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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陽湖在唐代叫做彭蠡湖。
彭者大也,蠡者,瓠瓢也,意思是鄱陽湖就像大瓢一樣。
但這個其實是古彭蠡的形狀。
現在的彭蠡湖,面積已經大為縮小,很多湖面要么變成陸地,要么變成了長江的一部分,地理變化太大了。
唐代有關鄱陽湖的詩很多,有贊美的,但貶謫詩似乎更多…
比如“更向鄱陽湖上去,青衫憔悴淚交流”。
至于被貶專業戶劉長卿——這位天寶年間的進士,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和貶謫有關——更是少不了與鄱陽湖有關的貶謫詩。
邵樹德泛舟湖上時,卻是心曠神怡,悠然自得。
其時南風勁起,碧波蕩漾,浩浩湯湯,橫無際涯。
沙渚之上,鳥鷗云集,遮天蔽日。
又有奇峰突出,晚霞映照之下,美不勝收。
閑適、淡然、寧靜,這地方確實能讓人心胸開闊,再無爭強好勝之心。
不過,再優美的風景,又怎么可能改造得了邵樹德這種利欲熏心的老武夫。在安逸地欣賞了一番美景后,他在座船上置酒,召見了奉命前來的江西道轉運使翁承贊,專門聽他匯報江西經濟情況——其實主要就是富庶的鄱陽湖一帶。
翁承贊其實將要離任了,前往揚州擔任淮南道巡撫使。
對他而言,這是苦求多年后實現的夢想,非常不容易——他沒有派系,又是閩人,在官場之上無依無靠,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
當然,就能力而言,他還是不錯的。
唐末考中進士,得第三名,被選為探花使,從京兆府司錄參軍事(正七品上)做起,今年已是沉浮官場的第二十八年,本身也六十五歲了,洞悉世情,精于實務,算是一個實干派。
匯報之時,各項事務娓娓道來,詳略得當,直擊重點,效果極佳。
邵樹德聽完,對鄱陽湖一帶的情況了解得更深了。
鄱陽湖北為江州,東有饒州,西達洪州。
在這三處地方中,西側的洪州是毫無疑問的核心:“鐘陵奧區,楚澤全壤,控帶七郡,襟連五湖,人推征賦之饒,俗擅魚鹽之利…”
大夏朝治下的洪州,如今有六萬一千余戶、二十八萬余口,雖不比前唐盛時,離得卻也不遠了。
唐德宗貞元年間,關中缺糧,令取湖南、江西米十五萬石至長安。
唐憲宗時,又取江西、鄂岳、湖南米三十萬石賑濟他處。
自安史之亂后,唐廷屢次取用鄂岳、湖南、江西糧食,要么“賑濟災害”,要么以救“長安饑饉”,少則三五十萬石,多則百余萬石——沒辦法,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唐廷也只能調用各觀察使轄區的資財,節度使轄區就比較麻煩了。
江西米之中,洪州七縣是大頭。而這,或許也是唐夏兩朝江西理所設于洪州南昌縣的主要原因——除了南昌,其他地方是真比不了。
北邊的江州稍差一些。一個原因是地域面積較小,不如洪州大,第二個原因是濱江靠湖,開發起來困難,唐代大力開發之下,所筑堤壩仍然比較有限,至今只有一萬多戶。
濱江靠湖,固然易受水災侵害,但同時也非常便于水上運輸,能從商業上找補回一部分收益。
如果今天不是邵樹德泛舟鄱陽湖上的話,這會定然會有大量船只南來北往,要么從江州出發,要么前往江州,非常繁忙——嗯,水匪們也會很忙,但他們最近倒了血霉,洪、江、饒三州傾力會剿,甚至還從袁州、撫州以及江北的蘄州、舒州借調兵馬,將他們殺了個人仰馬翻,很多藏身多年的“大哥”級人物直到身死,都不明白狗官們到底發了什么瘋。
以浮梁茶市為例,北方商人一般先至潯陽,然后過鄱陽湖,溯昌江至浮梁,購茶而歸。
鄱陽湖,其實真的是一條黃金水道,且有越來越繁忙的趨勢。
鄱陽湖以東的饒州,其實農業條件也還可以,但當地經濟并不純粹依靠農業。
浮梁、樂平以及歙州婺源縣,是江西道產茶最多的三個縣。
當地還有發達的礦冶開采、冶煉,以及依托金屬礦藏而發展起來的手工業。
得天獨厚的農業條件,豐富的自然資源以及便利的交通條件,三大優勢集于一身,實力非常強勁了——當然,無論怎么折騰,還是撼動不了洪州的政治中心地位。
邵樹德與翁承贊的君臣問對持續至深夜方止。
臨了之時,他問道:“翁卿覺得江西最大的作用是什么?”
“陛下其實已經在做了,不是么?”翁承贊笑道。
邵樹德亦笑:“有了江西,確實可以做很多事,這是前唐的功勞。”
“其實不然。”翁承贊搖了搖頭,道:“前唐并未開發完整個江西。及至唐末,仍然在往虔州貶謫官員。大夏開國之后,虔州多了大量關西、河北、河南移民,二十年下來,沼澤變良田,天塹變通途,荒野炊煙裊裊,閭里人聲鼎沸,此皆陛下之功也。”
又是個馬屁精。邵樹德哈哈大笑,道:“誠然,朕也出了力,但也只是把虔州歸于王化罷了。”
“虔州之重,甚至過于洪州。”翁承贊又道。
還來?邵樹德有點吃不消,一個老頭拍馬屁也拍得這么厲害,到底有多想進步啊?
“為何這么說?”他問道。
“有了虔州,便可溝通嶺南、漳潮,將天威布于邊鄙之地。”翁承贊一臉肅然道。
邵樹德啞然失笑。拍馬屁好像也拍得有理有據!
虔州大致位于后世的贛州一帶,確實扼守著通往嶺南的交通要道。
歷史上楊吳政權攻取江西,為防備南漢,于虔州置百勝軍節度使,廬州人王綰領之。
夏朝對虔州的開發確實有相當成果了,算是把唐朝未竟的事業向前推了一大步。如今當地田畝、人口大增,驛道整修得漂漂亮亮,采礦事業蓬勃發展,瑞金監日進斗金…
誠如翁承贊所說,虔州發展好了,對朝廷深入控制嶺南是有好處的,甚至可以說是關鍵。
另外,最近虔州西南方的韶州也發現了金礦、銀礦和銅礦,朝廷正打算從北方諸道遷移三千戶百姓南下,定居韶州,做一期開發——其實,就嶺南東道而言,韶州已經是僅次于廣州的第二好的地方,目前有十余萬編戶人口,開礦的基礎相當不錯了。
“還是說說江西吧。”邵樹德將岔遠了的話題重新拉了回來。
“陛下,臣在江西多年,亦曾奉詔去湖廣督辦糧草。以臣觀之,湖廣十分凋敝。在天寶年間舊江南道中,戶口也就比福建諸州多一些。有了江西,往湖廣移民才有可為之處。”翁承贊說道。
唐代最開始的時候,江南人口較少,經濟落后,故江南道的地域范圍十分廣闊。安史之亂后,逐漸劃分為浙東、浙西、福建、江西、鄂岳、湖南六個藩鎮。到了夏朝,演變為江東、江西、福建、湖廣四道——人口、經濟漸漸上來了,故予以拆分。
在大江南道中,福建毫無疑問是墊底的,但湖南、鄂岳又能強到哪去呢?整個江南道的人口、經濟,大抵是自東向西,逐步衰減。
所以,要開發湖廣,非得有江西做后盾不可,這就是翁承贊心中江西的最大作用。
在這件事上,邵樹德其實也是贊成他的看法的。
江西的位置委實太過重要了,溝通南北,控扼東西,有容納大量人口的潛力,有相對強勁的經濟基礎。有它在,很多事就好辦了。
“翁卿有如此才具,社稷之福也。”邵樹德站起身,笑道:“至淮南后,當續立新功。”
鄱陽湖上的風景沒有欣賞幾日,六月十五,邵樹德越過鄱陽湖,花數日時間抵達南昌。
在這個時候,他收到了一個令他喜出望外的消息。
廣州刺史奏:鴻臚寺典客令張永乘船歸國。
消息有點意外,也有點突然,但絕對讓人高興。
興奮之余,邵樹德算了算時間,差不多五年了。
這個年代,出使遠方可真他娘的不容易!途中各種危險、意外,全須全尾回來幾乎不可能,一走十幾年的情況都不鮮見——李守信使團就至今沒有消息,也不知道他們抵達了君士坦丁堡沒有。
再說回走海路的這個使團。
之前東巡淮海道的時候,邵樹德曾收到過一些不太確切的消息,得知使團還在大食,稍稍放下了心,但對他們能否順利歸國抱懷疑態度——去程都這么艱難了,回程能簡單嗎?
如今看來,所有磨難都在上半程里消耗掉了,下半程較為順利,最終抵達了廣州。
仔細詢問了一番情況后,他本想讓使團剩余成員駕船北返,隨即又改了主意,令嶺東道派州兵護送使團剩余成員、貨物,走陸路前往岳州——好不容易歸國了,若在大夏近海沉船,豈不冤枉?
岳州是邵樹德的下一站。
江西情況已明,方略已定,該耀武揚威的地方也都宣示過了,他不打算停留過久。在洪州召見官員、士紳之后,他就準備西行,前往湖廣道巡視。岳州作為溝通湖南、湖北的重鎮,首當其沖,是必到的地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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