直是妻管嚴。”
“說啥呢,要不是這些年我照顧著,你身體還不早就垮了?”
老郭頭哼哼兩聲,沒有反駁,看來平時確實被老伴兒照顧得很好。
瞧著這老夫老妻在這斗嘴,劉青山覺得還挺有意思的,這里邊,濃縮了幾十年相濡以沫的感情和親情,要不怎么叫老伴兒呢。
“小劉啊,叫你白跑一趟,我去買點菜,晚上就在家里吃飯。”
郭大娘張羅著要去買菜,人家拿了這么多禮物,事兒還沒辦成,她也覺得有點怪對不住這小伙子的。
“大娘,您就別忙活了,一會俺還得回村里呢。”劉青山連忙攔住,本來也沒打算在這蹭飯的。
然后他又說道:“俺奶以前也有氣管炎這老毛病,冬天確實挺遭罪,不過俺奶現在好了,大冬天也不齁巴了。”
“咋治好的?”郭大娘一聽,眼睛一亮,連忙詢問。
“是俺師父在山里采的草藥,給配了好幾十副,吃了好幾個月,這才去根兒。”劉青山說的其實都是實話。
郭大娘激動地抓住劉青山的胳膊:“孩子,那你師父他…”
“俺師父就在俺們那邊山上當護林員。”
劉青山抓抓后腦勺:“護林員,平時不讓下山啊。”
“我們去,我們去!”郭大娘連聲說著,只要能給老頭子把病治好,那比啥都強。
劉青山也感覺到這老公母倆之間的深厚感情,道理和他的爺爺奶奶都是一樣,于是笑著說道:
“行,有俺領著,俺師父肯定能給郭大爺治病,要是換成外人,俺師父脾氣怪著呢,肯定不理。”
“那就好,那就好,孩子,你更不能走了,大娘買菜去!”郭大娘拾掇一下,就出門而去,攔都攔不住。
等她走了,郭老頭用手點點劉青山:“你小子啊,非得把我弄你們那才甘心是吧,說說,到底有啥打算?”
他才不信呢,就是自己村子里的村民,弄點果酒喝,就費這么大勁。
那玩意要是用土法釀造的話,用自己家的壇子都能弄,何必花錢請他這個專業的老師傅?
劉青山嘿嘿兩聲,然后從兜里摸出來一個小瓶子,就是那種裝青霉素的小藥瓶,一寸高的樣子,里面裝著金黃色的液體。
輕輕打開上面的膠皮蓋兒,立刻就有一股奇特的香氣散發出來。
郭老頭吸了一口,然后整個人就愣在那里,就像被孫猴子給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動不動。
仿佛魂兒都被這個最普通不過的小瓶子給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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